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失蹤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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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世!
    白墨的回想視野因為腿腳不靈便而顯得飄忽不定,但不妨礙他找到沃爾特的麵孔。隻是回想了年會上那一小段偶遇之後,白墨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問默默關於沃爾特的事情。而且有些問題過於敏感,像是“沃爾特是愚昧黨嗎?”這種問題怎麽能問出口呢?不論是從回想中,還是從後來二哥的話裏,白墨也都能感覺出來默默和沃爾特的關係肯定不一般!那默默是否已經受到了這件事情的影響了呢?而且這件事的後續如何了呢?在集團的員工手冊裏,沃爾特仍舊顯示為在職人員。假如他真是愚昧黨,是不是已經被轉移給政府或是世界軍了呢?白墨還不知道職能部門是如何處理愚昧黨人的,畢竟這群體離他太遙遠了。
    白墨之前也看過安保部抓獲間諜的內部文件,但都是些無聊的商業間諜。被抓的人往往十分緊張,毫無對抗性。偶爾也會抓到政治間諜,不過這種間諜也隻是各個國家安插在集團裏的眼線和說客,有時候他們隻要說出幾個名字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離開審訊室。“愚昧黨”三個字的新鮮程度足夠挑起白墨無盡的好奇心,據說那是一支黑暗又強大的反智勢力,足以與世界軍抗衡。對於給世界軍的武器供應商廿集團來說,愚昧黨的侵入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白墨幾乎不和家人交流,他第一次聽到智能授課教師之外的“活人”提到“愚昧黨”這個詞,是一次卡卡和二哥在爭論國家發展史時吼出來的。說完那個詞之後卡卡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二哥搶白了幾句也自覺沒趣不了了之了。當時白墨十分好奇,可是向二人提問他們又閉口不答,二哥還總是把話題轉移到白墨不想深入的領域上麵。回家之後白墨用心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了一個十分隱蔽的暗網地址,潛伏了半年多才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主流言論對所謂“愚昧黨”的定義,是少數處於政治經濟邊緣地區的民間自發組織。這些組織有各自的名字和信條,之所以都被統稱為愚昧黨,是因為他們的目標都包含質疑科技進步、反對智芯的普及應用這種保守的落後觀點。他們認為智芯利益團體操縱了全球的政經文化和輿論傳播,還宣稱智芯是廿集團用來搜集人們隱私,並以此控製人類的統治工具。當然這種陰謀論從智芯問世初期就已經發酵過多次了,甚至那時智芯還不叫智芯。
    廿集團創始人王哲在20歲時發明了智芯這種遠超時代的高科技產物,用公開實驗的方式宣布解決了因為意外或疾病導致的記憶力喪失問題。他給公司起名為“廿”,因為他的姓氏剛好可以拆分成“二十”兩個字,而且他當年也恰好是風華正茂的二十歲。還有一套更有煽動力的說法就是,王哲相信隻要再進一步,他便能帶領人們嚐到真理的甘甜。
    公司創立伊始就有很多質疑的聲音,比如技術“透明度”不夠高、案例太少到不足以支撐結論、還有人說需要漫長的時間驗證其副作用之類。王哲沒有被嚇倒,他很快給更多人植入了那充滿魔力的小芯片,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精英階層的代表人物。過了幾年,前期的質疑被事實撫平。隨後又有人開始擔心自己的記憶和隱私被盜取、利用、甚至被勒索。更有陰謀論者擔心廿公司會不會在芯片中植入某種可以控製人心的代碼,從而通過這種手段蠱惑人心。但與此同時,全世界的資本蜂擁而至,王哲很快擁有了一個完善且足夠富有的團隊。時間、成效、和公關把幾乎所有的反對聲音一一打倒。小小的芯片用不可思議的高效率走完了全部流程,名正言順地合法問世了。最開始它被簡明地稱為“記憶芯片”,這是智芯的第一個名字。
