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9章 乖寶,是不是睡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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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寶把整個嶽縣都要降佃租的打算告訴李居逸。
    李居逸挑眉,然後抬起右手,觸摸乖寶的額頭,問:“是不是睡迷糊了?”
    他暗忖:降佃租,這事不現實,可真難辦,除非做夢。
    乖寶眉開眼笑,抬手揉眼睛,有點不好意思,說:“確實剛睡醒。”
    “剛才,我家的佃戶來找爺爺,聊佃租的事。”
    “聽他們說,豐收的年份,糧價就賤,賺不到錢。遇到災年時,種田的人還要餓肚子。”
    “哎,就連老天爺也欺負窮人,我越聽越難受。”
    李居逸彎起食指,刮她鼻子,笑道:“懷娃娃,就容易多愁善感。”
    乖寶心意堅定,強調:“我來找你想辦法,不是發牢騷。”
    “作為縣令,不能眼看著幹活最勤快的人反而過苦日子,那些懶惰的人反而享福。”
    “爺爺說,這是天生的命,但我希望好命的人越來越多,嶽縣不要越變越苦。”
    李居逸無可奈何,先去門外瞅瞅,讓護衛退遠點,確定沒人偷聽,然後回到乖寶身邊,坐下,提起茶壺,斟茶,說:“這事兒難辦,暫時別走漏風聲。”
    “暫時不提遠的,先說近的,這衙門裏的幾個師爺,誰家不是地主啊?”
    “讓他們自己對付自己,誰能樂意?”
    他把茶杯放到乖寶手裏。
    乖寶喝一口茶,大夢初醒的腦子變得更清醒一點,也意識到這事比想象中更複雜。不過,她絲毫沒有後悔,堅信官府就應該朝著這個艱難的方向努力改變,而不是眼睜睜看著這不公正的世道。
    李居逸又說:“再提遠一些的,朝廷的官僚,個個是地主。”
    “就連皇親國戚,也是如此。”
    “要想改變,就必然得罪那些人。”
    “比起縣令,他們更有權有勢。”
    乖寶思量片刻,放下茶杯,握住李居逸的手,說:“昨天聽小舅母說,有些人寧肯選擇去作坊做工,不願再當佃戶。”
    “地主之所以敢欺壓佃戶,就是仗著僧多粥少,自己的田被佃戶們搶著種。”
    “一旦佃戶變少,地主的田就不再是大家搶破頭的香餑餑。”
    “以前,我爹爹在田州為官時,特意鼓勵百姓經商,搞造紙小作坊,就是為了讓沒田的人有更多活路。”
    李居逸眉頭微蹙,若有所思,暗忖:嶽父為官的政績有目共睹,憑借政績在官場平步青雲。我隻要依樣畫葫蘆,就差不到哪裏去。不過,貿然對付地主,還是有些冒險,此事急不得,要徐徐圖之。
    小夫妻兩個說悄悄話,彼此坦誠,有商有量。
    乖寶說:“先排查本地佃租水平,看看哪些地主幹得最過分,到時候殺雞儆猴。”
    李居逸點頭讚同,然後派信任的心腹去辦事。
    另一邊,趙家佃戶們邊走邊議論。
    “趙地主的孫女是不是哄我們的?是不是吹牛?”
    “哎!她至少把咱們當人看,如果她也不可信,咱們還能信誰?”
    “除了真金白銀,誰也不可信。”
    “難道你真的敢跟趙地主鬧翻嗎?到時候沒田種,哪有飯吃?”
    “連飯都吃不飽,媳婦都娶不起,哪裏還敢想發財的事?”
    ……
    趙甘來去女子學堂教書,講官話,被學童們起綽號,叫“外地夫子”。
    幸好有阿緣關照她,她勉強能應付那些嘻嘻哈哈的學童。畢竟,真本事總是讓人佩服的。
    她展示琴棋書畫的本事,連阿緣都為她喝彩。
    趙甘來笑問:“想不想學?”
    學童們個個舉手,把手舉得老高,喊道:“趙夫子,我想學!”
    “我也想!”
    ……
    有了尊重之心,就不再喊綽號。
    中午,她在學堂吃午飯,下午放學後,恰好學堂有專門的馬車護送部分沒父母接送的學童回家,她和學童們擠一擠,也這樣回去。
    如此一來,她盡量不給趙家添麻煩。
    “哎呀,小娘子回來了,累不累?”
