第1838章 從你的角度來看,一切都對

字數:3617   加入書籤

A+A-


    他開始不受控製地懷疑自己。
    我是誰?楚天逸?這隻是一個代號。我由什麽構成?細胞、原子?這些東西又由什麽構成?它們為什麽會以“我”這種形式組合在一起?這裏麵有任何必然性嗎?沒有。我隻是一個偶然。一個隨時可以被拆解、被抹去的偶然。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仿佛要被這純白的虛無所同化。
    就在他即將消散的瞬間,楚然動了。
    楚然沒有反駁。他隻是伸出手,在純白的空間中輕輕一握。
    一幅畫麵,突兀地出現在這片純白之中,像是在一張完美的白紙上,滴上了一滴濃墨。
    畫麵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臉上帶著既害怕又興奮的表情,搖搖晃晃地,邁出了人生第一步。然後,他一頭栽進了一雙溫暖的臂彎裏。畫麵外,傳來了父母欣喜的笑聲。
    “邏輯上,這隻是一連串低效率的肌肉收縮與平衡調整,最終以一次可預見的勢能轉化為動能的‘摔倒’告終。”楚然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注入了楚天逸即將渙散的意識。
    “但,嬰兒的‘勇敢’,父母的‘喜悅’,這一刻所誕生的‘意義’,它存在嗎?”
    “它存在。”楚然肯定地回答,“它不需要被邏輯證明,它本身就是一種超越邏輯的‘真實’。我的書店,記錄的正是無數個這樣‘不合邏輯’但‘真實存在’的瞬間。它的必然性,不在於邏輯,而在於‘意義’。”
    那滴“濃墨”迅速擴散開來。
    純白的空間被“汙染”了。嬰兒的笑臉,父母的擁抱,陽光的溫度……無數的色彩與情感,在純白中綻放。
    楚天逸感覺自己被拉了回來。那種自我懷疑的冰冷感覺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的、踏實的感覺。
    他看著父親的背影,忽然明白,父親守護的,從來都不是什麽冰冷的“概念”,而是這些概念背後,一個個鮮活的“意義”。
    思辨者沉默了。他身上流轉的幾何圖形開始加速,似乎正在進行高強度的運算。
    良久,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悖論二:情感是邏輯的冗餘。是低等生物為了彌補計算能力不足,而演化出的、基於化學反應的、充滿錯誤的‘快捷方式’。”
    純白空間裏,那些剛剛綻放的色彩與情感,開始被一串串冰冷的數據和化學分子式所覆蓋。
    “喜悅,是多巴胺的分泌。勇敢,是腎上腺素的激增。你所說的‘意義’,不過是生物電流在大腦皮層引發的、可被重複、可被模擬的‘幻覺’。”
    “這些幻覺,導致了衝動、偏見、戰爭、毀滅。它們是宇宙走向無序、走向‘熱寂’的催化劑。一個由純粹邏輯主導的宇宙,將沒有錯誤,沒有痛苦,沒有資源浪費。那才是終極的、完美的‘存在形態’。”
    “你的書店,庇護這些‘情感’,推崇這些‘故事’,本質上,是在加速整個存在體係的熵增。從最高階的邏輯來看,你和你的書店,是宇宙的‘BUG’,是需要被修複的‘錯誤’。”
    這一次的攻擊更加猛烈。
    它沒有否定“情感”的存在,而是直接釜底抽薪,將“情感”定義為一種低級的、有害的、需要被清除的東西。
    整個概念空間劇烈震蕩。剛剛還充滿色彩的畫麵,迅速被冰冷的邏輯符號所解析、覆蓋、消融。
    楚天逸再次感到那股壓力。他看著畫麵中那個嬰兒的笑臉被一串複雜的化學公式所取代,看著那個溫暖的擁抱被解析為力學和生物學的枯燥數據,一種前所未有的惡心和憤怒湧上心頭。
    不對!不是這樣的!
    他想呐喊,卻發不出聲音。
    他看到父親的背影,在冰冷邏輯符號的侵蝕下,似乎也變得有些單薄。
    來了,最關鍵的一步。
    楚然能感覺到,思辨者的邏輯正在入侵書店的根基。書架上那些故事,那些英雄的悲歌、愛人的私語、凡人的掙紮,都在被“解構”。
    英雄的犧牲,被解構成“為了族群延續的生物本能”。
    戀人的誓言,被解構成“荷爾蒙驅動下的繁殖衝動”。
    一切偉大的、渺小的、溫暖的、悲傷的情感,都在被還原成冰冷、無趣的原始驅動力。
    如果任由他繼續下去,書店將不再是“故事”的殿堂,而是一個堆滿“錯誤案例分析報告”的數據庫。那樣的書店,確實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思辨者的邏輯是完美的閉環。從純粹理性的角度,無法反駁。
    那麽……
    就不需要用邏輯去反駁。
    楚然笑了。
    他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有再憑空造物。
    他隻是任由那些冰冷的邏輯符號爬滿這個概念空間,直到整個世界再度回歸那種令人窒息的、純粹的“理”。
    思辨者的幾何形態穩定下來,散發出勝利者的光芒。“結論:基於情感的‘意義’,邏輯上不成立。你的‘道’,存在無法修複的根本性悖論。”
    他似乎在等待楚然的“道”崩潰,等待書店的核心權限向他敞開。
    “你說的都對。”
    楚然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
    “從你的角度來看,一切都對。”
    思辨者似乎有些“困惑”,他身上的幾何圖形流轉出現了一絲不協調。
    “但是,”楚然話鋒一轉,“你的‘完美宇宙’,那個沒有錯誤、沒有痛苦、純粹邏輯的宇宙……它有什麽‘用’?”
    這個問題,讓思辨者停頓了。
    “‘用’?這是一個以‘目的’為前提的、充滿功利性的、不純粹的問題。‘存在’本身即是‘用’,無需外在目的。”思辨者的回答依舊滴水不漏。
    “是嗎?”
    楚然的身體開始散發出柔和的光。這一次,他沒有構建任何宏大的概念,比如“愛”、“正義”或者“希望”。那些東西太大了,太空泛了,反而容易被邏輯解構。
    他構建的,是一個極其微小、極其具體、也極其“自私”的場景。
    純白、冰冷、充滿邏輯符號的宇宙空間,如玻璃般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