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並非所有甜味都美好

字數:5552   加入書籤

A+A-




    廿世!
    在一個溫暖愜意的夢境中,張洋聽到了不合時宜的戰鼓聲聲。直到這聒噪又壓抑的鼓聲把他拉進現實,他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發現房間已經被點亮,桑托斯正靠著門板一下下地敲擊著。張洋想馬上起身,但剛坐起來就想起身上一件衣服也沒穿。他下意識地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桑托斯。
    “早啊桑托斯,幾點啦?”
    “四點多吧,快出太陽了。昨晚怎麽樣?”
    桑托斯笑著問張洋,張洋卻不知道該說那部分才好。桑托斯問的是食宿,還是別的。
    “哦……挺、挺好的。咱們今天幹嘛?”
    “你先整理一下,然後咱們出發。”
    “好嘞!”
    終於進入旅遊的節奏了,張洋趕緊穿衣洗漱,然後跟桑托斯走出溶洞。在溶洞入口處,張洋看到了內部的機關。溶洞與外部礁石的洞口本來是相通的,隻不過加了一道外表用岩石覆蓋的暗門,這才變成了個秘密入口。就在入口旁邊,站著老鬼和薩沙。莉莉安也在場,她好像很不放心讓薩沙一個人麵對張洋。
    “戴上,薩沙陪你一起,凡事聽她指揮。”
    老鬼把泡的濕漉漉的麵具遞給張洋,薩沙的表情平靜。張洋不明白為什麽麵具這麽重要,但是老鬼的話他隻能照做,多問一句不一定會有答案,但通常都會有拳頭。這種高級仿生麵具每次使用都需要用清水浸泡,泡到一定程度之後才能很好地附著在臉上,除了開始時候臉會覺得癢癢之外,沒有什麽別的缺點。最重要的就是仿真度極高,除非開口說話,否則隻看臉蛋很難發現下麵藏著的是誰。張洋以前沒戴過這種麵具,搗鼓了半天就是不服帖。老鬼想幫張洋整理一下,卻被莉莉安搶占了先機。終於戴好以後,暗門準備開啟。這時老鬼一隻手摁住了張洋的肩膀,看著張洋欲言又止。
    “怎麽了師父?哪兒不舒服?”
    “沒事,一直到你回到這兒之前,所有事情都要聽師姐安排,明白了嗎?”
    “明白了師父,我聽師姐的。你不去嗎?”張洋說著還看了一眼莉莉安。
    “我有別的事,就你們三個。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老鬼捏了捏張洋的肩頭,把“安全”二字說的很重。張洋有點失望,他以為莉莉安也會一起隨行。老鬼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目送張洋、桑托斯和薩沙三人從入口的狹縫離開。
    張洋沒再被戴上眼罩頭套之類的東西,不過天還沒亮起來,黑洞洞的入口也看不清什麽,三人摸著黑上了小船。一覺醒來,張洋的身體完全恢複了活力。迷彩裝上有莉莉安殘留的香味,張洋不自然地朝薩沙的遠處挪了挪位置。張洋好久沒有看過日出了,還不知道這片海在藍天下是什麽顏色,連安市的海麵經常是灰突突的。張洋還期待能見到鯨魚海豚這類珍奇的動物,據說它們已經瀕臨滅絕了。
    小船緩慢駛離暗礁群,桑托斯立刻提速。等到天色大亮,三人已經開出很遠一段距離了。天氣很好,張洋很滿足地欣賞了一次海上日出。迎著晨風朝陽,張洋覺得薩沙看起來氣色也比在溶洞裏好了很多。從某個角度觀察,薩沙和莉莉安兩人確實很像。張洋稍微有點出神,剛好薩沙轉頭看到了張洋。也許是麵具的緣故,薩沙並沒有看出張洋的神情有什麽不對。
    恰好在張洋胃口來了的時候,三人登上了一座綠意盎然的小島。桑托斯這次沒再給小船做什麽隱蔽工作,而是從船艙裏搬出來兩個箱子,自己扛一個,另一個交給張洋。下船之後的路上,桑托斯友好地和每個看到的人打招呼。
    出了碼頭,桑托斯和一個當地人連比劃帶嚷嚷地說了一會兒。當地人離開後,桑托斯用手勢示意稍作等待,等待的過程中張洋注意到,除了桑托斯的船稍稍有點科技含量之外,碼頭上其他的船舶都看起來十分原始,甚至有的船上完全不具備智能裝置,簡直可以算得上古董級別。張洋還一個成年男性都沒看到,全部都是女人在做工,連小男孩都很少。雖然覺得奇怪,張洋仍舊謹記老鬼的囑托,一句話也沒說。而且就算沒有老鬼的交待,突然開口說起漢語的話,在這兒一定也會被當成異類。張洋拉了拉迷彩服的袖口,想盡量遮擋自己過白的膚色。
