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師父雖然研製毒物，但她不可能是這次病毒的始作俑者！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郭雙兒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和慌亂，如同受驚的小獸在無力地囈語。
    她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身體因為巨大的衝擊和內心的激烈鬥爭而微微搖晃。
    她看著宋知嫿，那雙清澈的眼睛裏充滿了難以置信、被冒犯的憤怒，以及……最深層的恐懼。
    她試圖說服自己，更試圖說服在場的所有人。
    師父是不研製毒術沒錯，可她救過的人更多！
    她研製毒物，更多是為了破解、為了解毒！
    她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親手製造出這種滅絕人性、吞噬無數生命的恐怖瘟疫？
    這一定是汙蔑！
    是朝廷無能，找不到真凶，就想把髒水潑到師父頭上！
    或者……是宋知嫿他們壓力太大，病急亂投醫，胡亂攀咬！
    “對！一定是你們搞錯了！你們在冤枉師父！你們找不到真凶，就想找替罪羊！”
    郭雙兒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歇斯底裏的控訴，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驅散心中那不斷滋長的、冰冷的懷疑。
    藥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孟時宴眼神一冷，上前一步，似乎想說什麽，卻被宋知嫿一個極其隱晦的手勢阻止了。
    宋知嫿靜靜地看著眼前情緒失控的少女。
    她沒有反駁，沒有斥責，甚至臉上那抹強撐的溫和都沒有褪去。
    她的眼神深邃，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仿佛能看穿郭雙兒所有激烈的言辭背後，那份搖搖欲墜的信任和深埋心底的不安。
    “雙兒姑娘，”宋知嫿的聲音依舊沙啞，卻比剛才更加柔和，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如同潺潺溪水，試圖澆滅郭雙兒心頭那恐懼的火焰，“你別激動。坐下說。”
    她甚至親自起身，倒了一杯溫熱的、帶著安神藥草氣息的水，輕輕推到郭雙兒麵前。
    “我從未說過，這場屍瘟一定是你師父所為。”宋知嫿的語氣異常清晰和坦誠，“我甚至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指向她。我剛才的話，隻是基於一個醫者、一個試圖挽救千萬人性命的人的……懇求。”
    她直視著郭雙兒慌亂的眼睛，目光坦蕩而懇切“你師父郭敏前輩，毒術藥理，獨步天下。這一點，毋庸置疑。我宋知嫿雖薄有微名，但在毒之一道上，自認遠不及郭前輩造詣深厚。”
    她指了指桌案上那份描述新病株恐怖症狀的報告，又指了指宋夕陽麵前那瓶毫無進展的改良液，聲音裏充滿了沉重的無力感“你看這新毒株，凶戾至此，變化莫測。我們……我們真的已經山窮水盡了。所有常規的、非常規的手段，都試過了。找不到源頭，找不到破解的鑰匙，我們就像一群在暴風雨中劃著破船的水手，眼看著巨浪就要將所有人吞噬！”
    宋知嫿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那是麵對生命飛速流逝卻無能為力的巨大痛苦“時間！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每一天，每一刻，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在痛苦中死去！外麵那些報告，你也聽到了……死亡、暴亂、秩序崩潰……京城……大慶……已經到了懸崖邊上！”
    她目光灼灼地再次看向郭雙兒“雙兒姑娘，我請你來，不是審判，不是指控。是求助！是希望！我希望……僅僅是希望，你能聯絡到你師父，請她出山！請她看在同為醫者、懸壺濟世的份上，看在天下蒼生塗炭的份上，加入我們！集思廣益，共同對抗這場滅頂之災！”
    宋知嫿的言辭懇切，姿態放得極低。
    她將自己和團隊擺在山窮水盡、求助的位置，將郭敏捧在毒術獨步天下、唯一希望的高度。
    這極大地弱化了調查和懷疑，強調了合作與拯救的緊迫性。
    “你師父深居簡出，行蹤莫測。我們想請，也找不到門路。”宋知嫿的語氣帶著真誠的無奈，“你是她的弟子，是她最親近的人。或許……隻有你，才能聯係到她，才能將這份關乎千萬人性命的懇求，帶到她麵前。請你……幫幫我們，也幫幫外麵那些……正在絕望中死去的同胞！”
    宋知嫿的話語，試圖撬開郭雙兒心中那扇緊閉的門。
    它避開了郭雙兒最敏感的指控點，轉而訴諸於醫者的責任、蒼生的苦難，以及郭雙兒心中那份尚未熄滅的救人之心。
    它給了郭雙兒一個台階，不是讓她背叛師父，而是讓她去請師父出山救人。
    郭雙兒呆呆地看著宋知嫿。
    看著她眼中深切的痛苦和真誠的懇求，聽著她描述外麵煉獄般的景象和飛速流逝的生命……她心中的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茫然和沉重。
    師父……真的是唯一的希望嗎？
