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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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
    馬車硬生生的拐了個彎, 揚起一片沙土,飛也似得往官道上去了, 馬車裏荊謠臉色慘白,死死咬著唇, 半晌低聲道“先生他……應該沒那麽快……”
    秦晏竭力壓下心頭焦急,點頭道“沒事,一定能趕得上的……”
    荊謠的手不住發抖,秦晏將人輕輕的攬在懷裏,低頭在他額上親了下,秦晏現在心中也沒底,之前衡棋如對自己說那些事的時候還不覺得, 如今回想, 蘇先生於朝政上雖一向冷漠自專,但絕對不會做出今天這樣衝動的事來的,秦晏隻以為先生是為了在烈帝祭日上手刃仇人,但這還有可能是……先生等不了了。
    荊謠將臉深深的埋在秦晏的胸口, 隻盼著是自己多想了, 現在蘇卿辰還在宮中,好好的呆著呢……
    天已經黑透了,馬車一路疾馳,終於趕到了太廟,沒等馬車停穩秦晏和荊謠就下了車,一路衝了進去,外麵侍衛本要斥嗬, 見是秦晏連忙行禮道“請秦大人安,太廟重地……”
    “蘇大人來過嗎?”秦晏一把抄起那侍衛的領子急聲道,“蘇先生來過沒有?!”
    那侍衛嚇壞了,磕磕巴巴道“剛……剛進去……”
    還來得及!荊謠不等秦晏說話先奔了進去,秦晏推開那侍衛一路也跟了過去。
    太廟中各處已經掌燈,前殿中燈影幢幢,似有人立在那裏,秦晏幾步上了盤龍石階,裏麵站著的正是蘇卿辰!
    蘇卿辰一身前朝舊衣,手中握著一把生了銅綠的匕首,正靜靜的看著殿中牆壁上掛著的烈帝畫像。
    秦晏強自鎮定道“先生……來這裏做什麽?”
    蘇卿辰轉過身來對秦晏和荊謠溫和一笑“我來看一位故人,你們怎麽來了?”
    荊謠抿了抿嘴唇勉強笑道“我聽哥哥說今日是烈帝的祭日,所以想……來看看,沒想到遇見先生了,先生……如今大仇得報,想來烈帝在天有靈可以瞑目了,先生……同我們先回去吧,大晚上的,在這也嚇人……”
    “不嚇人的。”蘇卿辰同往常似得,柔聲細語道,“若真有鬼神,我倒是高興了,可惜,空有亡魂招不得……”
    荊謠心中一疼,眼睛已經紅了,啞聲道“先生……我們先回去吧,回去再說……”
    秦晏心中懸著把大刀,謹慎的往前走了一步,蘇卿辰見狀往後退了一步,緊緊攥著手中匕首,一笑“你們明明知道我是來做什麽的,不然也不會這樣匆忙了……”,蘇卿辰眸子清澈透明,看向荊謠的目光中有些寵溺,輕聲笑道“正好你來了,我一直想同你說句話,荊謠……我聽棋如說過你和秦晏的事,我很佩服你,你比我有膽氣,所以……”
    燈火下秦晏和荊謠並肩而立,一個冷心冷麵,一個癡心癡情,卻是說不出的般配,蘇卿辰努力壓下眼中淚意,啞聲道“所以,合該比我命好……”
    記憶裏自己同晁洌相遇時也是在這樣好的年紀裏,隻是沒有這麽好的運氣,天命不佑,顛沛流離,最終成了這樣的結局。
    蘇卿辰苦笑“若我當年也有你那一路追著秦晏上京的勇氣,也不該是這樣……”
    秦晏啞聲道“當年烈帝一力為先生擔下所有罪責,為的是讓先生能好好活下去!先生如今……對得起烈帝當年的情誼嗎?!”
    蘇卿辰笑了下,搖搖頭道“若不是有晁嘉,若不是不甘心心中這血海深仇,我根本不會獨活這些年,秦晏……你同我年輕時很像,不過……許是幼時曾經離喪,又比我穩重有擔當的多,這樣很好……以後,你們好好過……”
    蘇卿辰抬手就要將那匕首往胸口刺,荊謠連忙撲了上去,秦晏下意識的推開荊謠,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匕首的刀刃!這匕首雖已陳舊生鏽卻也鋒利的很,鮮血瞬間迸出,蜿蜒流了秦晏一手!