    早晨的太陽還沒開始毒辣,三人等了快二十分鍾才等來了一輛貨用運輸車。高高的車頭上麵車窗開著,裏麵露出一張掛滿混著灰塵和汗水的臉。這是張洋見到的第一個島上的男人。桑托斯和車上的人大聲喊了兩句話,然後就把箱子舉了上去。張洋也趕緊有樣學樣,把箱子遞給車裏的男人。男人費力地接過箱子,和桑托斯比劃著說話,像是邀請桑托斯坐到他的位置上去。桑托斯擺著手拒絕了男人的邀請,轉頭鑽進了貨倉。車裏的男人搖著頭,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笑了。薩沙一推張洋,張洋也趕緊跟著桑托斯鑽了進去。
    貨倉的艙門因為鼓掌關閉不嚴,即便光線漏進來內部也沒什麽好看的。整個貨倉就是一個大大的金屬盒子,盒子內部有許多劃痕,從內部殘留的泥土碎石來看,那些劃痕也許就是這種石塊類的東西搞出來的。雖然戴著麵具,張洋依舊能夠聞得到泥土的味道。另外還有一絲淡淡的甜味,張洋懷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想揉揉鼻子又怕把麵具弄歪了,隻好忍著不去在意。
    三人進入貨倉後,車子馬上出發。即便是在平整的路麵上,張洋依舊能體會到車身的搖晃。隻從外表來看就足以斷定這輛車早該報廢了,超齡服役加上暴力操作,張洋擔心哪怕用力打個噴嚏,都會把車上的某個零件震掉。貨倉的高度不足以讓人站直,劇烈的搖晃程度更不允許人保持站姿。三人隻能直接坐在貨倉裏,堅硬的底板顛的張洋差點把胃吐出來。張洋想知道箱子裏裝的是什麽東西,能重要到讓人不顧及屁股的感受,為它們讓出寶貴的客艙位置。
    車開了半個多小時,包含十多分鍾的山路。之所以判斷是山路,一是因為下車的時候確實是在山裏,另一個原因就是顛簸程度和之前的路況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下車後,三人都假裝心不在焉地拍著屁股和腿,緩解麻木的同時,確認下肢還活著。張洋觀察了環境,他們身處在一個林中小寨入口。
    說是小寨,實際也隻是一些錯落分布的小房子。坐在駕駛艙的男人扛著一個箱子走了下來,桑托斯趕忙接了過來。張洋自己爬上駕駛艙抗了另一個箱子。順便瞄了一眼,駕駛艙比貨倉也沒好到哪兒去,損壞了的座位用樹葉鋪蓋著,操作台看起來已經報廢很久了,隻能人工操作,也就難怪這本來就破舊的貨車會那麽顛簸了。張洋下車後,司機立刻開車離開了。張洋扛著箱子,跟在桑托斯走進小寨內部。
    這種小寨張洋從前在旅遊公司的宣傳廣告裏見過,人與自然融為一體,在清新的空氣中感受古人的原生態生活。身處實地的張洋覺得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空氣並沒有多麽的清新,隻不過是和城市的空氣聞起來味道不同而已。這裏的空氣悶熱,並且之前在貨艙裏聞到的甜味更濃了一些,甜的很膩,讓人覺得有點反胃。寨子裏的房屋也不如廣告裏那麽活潑多彩,房子看似用樹木泥土和巨大的樹葉搭建組成,整體是死掉植物的深棕色。旅遊公司的廣告中,小寨的村民們都是那麽熱情活躍,可這裏看不到手捧鮮花夾道歡迎的隊伍,隻有幾個幹瘦的、連白頭發都所剩無幾的老年人坐在門口閉著眼睛,好像每次呼吸都要用盡全力。這簡直是旅行廣告的反麵教材,張洋不明白這樣的小寨要怎樣才能吸引遊客。