    宋知嫿這樣的神醫都束手無策了？
    難道……真的隻有師父出山，才能挽救這一切？
    她想起了師父在莊子裏那間守衛森嚴的配藥房，想起了那些她聽不懂卻毛骨悚然的對話，想起了師父深夜出行的詭秘行蹤……一絲冰冷的疑慮，如同毒蛇般再次纏繞上她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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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如果師父真的與此有關，她還會出手救人嗎？
    如果……師父研究的，根本就不是解藥呢？
    這個念頭讓她不寒而栗！
    “我……我……”郭雙兒嘴唇翕動，內心天人交戰。
    她想相信師父的清白，想相信師父會為了救人而出山。
    可那些揮之不去的疑雲，讓她無法輕易點頭。
    她該信任師父嗎？
    師父現在在哪裏？
    她甚至不知道師父是否還在京城！
    就在郭雙兒內心激烈掙紮、藥房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之際——
    “可是……可是我師父她……她出門了。說是……說是去找很重要的東西，為了……為了對付屍瘟。”她下意識地重複著小丫鬟告訴她的理由，仿佛這樣就能說服自己，也說服宋知嫿。
    “出門了？”宋知嫿敏銳地捕捉到這個信息，追問道，“去了哪裏？可有說何時回來？”
    “不知道……”郭雙兒搖搖頭，眼神有些躲閃，“她沒說……隻說要去找解藥的關鍵……引子？”她不小心又吐出了那個讓她心驚肉跳的詞，立刻懊悔地咬住了下唇。
    “引子？”宋知嫿的眉頭幾不可查地一蹙，隨即又舒展開，語氣依舊溫和，“那……在你師父離開之前，或者在家裏，你可曾見過什麽特殊的、可能與這次屍瘟有關的……物品？或者聽到過什麽特別的……說法？任何你覺得不同尋常的細節，都可能成為我們對抗屍瘟的關鍵線索。比如……那種黑色的物質？或者……一些特殊的培養器皿？”
    黑色的東西……”她皺著眉，努力思索，“好像……好像沒在家裏見過……培養器皿……師父的配藥房裏有很多琉璃瓶罐，大大小小的……”她一邊想一邊說，語速很慢，“不過……師父最近……好像特別在意後院……後山……”
    “砰！”
    藥房的門被猛地撞開！
    郭陽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衝了進來，他臉上蒙著的特製麵巾都掩蓋不住那份鐵青的怒意和凝重！
    他甚至連禮數都顧不上了，聲音嘶啞急促，如同炸雷般在壓抑的房間裏響起
    “宋姑娘！幾個隔離點！新病株……徹底失控了！”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半個時辰前，一個昨天剛送進去、隻出現低熱和零星黑點的病人，突然全身黑斑暴起！膿液……！像活物一樣流淌！所有接觸過他的人，包括兩名大夫和五名雜役，瞬間出現同樣症狀！發作速度……快得無法想象！從出現黑點到全身潰爛流膿……不到一炷香時間！現在……現在整個城東都成了活地獄！病人……病人在互相撕咬！像……像瘋了一樣！兵丁根本控製不住！請求……請求增援！或者……或者……” 郭陽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麵對超越認知的恐怖時本能的反應，“……請求……向皇上下旨焚毀指令！”
    焚毀？！
    這兩個字如同最沉重的喪鍾，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郭雙兒更是如遭雷擊，渾身劇震！
    一炷香內全身潰爛？
    互相撕咬？
    焚毀？
    這……這哪裏是屍瘟？
    這分明是……是來自地獄的詛咒！
    是師父筆記裏描述過的、隻存在於傳說中的……活屍腐毒？！
    難道……難道這就是師父口中的“引子”？這就是新病毒的源頭？！
    巨大的恐懼和真相帶來的衝擊，如同海嘯般瞬間衝垮了郭雙兒心中最後一道名為信任的堤壩！
    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
    “不……不要焚毀！”郭雙兒猛地尖叫出聲，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絕望而變調！
    她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宋知嫿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語無倫次地哭喊道“宋大夫！你…你一定要救救他們……”
    她終於崩潰了。
    在親眼目睹那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在將記憶中的禁忌與眼前的活屍腐毒聯係起來的瞬間，對師父的最後一絲幻想徹底破滅！
    巨大的負罪感和拯救生命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藥房內一片死寂。
    隻有郭雙兒壓抑不住的哭泣聲，和郭陽帶來的、如同地獄回響般的噩耗在空氣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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