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8章 幫佃戶對付地主?

字數:8424   加入書籤

A+A-


    當晚,乖寶做東,宴請付青一家,熱熱鬧鬧。
    特別是付老爺,似乎重新找回當年考中秀才的風采,不再是中年喪子的可憐人。
    李居逸感激付青去大同府的義舉,親自敬酒。
    男女老少都喝甜酒,就連最小的付善果也好奇地嚐一口,然後吐舌頭,笑眯了眼。
    付夫人連忙把酒碗奪走,不敢讓他喝,無奈地說:“等會兒變成小醉貓。”
    王玉娥問:“小花,你那作坊招工多不多?”
    賈小花紅光滿麵,笑道:“不算多,兩百個。”
    趙東陽伸向黃燜鵝的筷子暫停,驚歎:“比我家佃戶更多。”
    “一個作坊賽過百畝良田,成本反而比田地少得多。”
    他羨慕,暗忖:這麽一算,開作坊比地主更賺錢。
    王玉娥也羨慕,轉頭問乖寶:“開作坊算不算經商?咱們能不能幹?”
    乖寶啃排骨,十分肯定地搖頭,說:“咱們家要避嫌,不能幹。”
    朝廷規定,官員及其家眷禁止經商。愛惜羽毛的,往往就避嫌。與之相反,那些貪財的,總有空子鑽。
    王玉娥納悶,小聲說:“風年在大同府開辦那個玉顏膏製造局,為啥可以?”
    乖寶說:“那是官營,類似於江南織造局,賺的錢歸國庫,而且不能與民爭利。”
    “這樣幹,實際上容易劍走偏鋒,必須小心翼翼才行。”
    賈小花笑著插話:“聽乖寶一說,我就明白了。”
    “我招的工匠裏,有些人以前是佃戶,如今寧肯不種田了。”
    王玉娥再次吃驚,與趙東陽對視一眼,問:“他們工錢很高嗎?不種田,不怕糧價上漲嗎?”
    賈小花說:“如果糧價上漲,肯定是因為天災,收成少。”
    “就算個個去種田,還是吃不飽。”
    她做老板娘之後,說話的底氣越來越足。
    乖寶想一想,點頭讚同。
    付青興致高,笑道:“我們把作坊產的東西通過水路,運到沿海去,不愁賣,那邊有大船出海。”
    李居逸吃驚,筷子暫停,問:“今年不是有海禁嗎?”
    他雖然隻是縣令,但對朝廷的消息挺靈通。
    付青胸有成竹地說:“朝廷說要禁,但私下裏禁不了。”
    “能賺錢的事,誰也禁不了。”
    乖寶腦中靈光一閃,輕聲說:“走私船。”
    付青點頭讚同,把她當一家人,絲毫沒有隱瞞。
    李居逸微笑,無奈地搖頭,繼續吃菜。雖然明知走私船是朝廷明令打擊的違法勾當,但他不在沿海為官,管不了那邊的事。
    身為嶽縣縣令,就隻能管嶽縣這一畝三分地。
    付平安像初生牛犢不怕虎,眼珠子一轉,忽然斬釘截鐵地說:“清圓姐姐,如果你和姐夫把走私船的事上報給朝廷,是不是就能立功、升官?”
    自從上次乖寶去洞州府營救被冤枉的賈小花和付青之後,付平安對乖寶的崇拜不亞於崇拜神仙。他為了讓乖寶的日子更上一層樓,寧願讓自家爹娘少賺些錢。
    賈小花一聽這話,哭笑不得,用左手拍長子付平安的後背,嗔道:“傻小子,胡說八道。”
    付平安擺出認真的表情,表示自己並未胡說。
    乖寶抿嘴笑,露出一個小酒窩,搖頭,又與李居逸對視一眼,說:“我們不打算這樣幹。”
    付青說:“走私船的事,存在幾百年了,皇帝肯定早就知道。”
    “所謂走私,其實就是官商勾結。”
    “反正我隻賣貨,不直接牽扯海運之事。就算朝廷要抓,也抓不到我頭上來。”
    趙東陽歎氣,神情複雜,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恐怕人家報複,咱們還是不要把手伸太長,比較好。”
    其實,他年輕發家時,幹過賣私鹽的勾當,但現在不好意思往外說。正因為自身不清白,所以他更能理解和容忍別人的不清白。
    他跟清清白白、坦坦蕩蕩的付平安不一樣,所以態度也不一樣。
    李居逸眼神無奈,說:“這事確實不好管,官商勾結,不知道上麵的保護傘是多大的官,也不知道底下的水有多深、多黑。”
    賈小花讚同,又拍一下付平安的後背,小聲警告:“傻小子,你聽一聽就行了,可別往外亂說。”
    “你瞧瞧阿緣,多聰明,守口如瓶。”
    阿緣抿嘴笑,眼神聰慧,不亂插話。
    賈爺爺和賈奶奶也隻是專心吃、專心聽,一句話也不說。在他們看來,什麽沿海走私,什麽朝廷保護傘,還有那什麽皇帝,都離自己特別遠。
    他們的眼睛隻關注自家,不愛管閑事。
    聊天聊到很晚,然後李居逸派人護送付家人回去。
    — —
    第二天上午,趙中來找趙東陽,恰好佃戶們成群結隊,也來找趙東陽。
    前者是為了找趙東陽套近乎、吹牛,後者是為了找趙東陽談判。
    等佃戶們說出減免佃租的要求之後,趙中看熱鬧不嫌事大,暗中興奮,暗忖:東陽會不會做散財童子?如果他家的田不收佃租,我肯定搶著種,還可以轉包給別人種,我從中收些好處。
    趙東陽跟佃戶們鬥了幾十年,反而比較淡定,吩咐幫工給眾人上茶,態度大大方方,然後說:“今年的糧食收成不是挺好嗎?你們又鬧啥?”