    胡三嫂態度熱情。
    她怕趙甘來和紅兒去王玉娥麵前告狀,所以今天一直留在這裏幹活,不敢像以前那樣拿著趙家給的工錢,卻跑回自家去幹活。
    趙甘來笑容滿麵,說:“不累。”
    丫鬟紅兒聽見她的說話聲,連忙抱璞璞出來迎接。
    璞璞想娘,小臉哭得像個湯包。
    趙甘來瞬間心疼,跑過去哄他,輕拍後背,說:“這有啥委屈的?娘親去賺錢,賺錢養璞璞。”
    “等你長大了,也要去學堂念書。”
    紅兒蹦蹦跳跳,拍手逗璞璞,插話:“念書考狀元,當大官兒!”
    “騎大馬!坐八抬大轎!”
    璞璞破涕為笑,冒鼻涕泡。“哈哈……”
    趙甘來眼睫半垂,神情黯然,暗忖:聽說,考科舉、當官都要查家世背景,我和璞璞躲還來不及,哪敢湊上去讓官府查?
    於是,她說:“不用考狀元,當教書夫子,當師爺,都行。”
    胡三嫂聽見這些話,悄悄撇嘴,翻個白眼,一邊摘菜,一邊暗忖:好大的口氣,這麽小的娃娃,能不能長大還說不定呢,把教書夫子和師爺當什麽容易的事嗎?地主家的兒子都不一定成才,何況這個沒爹的野孩子。
    昨天她當麵打聽過,聽說趙甘來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璞璞是遺腹子,但胡三嫂不相信這套說辭。
    因為她自己也死了丈夫,但就是覺得趙甘來跟自己不一樣。
    她含辛茹苦,既要照顧孩子,又要照顧公婆,但趙甘來輕輕鬆鬆,有丫鬟帶孩子,還認地主婆做幹娘……
    人比人,氣死人。
    胡三嫂有些嫉妒,暗忖:這人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妾,要麽就是外室,身份不光彩,表麵上說死了丈夫,實際上是沒臉說丈夫是誰……
    人心隔肚皮,趙甘來眼看胡三嫂幹活麻利,卻不知道她心裏在想啥。
    趙甘來溫和地吩咐:“紅兒,去給菊大娘和胡三嫂幫忙。”
    紅兒整天高高興興,幹活也高興,看起來傻乎乎。反正,她就是喜歡住這裏,因為這裏沒人欺負她。
    傍晚,王玉娥坐馬車,特意送一隻剛出爐的烤鴨過來,順便問趙甘來住得習慣不?
    紅兒提著烤鴨去廚房,在香氣的誘惑下,拚命咽口水。
    璞璞向王玉娥伸小手,笑眯眯,要抱抱。
    王玉娥稀罕孩子,抱他,又親親額頭。
    趙甘來沏茶,端過來,笑道:“幹娘放心,樣樣都好。”
    “這邊有菊大娘和胡三嫂關照,學堂那邊又有付姑娘和付二少奶奶照應,個個都幫我。”
    王玉娥用胳膊顛一顛璞璞,笑道:“習慣就好。”
    “乖寶說,幫你在嶽縣落戶,明日上午,你去官府領戶籍紙。”
    “至於上族譜的事,再等半個月,等殺豬宴那天,咱們請宗族的人過來,混個臉熟,然後讓乖寶把你和璞璞寫上族譜。”
    “以後,你就是堂堂正正的趙家人,是嶽縣人。”
    趙甘來心生感動,微微低頭,用手絹擦眼角,說:“以後別人問我是哪裏人,我就說是嶽縣人。”
    王玉娥喜歡這種聰明人,歡喜極了,說:“這樣說,就對了!”
    — —
    乖寶細心,給丫鬟紅兒也搞了新戶籍,登記為趙甘來的妹妹,而不是奴仆。
    次日上午,趙甘來拿到新戶籍紙,心潮澎湃,激動得落淚,把這個新身份當成保命符,妥善收好。
    乖寶請她去後院喝茶,說:“再過十來天,學堂就放假。”
    “如果你有什麽建議,盡管告訴我。”
    “海納百川,我最期待聽一聽大家的想法。”
    在乖寶麵前,趙甘來有些卑微,小心翼翼地回答:“請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琢磨建議。”
    乖寶“噗嗤”一笑,說:“全憑自願,我不催促。”
    “我聽阿緣說,學童們很喜歡新來的趙夫子,都被你的才華折服。”
    趙甘來連忙放下茶盞,忐忑地說:“是您和付姑娘過獎了,我隻是普通的教書夫子而已。”
    乖寶思量片刻,手指叩擊茶幾,輕聲說悄悄話:“我信得過你。”
    “最近我正為如何強製地主給佃戶降佃租而發愁,歡迎你獻計獻策。”
    趙甘來連忙答應,然後告辭,去女子學堂上課。
    — —
    趙東陽心事重重,顯得不太高興,翹著腿,大胖臉上飄著烏雲。
    王玉娥在他胳膊上拍一下,問:“孩子爺爺,怎麽不出去玩?”