    “哥哥!”荊謠見秦晏傷著了目眥盡裂,上來就要搶那匕首,秦晏左手緊緊的攥著刀刃,右手攔著荊謠不許他靠近,鮮紅的血滴滴落下,秦晏卻一點痛覺也沒有,隻是紅著眼沉聲道“先生好歹想想晁嘉,他初登大寶,還靠先生扶持……”
    蘇卿辰見秦晏如此心中大不忍,但還是不肯鬆手,聽了這話苦笑一下,低聲道“晁嘉……這世上,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皇帝……終日看著他的臉,不亞於日日受刑,秦晏,嘉兒是真心倚重你的,他對你從未有過一絲疑心,以後,我這位子……就交給你了……”
    秦晏還不肯鬆手,死死的咬著牙沉聲道“那也要活下去,替晁洌活下去!”
    蘇卿辰苦笑,眼淚蜿蜒流下,輕聲道“你讓我活一日,不過是多受一日的罪……晁澤已經死了,我也該去尋晁洌了,晏兒,別逼我了,我一日也不想在這世間待了,你放我走,或許我還能見著晁洌……”
    秦晏依舊不動,蘇卿辰啞聲苦笑道“我徒留世間二十年,這折磨也夠了,秦晏……若是你,你還想留下嗎?”
    秦晏眼眶發紅,最終閉了閉眼,放開了刀刃轉過身去,荊謠見狀起身就往蘇卿辰身上撲,秦晏一把抱住荊謠不許他過去,荊謠大力掙紮嘶聲哭道“等下!先生……”
    秦晏抱著荊謠狠聲哽咽道“別鬧!讓他走!”
    荊謠死死的咬著唇,抱著秦晏的手臂頹然跌倒在地上,大聲慟哭。
    蘇卿辰回頭看了荊謠一眼,眼淚流下,溫和笑道“謠兒莫哭……以後,同你哥哥好好過日子……”
    蘇卿辰轉身往裏麵供奉著諸皇帝神位的中殿走,一麵走,一麵將那匕首不斷往心口紮,一如當年烈帝自戕時的情形,反複數次後血流如注,染紅了大片衣衫,荊謠失聲大喊,抱著秦晏的腿竭力哽咽……
    蘇卿辰踉蹌著進了太廟中殿,拖著一地血跡一步一頓的走到烈帝靈前,突然腳下不穩,倒在神台上,晁烈的神位就在眼前,他費力往前伸出手,耗盡最後一絲氣力卻也沒夠到那神位,最終體力不支,慢慢的跌倒在了地上。
    蘇卿辰眼中似有無限遺憾,最終竟是笑了起來,絲若遊絲,低聲哽咽道“晁洌,我們這一輩子,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我們這一輩子,我們這一輩子啊……”
    蘇卿辰聲音越來越低,慢慢的躺了下來,閉上了眼……
    大殿外秦晏雙目赤紅,忽而想起了多年前黎州那一晚,他同荊謠在蘇府中誤打誤撞,遇見在垂花門外的影壁下,靜靜的燒了一遝紙錢的蘇先生。
    未亡人蘇卿辰,終於不必再受這世間百般苦楚了。
    兩人在殿外靜默許久,荊謠忽而看見地上血跡,連忙掏出袖間帕子,抖著手將秦晏的手包了起來,哽咽道“先生……先生他那麽好的一個人,對我們那樣好,會試時還為了我們縱火,先生他……”
    “這樣對先生最好。”秦晏不顧手傷一把將荊謠攬進懷裏,緊緊的擁著他,啞聲重複道,“這樣對先生最好。”
    荊謠眼淚不住的流,低聲道“我也明白的,但是……”,荊謠說不出話來,不住哽咽。
    ……
    不知何時外麵一陣刀兵聲響起,無數禁衛護送著晁嘉進來了,殿中秦晏正在替蘇卿辰將臉上血跡抹去,見晁嘉來了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先生去了。”
    晁嘉雙目赤紅,頹然跪在地上,嘶聲大哭……
    ……
    承乾宮,秦晏荊謠晁嘉衡棋如一身重孝,跪在蘇卿辰靈前默默的燒著紙錢,衡棋如淚流不止,低聲問道“先生走前……說過什麽嗎?”