    創立“記憶芯片”的9年後的年度發布會上,王哲親自講解了“記憶芯片”的升級版本應用領域這次的芯片不僅限於使用者自己的見聞和回憶儲存,同時還支持外部數據導入。所謂外部數據,便是這世間已知的所有可以被“數據化”的內容。如果你想的話,完全可以在芯片裏裝滿一個圖書館的書籍。當需要應用的時候,一個熟練的芯片使用者可以在自己頭腦裏光速查詢引用資料。從此掌握知識再也不用花費過多的年華,完全可以把寶貴的青春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而且,那些儲存到芯片裏的知識會永遠待在大腦裏,不論是時間的衝刷還是身體的老化,都不會帶走一分一毫。
    對當時的世界來說,“震驚”這個詞一點都不誇張。更多的質疑,更多的擔憂,又是同樣被逐個擊破。在科技和資本雙重力量的推動下,“知識芯片”麵世了。人們開始叫它“知識卡”或者簡稱“識卡”。直至今日,人們更喜歡使用“智芯”這個名字。有人說其實王哲早就想到了這一步,解決問題,製造欲望,步步為贏地打造出了財團帝國。
    智芯發展至今已經有了相當多的改變材質更加耐久,存儲空間分各種大小,讀取速度也有快慢的之別。數據包也根據不同等級區分為不同價格,有些知識還有授權時限以及打包更新升級補丁等個性化服務。同時廿集團已經取得各國安全認證,智芯一經使用便會即刻與使用者“靈魂綁定”,就連同卵多胞胎兄弟姐妹間也無法換用對方的智芯並讀取其中內容。為了得出這個結論,很多誌願者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們強製把別人的智芯插入自己的接口,結果不是立刻瘋掉就是陷入無法喚醒的睡眠。針對這個情況廿集團也沒能給出很好的解釋,除了強調了禁止混用之外,隻是為了應對這個問題,又在智芯上添加了一道生物信息排異保護,免得因為種種原因出現插錯智芯的情況。
    從多個角度考慮最終決定智芯沒有加入聯網功能,而是開發了智能手環作為配套網絡應用終端。向智芯內導入數據的操作需要通過官方指定渠道。除使用者外的任何個人,機構和組織,都無法從使用中或使用過的智芯中提取任何有效數據。
    接近三個世紀來,智芯業務一直是集團獨家壟斷。在各國政府的推動下,作為增強記憶和儲備知識的超級人腦助力,智芯已經與人們的生活密不可分。與此同時,集團董事會也漸漸成了世界政經發展的幕後推手。掌握了足夠的話語權後,文化影響力也隨之起飛,漢語成為世界上使用最廣泛的官方語言,東方文化、東方藝術、乃至東方的民俗觀念,都成了備受推崇的主流時尚。
    但凡事都有例外,永遠會有人持不同觀點。這部分人在曆史裏被稱作少數派、激進分子、保守黨、反革命等等。在如今的“大政府”時代,這些人便是“愚昧黨”,是光明的反麵。
    最初的愚昧黨確實是由一些落後地區的底層人民組成,他們承擔不起智芯的植入費用,購買不起知識。他們的組織零散鬆懈,憤世仇富。他們抱怨階級固化,抱怨命運不公。為了解決這部分不滿,廿集團定期給一些落後地區免費植入服務,並且附贈基礎知識數據。但這種慈善行為仍被看做是表麵功夫,基礎知識不能讓人們突破階級束縛,他們隻是從底層人變成了有常識的底層人而已。
    得不到想要的效果,集團對這種慈善行為的態度也開始變得不那麽積極了。既然不滿的聲音遙遠又微弱,也就隨他們去吧。隻是最近一個世紀裏,似乎有一些更有社會地位、資源和話語權的人加入到了愚昧黨當中。他們本身雖然是智芯的使用者,但卻有另一套價值觀驅使他們選擇不同的立場。偶爾會有人從社會學、倫理學、心理學等等不同角度討論智芯對人類社會發展的負麵影響,大部分聲音很快被層出不窮的花邊新聞衝淡。但也有些很有說服力的觀點留在了人們的日常話題當中,不時地被拿來討論調侃。可是再多的討論也不如事實有力,智芯實實在在地讓人類變得空前“有知識”了,並且記憶力好到爆。用“回想”的方式讀取腦機內的智芯數據,不僅日常生活變得輕鬆高效,還能隨手拈來前人需要十幾年或者幾十年時間才能儲備完善的知識並加以應用,這是多麽便捷!知識不會說謊,科技進步就擺在眼前,幹嘛要浪費時間去質疑它呢?