    “我回一趟娘家,你去不去?”
    趙東陽麵無表情,懶懶地回答:“我哪也不去。”
    王玉娥輕笑,自顧自出門,說:“懶鬼,隨你的便。”
    趙東陽繼續一動不動,在鋪著薄被、墊著枕頭的搖椅上半坐半躺,發呆。
    明明姿勢很享受,但心情一點也不高興。
    他暗忖:幾十個佃戶,每個佃戶少交一百銅板的佃租,加起來就少幾千個銅板。我算是嶽縣最大方的好地主了,我尚且不樂意,那些恨不得扒皮喝血的壞地主能樂意嗎?到時候,地主會不會聯手造反,跑去知府那裏告狀?哎!乖寶這次恐怕要捅馬蜂窩……
    乖寶正在書房裏忙活,整理嶽縣所有的佃租數據。
    像記賬、算賬一樣,她把不同水平的佃租按高低順序排序,登記,然後又打算盤,算一算平均值。
    態度認認真真。
    這次,辦事的官差很靠譜,不但統計佃租,而且還記錄每個地主手裏有多少田,多少佃戶。
    乖寶算一算,有多少佃戶交的佃租超過平均值……
    她心情沉重,暗忖:這部分佃戶算是過得最苦的。
    她算好之後,拿著賬冊去給趙東陽看,說:“爺爺,還有比咱們家更便宜的佃租。”
    趙東陽不相信,瞪大眼睛,仔細看,說:“這上麵沒寫薄田,還是良田啊……”
    “官府把田劃分為好幾等呢,那缺水的田哪能跟咱家的田比?”
    “爺爺當初買田的時候,費了好大的勁,一畝薄田也沒有。”
    乖寶心服口服,點頭,說:“幸好爺爺提醒我,我差點犯糊塗。”
    趙東陽拍打大腿,感歎:“所以說,佃租這事可麻煩了。”
    “乖寶,你和居逸最好別蹚渾水。”
    乖寶說:“爺爺,萬事開頭難,啥事都如此。”
    “但打開局麵之後,就會越變越好。”
    說完,她又回書房去琢磨,順便翻翻書,看看古人是怎麽幹的?
    另一邊,李居逸派人去重新丈量田地。
    更詳細的登記簿陸續到達他的書案上,不過,預計還要等兩三個月才能把整個嶽縣丈量完畢。
    緊接著,新登記簿到達乖寶手上,她把師爺學徒七寶叫來幫忙。
    把新登記簿和舊登記簿進行對比,經過仔細查賬,發現一些不一致的地方。
    七寶苦中作樂,把不一致的地方用紅筆圈出來,遞給乖寶看,說:“殺雞儆猴,又抓到一隻肥雞。”
    乖寶表情滿意,小聲說:“暫時別聲張。”
    “以前,我記得有一次,別人為了阻止我爹爹查賬,夜裏放一把火,把賬房給燒了。”
    七寶吃驚,說:“那太囂張了。”
    乖寶說:“那也是真人真事,有些壞蛋是沒有人性的。”
    “所以,咱們不能泄密。”
    七寶鄭重其事地點頭,繼續查賬,尋找壞蛋。
    不過,重新丈量田地,已經足夠讓那些地主緊張。
    有個自知理虧的地主趕緊尋找門路,跑來官府,給李居逸送禮物。
    “縣太爺,小人仰慕您已久,今日終於有緣相見。這是小小心意,希望您笑納。”
    這位地主名叫範大富,往年依靠那造假的田地登記冊,少交幾十年田稅,做夢都時常笑醒。
    但今天,他嚇得魂不附體,生怕這個新縣太爺搞新官上任三把火,把火燒到他身上。他思來想去,咬一咬牙,暗忖:必須賄賂官老爺!
    擺在李居逸麵前的,是幾個精美絕倫的漆盒,紅色的,上麵花樣繁複,透著貴氣。
    李居逸記得,這種漆器是賈小花那個作坊製作的東西之一,據付青說,這玩意兒和絲綢、瓷器、茶葉一起出海,受洋人喜歡。
    上次,付青還特意拿幾個漆盒送給乖寶玩。不過,當時付青送的是空盒子。而此時此刻,這個範地主送的盒子沉甸甸。
    他伸手打開第一個盒子,隻見裏麵擺放一對羊脂玉鐲。
    他嘴角流露幾分笑意,笑得邪氣,又動手打開第二個盒子,見到一串大珍珠,圓潤極了。
    緊接著,輪到第三個盒子,隻見裏麵躺著整整齊齊的銀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