    一邊是收租的,另一邊是交租的,互相不理解,對方為啥那麽小氣?
    反正,你覺得我小氣,我也覺得你小氣。
    佃戶們七嘴八舌,氣呼呼地說:“趙地主,我們所有人的衣衫加起來,都比不上你身上那件衣裳貴!”
    “收成是還行,但今年糧價那麽便宜,咱們等於白幹了。”
    “種了這麽多年田,身體底子越來越差,一家老小生病,連藥都吃不起。”
    ……
    抱怨聲嗡嗡嗡,但趙東陽早就聽習慣了,反正聽了幾十年。
    乖寶最近嗜睡,本來在內室睡懶覺,但忽然被這亂糟糟的聲音吵醒。
    她側耳傾聽。
    屋簷下,趙東陽拍打膝蓋,說:“難道外麵有比我家佃租更便宜的田嗎?你們怎麽不換田種?”
    佃戶的嗓門變大:“哎喲,趙地主,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不是怕餓死,誰喜歡種地主的田?”
    “外麵的田多,外麵的佃戶也多,咱們哪裏搶得過別人?”
    “咱們有這麽多年的老交情,我每次求神拜佛,都說保佑你女婿升官。”
    “你也別小氣,多多少少讓咱們沾些光。”
    “我兒子連媳婦都娶不起,眼看著要打光棍,你說怎麽辦?”
    ……
    說著說著,有個人忍不住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
    趙東陽的大胖臉烏雲密布,暗忖:我又不是你爹,你兒子打光棍,關我啥事……我的佃租又沒比別人貴!
    趙中在心裏偷笑,憑借小聰明插話:“既然你種東陽家的田,越種越窮,那就幹脆別種了。”
    佃戶忍不住“呸”一聲,反駁:“不種田,全家都要餓死!”
    “這世道,越窮就越受欺負,就連老天爺也欺負咱們!”
    “這狗屁日子,越過越糟心,好事都是別人家的。”
    “別人能當官,別人能發財,咱們這些老實人隻能種田。”
    “種糧食的人,反而吃不飽。不幹活的人,反而吃得白白胖胖。”
    ……
    誰白白胖胖?這一堆人裏,隻有趙東陽長得白白胖胖。
    趙東陽也不是好欺負的,當即反駁:“彌勒佛也白白胖胖,如來佛祖也胖,難道在你眼裏,長得胖就是壞蛋?長得瘦,就是好人?”
    此時,王玉娥不在這裏,她上王俏兒家玩去了。
    趙大旺怕趙東陽吃虧,立馬幫腔:“我也長得胖,但我天天幹活。”
    佃戶們一時之間不占理,嗓門變小許多。
    但這一場拉鋸戰,仍然沒有結束。
    乖寶在內室裏,若有所思,暗忖:幹活的是佃戶,但享福的是地主,這確實不公平。曆朝曆代,種田的人都在忍耐,一旦忍不下去了,必然武裝起義,到時候誰也沒好果子吃。
    她的腦子越來越清醒,幹脆掀開被子,起床洗漱,然後去屋簷下,坐趙東陽旁邊,跟眾人打招呼。
    趙東陽小聲勸道:“這裏的事,爺爺就能應付,你去看書,不用操心。”
    乖寶微笑道:“爺爺,我聽一聽也好。”
    接著,她又吩咐女幫工多端些點心和果子來,又問佃戶們都吃早飯沒?