    荊謠抹了下眼淚沒說話,秦晏搖了搖頭淡淡道“沒有……”
    衡棋如不住哽咽“我一直擔心這樣……先生到底是撐不住了……”
    晁嘉紅著眼定定的看著殿中蘇卿辰的靈位,一言不發,不多時外麵一宮人進來了,低聲道“皇上,宗室的那些人來了,說要見皇上呢……”
    晁嘉一動不動,低聲道“那就讓他們進來吧。”
    “皇上既忙就先去吧。”秦晏眼中皆是戾氣,厭惡道,“莫要讓閑雜人等來這裏擾了先生安靜。”
    晁嘉看向秦晏,半晌歎息道“秦晏,你在怪我。”
    秦晏搖了搖頭“臣不敢。”
    “先生在上,你也要說假話嗎?”晁嘉紅著眼低聲道,“不單是你,我也怪我自己……我早就該殺了那幫畜生!都怪我……若先生早早出了這口氣,說不定,就不會去了……”
    秦晏閉了閉眼低聲道“臣真的不怪皇上,先生不是因為這個走的,他……活著本就是煎熬,我隻是恨老天,到最後也沒有給先生一個說法。”
    “我一直跟先生說,以後要將我的皇子托付給先生教養,讓他們給先生做孫兒。”晁嘉眼淚不住流下,“我也怕有這麽一天,隻想著給先生些依托或許會好些,先生也答應我了啊……”
    衡棋如想起昨日跟秦晏說的那些話心中大痛,忍不住哽咽出聲……
    秦晏偏過頭去不再說話,外麵有人又來催,晁嘉無法隻得起身出去了,秦晏本不欲理會,隻是又想起蘇卿辰臨終前的囑咐,閉了閉眼起身跟了出去,誰知外麵宗室的人已經到了殿外,見晁嘉出來了連忙行禮,秦晏冷著臉跟在晁嘉身後,一臉冷漠。
    打頭的一人上前躬身道“皇上,臣等聽聞那蘇卿辰畏罪自殺……”
    秦晏一聽這話方才壓下的火騰的燒了起來,抬手抄起廊間擺著的花瓶朝那人砸了過去,厲聲怒道“放肆!誰敢說先生是畏罪自殺!”
    花瓶炸裂,殿中先是安靜了下,隨即被秦晏砸的那人上前怒道“大殿之上!你敢失儀!”
    秦晏淩眉冷笑道“我就失儀了,爾等要如何?”
    晁嘉隱忍數月終於受不了了,一腳將那人踢了個踉蹌,嘶聲吼道“失儀又如何?!這是我兄弟!殿裏麵躺著的是我師父!是我父親!他們如何管你們什麽事?你們算什麽東西?!算什麽東西!算什麽東西!”
    晁嘉徹底失態,抄起什麽砸什麽,厲聲道“算什麽!算什麽!算什麽……”
    荊謠和衡棋如聽到動靜連忙奔了出來,荊謠見秦晏手傷崩裂連忙從身上孝衣上扯下一條給秦晏綁好,衡棋如本就憋著怒火,見這情形也顧不得了,搬起殿旁擺著的人高的鎏金大花瓶砸了過去,失聲大吼道“先生屍骨未寒!你們敢來這裏鬧!真當我們是好欺負的不成?!我宰了你們!”
    宗室們畏畏縮縮跪了一地,他們萬萬沒想到晁嘉竟也會發火,都嚇掉了半條命,幾人一時都氣狠了,砸個不停,生生將殿中物件砸了個遍,打頭的一排人俱是頭破血流,半晌晁嘉才停了手,脫力般跌坐在地上,啞聲道“先生……已經去了,朕的最後一個親人也去了……”
    秦晏深深籲了一口氣,沉聲道“皇上,臣剛說了,臣恨的,是老天沒給先生一個說法。”
    晁嘉轉頭看向秦晏,恍然點頭重複道“對,說法……”
    秦晏冷聲道“徹查舊案,以祭先生亡靈,喪事大辦,以彰先生功勳。”
    晁嘉抹了一把臉,起身慢慢道“秦晏說得對,傳朕旨意,徹查薛氏一族,徹查當年同晁澤有關的人……火速定案,從重量刑,讓他們全部為先生陪葬!另,先生喪事……一應按鎮國親王儀製來辦,百日後葬入先帝陵,不可有絲毫差池,從即日起,再有妄議先生生前重重者,按大不敬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