    白墨自認為是熱愛思考喜歡質疑的人,即便如此,他仍舊不覺得智芯科技應該被質疑。白墨的好奇心強與大多數人,越是隱藏的東西越容易引發他的興趣。而且那個質感柔和又結實的圓球到底是什麽?幾次回想之後,白墨確認那是沃爾特在被安保部的人帶走之前,“不小心”放進白墨口袋裏的。看起來設計精密,用力捏它會有輕微的按壓觸發音,但卻不知道它到底觸發了什麽功能,這讓白墨感到心癢難搔。在能想到的領域裏,白墨都查詢了一遍,還是沒有得到答案。無奈之下他隻好再次求助暗網,把這小圓球來了個全方位的拍攝,用最隱匿的方式求助高人指點迷津。距離白墨發布提問已經過了好幾天,回答什麽的都有,就是沒有一個看起來靠譜的答複。
    白墨想了解更多關於愚昧黨的信息,他好幾次按捺住想向卡卡或二哥提問的欲望。從他們那次爭論可以確定,兩個人肯定都對愚昧黨知道點什麽。隻不過他們兩人在這個話題上都有意的避開,尤其是卡卡當時慌忙閉嘴的樣子,使他本來就黑黑的臉蛋看起來感覺超級嚴肅。平時卡卡本來話就很少,白墨肯定問他也不會說。至於二哥,白墨甚至能想象到他會用他那猥瑣的表情反問
    “這事兒你家人沒給你講過嗎?回家問問家裏大人就知道啦!誒怎麽從來沒聽你提過你家住哪兒呢?也不說邀請哥兒幾個去搓一頓,咱部門就你一個本地的……”
    白墨可不想讓話題過度到這個領域裏來。入職三年多,白墨從來不和同事聊關於家庭的話題。自從白墨母親過世後,白墨就沒再跟父親好好講過一次話。白天在學校和小夥伴們像普通孩子一樣玩耍,回到家後白墨很少離開他的臥室。沒事做他就把時間用在操作台上,專心致誌地研習代碼。白墨甚至會有意減少飲水量,這樣就可以少去幾次衛生間,更多地把自己關在屬於他一個人的臥室裏。
    12歲植入智芯後,白墨離開了那個他不再承認是家的房子。住進學校以後,他便真的沒再回過家。好在除了二哥外,別的同事們沒有打聽家庭關係的興趣。但二哥這個人似乎是你越不想說,他就越想問。白墨每次被問及這類話題,都隻好貢獻出一個勁爆的虛擬地址,或者是幾張夠勁兒的美女圖片才能把二哥的注意力轉移掉。
    愚昧黨這種問題就是挺不好提問的,對明白的人來說太敏感,對不明白的人來說太虛幻。到底該問誰呢?白墨坐在餐桌前,看見玫瑰正悄悄往菜湯裏倒酒。白墨就沒見過這家夥完全清醒的樣子,肯定不能問他!部門的六個人如往常一樣坐在同一個長桌兩側。默默?默默最近心情好像不是很好,還是再等等機會吧。
    白墨心裏盤算著往嘴裏送飯,不時地偷眼瞟著默默。突然,默默的眼睛瞪大了。白墨順著她的眼神轉頭看去,餐廳裏的全息屏幕映射著那張讓他揮之不去的臉散發成熟紳士魅力的笑容,精心打理的須發,深邃迷人的眼睛,微微發白的兩鬢。全息圖旋轉著,下麵的大字幕跟著閃光
    “人事部執行經理沃爾特·貝克先生,於年會當天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有知情者請速與安保部聯係。”
    白墨也瞪圓了眼睛,嘴裏含著米飯不知道該吐還是該咽。他很快想到別讓同事們看出自己表情上的異樣,於是故作鎮定地慢慢回過頭來,卻發現二哥也正瞪著眼看著默默。白墨就這麽親眼看著二哥伸長了脖子,把還沒來得及咀嚼的咖喱硬生生吞進肚子,噎得直翻白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