    有些人心想:趙地主心硬,他孫女看起來心軟。
    於是,有些人立馬賣慘,說自家連飯都吃不飽。
    趙東陽虎起大胖臉,說:“剛才還抱怨糧食太便宜,現在又說吃不飽飯,嘴裏沒一句實話。”
    乖寶眉開眼笑,拉住趙東陽的大胖手,捏一捏,勸爺爺稍安勿躁,然後吩咐女幫工去煮一大盆麵條來。
    過了一會兒,女幫工端熱騰騰的麵條來,裏麵有肉沫,有雞蛋,有冬筍和木耳。
    這香噴噴的味道,終於把談判的火藥味衝淡一些。
    眾人伸筷子搶,吃得津津有味。趙中吞咽口水,暗忖:我先不吃,忍一忍,等會兒東陽肯定留我吃午飯。
    乖寶一本正經地說:“我也覺得,佃租應該降一降。”
    “不僅咱家的佃租要降,整個嶽縣都應該降。”
    佃戶們目瞪口呆,如同看見活菩薩。麵麵相覷之後,他們連忙跪地磕頭,千恩萬謝,甚至感動得淚流滿麵,喉嚨哽咽。
    乖寶連忙站起來,說:“大貴爺爺,大旺爺爺,快扶大家起來。”
    “我不過說公道話罷了。”
    有個年老的佃戶滿眼通紅,一邊用手心擦淚,一邊說:“這公道,我等了幾十年。”
    “年年苦,年年盼。”
    “地主家吃肉,我們連飯都吃不飽,心裏苦啊!苦啊!”
    “苦啊!”
    這一聲聲“苦”,發自肺腑。
    乖寶聽完之後,心裏更加不是滋味,眼裏浮現淚光,說:“現在是農閑時光,你們不要急,容我好好想辦法,行不行?”
    佃戶們察言觀色,看見希望的曙光,於是態度變爽快,告辭離開,沒再糾纏。
    眼見不速之客都走了,趙東陽拍打大腿,歎氣,說:“乖寶,他們就是欺軟怕硬罷了。”
    “年年都訴苦,但又年年都非要種咱家的田。”
    “一個個,心裏鬼精鬼精的,因為咱家的佃租是嶽縣最便宜的,別的地主可沒我這麽好說話。”
    乖寶挽住趙東陽的胳膊,姿勢親昵,又把腦袋靠趙東陽的肩膀上,說:“爺爺,我在想,如果我當初投胎到佃戶家,會過什麽日子?”
    趙東陽心疼孫女,立馬安慰:“肯定沒那種事,你生來就是我家的人,天生好命,受老天爺保佑。”
    乖寶輕聲說:“這世上,地主少,佃戶多,大部分孩子都是投胎到佃戶家,從小就跟著大人吃苦。”
    趙東陽歎氣,右手拍打大腿,說:“那也沒辦法。”
    “爺爺小時候也吃苦,你奶奶嫁給我之前,也吃苦,現在不照樣過好日子嗎?”
    “先苦後甜。”
    乖寶說:“爺爺,我想讓嶽縣越變越甜。”
    趙中坐在旁邊嗑瓜子,明顯吃驚,暗忖:東陽這大孫女,野心不小啊,看起來比她爹娘更能幹些。
    趙東陽不以為然,說:“哪有那麽容易?”
    “田裏的收成總共就那麽多,佃戶多分一些,地主就要少分一些,到時候地主又不樂意,又要鬧騰。”
    “何況,你以為地主都像爺爺這麽好說話嗎?”
    “有些地主可凶了,背後還有大靠山哩。”
    趙中咧嘴笑,插話:“東陽沒說錯,比如我們嶽縣有個大田莊屬於京城某個侯爺的,那種人,咱們惹不起。”
    乖寶思量片刻,說:“重新丈量嶽縣的田地,好好查一查那些擁有田地的大地主、大人物。”
    “我早就聽說,有些人少報或者漏報田地,逃避稅賦。”
    “等查出來,一定要殺雞儆猴,嚴加懲處,滅一滅大地主、大人物的威風。”
    “至於別的辦法,我去跟居逸商量商量。”
    她說幹就幹,去找李居逸。
    趙中目送乖寶的背影,豎起大拇指,說:“東陽,你這大孫女可不一般,感覺能幹大事。”
    趙東陽撫摸胖肚皮,心裏發愁,叮囑:“你別對外人說這事,幫我保密。”
    “姑娘家太厲害,別人要罵哩。”
    趙中爽快點頭,咧嘴笑道:“東陽,咱倆共一個祖宗,就是一家人。”
    “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胳膊肘往外拐,自家人護著自家人。”
    他嘴巴甜,像抹了蜜似的。
    趙東陽留他吃午飯,又琢磨:等會兒給趙中送幾樣東西,不能既讓馬兒跑,又讓馬兒不吃草。
    不過,一想到乖寶要幫佃戶對付地主,他心裏就沉甸甸。原本愛吹牛的他,反而變得話少了。
    趙中依然話多得很,千方百計討好趙東陽,絲毫不冷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