    桑托斯和薩沙顯然對這裏很熟悉,尤其是桑托斯,張洋能明顯感覺得到他身上有東道主的氣場。桑托斯扛著箱子,走了沒多遠就進入到一個小小的,簡陋的土木屋裏麵。屋子裏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幹瘦老女人,看到桑托斯後沒有打招呼,而是趕忙開始拆開桑托斯搬來的箱子。因為房間太小不能同時容納那麽多人,張洋隻能扛著箱子站在門口往裏麵瞧。箱子一共包裹了三層,拆到最裏麵露出來各種寫著陌生文字的小盒子,有的花花綠綠有的純白。從小盒子上麵的紅色十字和一些針頭符號判斷,這些是桑托斯帶來的醫療用品。老阿姨和桑托斯把這些東西分門別類儲存好,接下來又接過張洋扛著的箱子拆開,重複之前的工作。全部整理好之後,桑托斯和老阿姨說了幾句話,老人轉身出了門。過了一會兒她拿著一個籃子回來,從裏麵拿出了水果分給桑托斯,薩沙和張洋。水果很甜,但是空氣裏的味道讓張洋對甜味產生了一種反感,尤其是房間裏的那種甜味更濃。為了安撫空空的腸胃,張洋站在屋子外麵強忍著吃完,完全談不上享受。老阿姨回到了屋子裏,情緒並不高,甚至看不出有任何情緒。桑托斯和老阿姨聊著天,站在門口的薩沙偶爾也會插上幾句,老阿姨都是用很短的句子或詞來回應。張洋完全不知所雲,房間單調的可怕,實在沒什麽好看的。張洋偷偷打量這位老阿姨,覺得她瘦的可憐,甚至可怕。張洋之前沒見過這麽瘦的人,即便是在困苦地區,比如土鎮,張洋也沒見過有人會瘦成這樣。還有就是這位老阿姨的手指是黑色的,和小寨裏其他幾個張洋看到的老人的手一樣,仔細看起來像是很深的墨綠色。樂於助人的張洋總是能很敏銳地感受到身邊的人散發出來的求助信號,在這個小寨裏張洋感受不到信號。他能明白地看得到這裏的人們生存狀況很差,但更為悲慘的是,他們已經麻木地接受了一切。
    貨車鳴笛聲打斷了交流,桑托斯起身給老阿姨鞠躬道別,帶著薩沙和張洋離開。三人又回到下車的地方,還是那輛破車等在原地。這次桑托斯讓張洋跟他進入駕駛艙,張洋有點慶幸地服從了安排。緊接著張洋驚訝地發現薩沙和那個司機兩人熟練地爬上了貨車頂蓋,桑托斯眯著眼睛對張洋搖頭微笑,張洋硬生生地把想說的話吞進肚子。
    桑托斯的手動駕駛技巧比張洋之前體驗的還要差,張洋甚至覺得還不如之前在貨艙裏舒服呢!沿途也沒什麽景色,崎嶇的山路兩旁都是不知名又看膩了的樹。回到公路之後,也隻能偶爾看到一些被挖了一半的山體,還有就是冒著白色煙霧的山洞。張洋沒見過這樣的山洞,看到一個山洞的洞口剛好停著類似他正坐著的這種貨車,有人從洞裏拉出裝滿石頭的小車,把石頭一點點裝填到貨車的倉口中。張洋猜想這也許就是采礦,那些洞口大概是礦場的開采井口。張洋進一步猜測坐著的這輛車應該也是用來運輸礦石的。
    貨車進入了港口碼頭後,直接開上了一艘大貨輪。張洋來的時候這艘貨輪還沒在這,貨輪的個頭很大,而且科技感很強。甲板上除了張洋他們,還有幾輛貨車分別在不同的卸貨口卸貨或是排隊。薩沙和司機從貨車頂蓋上跳下來指揮桑托斯停車,張洋很快看到墨綠色的礦石從貨車裏隆隆地滾入貨輪的倉庫。貨車的傾瀉設備不好用,需要手動卸貨。桑托斯和張洋也從駕駛艙出來幫忙,全都卸完後,貨輪倉庫口顯示了計重,並彈出一張卡片。桑托斯抽出卡片收好,司機和桑托斯說了幾句之後進入駕駛艙。張洋隻好又乖乖地和桑托斯、薩沙回到貨艙裏。張洋心裏有點忍不住懷疑,老鬼是不是把他給賣到黑心礦井當苦力了。他以前聽說過這樣的傳聞,當時還不相信來著。沒多會兒車又停了,三個人鑽出貨倉,張洋覺得身上那股膩了吧唧的甜味更濃了,不知道是惡心還是暈車,有點想吐。桑托斯昂著頭和老司機大喊了幾句揮揮手,像是作別。然後帶著張洋和薩沙,回到碼頭那艘停著的小船上。張洋可算鬆了一口氣,這樣的旅行實在是不好玩。
    桑托斯啟動小船離開碼頭,張洋覺得他的方向感在海上可能是不太好用了,因為桑托斯的方向和他記得的來路不太一樣。終於,在聽了太久聽不懂的語言後,薩沙對張洋開口說
    “一會兒戴上這個,你看一下操作說明。另外除非我讓你說話,否則不要開口。懂了?”
    張洋特地使勁兒地說了一聲“懂”,好像聲音大些能起到發泄的作用。接過薩沙遞來的東西,發現是防毒麵具。用它幹嘛呢?張洋心想早點拿來這個的話,就不用被那個甜味給惡心的直到現在胃裏還不舒服了。防毒麵具的操作很簡單,而且通體透明不妨礙視線。薩沙還沒戴上,張洋也放下麵具,回頭看正在遠去的碼頭。龐大的貨輪把其他東西都襯托成了微觀景致。在貨輪的這一側,張洋終於看到了熟悉的字符,那是抽象化的巨大紅色標識
    “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