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守衛世界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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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世!
    這幾天白墨總是做噩夢,不是夢見被智能武器鎖定倒計時,就是夢見成群破的僵屍追趕。在夢裏白墨還試圖與那些僵屍理論,想說服它們不能因為他是開發智能武器的集團員工,就讓他承擔全部責任。但是僵屍不聽他的理論,夢從來不講道理。越小的僵屍越可怕,卸掉所有可愛隻剩下冰冷的軀殼後,他們飛向白墨,好像飛蛾看到了燈火。白墨每每從窒息的感覺中驚醒,一邊擦拭胸前背後的冷汗,一邊後悔因為好奇而打開的那些機密影像。可往往清醒之後沒多久,他又會被好奇驅使,更加深入地挖掘那些恐怖的真相。
    起因不能算是意外。白墨對宋遙塵的情報產生興趣後,自然繞不過方特茲洛司令這個重要角色。恰巧這位司令官的情報庫中有新內容產生,新內容的標題還是一串令人好奇的紅色數字。白墨隨手打開後發現,這是一段世界軍的交火視頻。視頻源來自6位戰士的戰術頭盔,第一視角演示了全智能武器係統的超強打擊能力。6位士兵乘坐戰爭甲蟲,從一座小型城鎮的東南西北分別展開攻擊。在戰士們的操作下,戰爭甲蟲釋放出了大名鼎鼎的“蜂王”。作為彈藥載體控製器的“蜂王”體型比普通無人機大很多,“蜂王”能使用敏銳的熱感儀器探測出一公裏內生命體聚集區域。一旦到達該區域,“蜂王”立刻釋放出數以千計的“殺人蜂”。“殺人蜂”可以多次循環使用,是集團截止目前開發出來的最經濟的智能彈藥。拇指大小的“殺人蜂”被設計成圓錐形,在“蜂王”的指揮下利用圓錐尾部動力高速飛行,專門選取眼窩、咽喉、腹部下體等人體柔弱部位侵入。侵入人體後,直接攻擊大腦和心髒立即結束目標生命。隨後“殺人蜂”便會飛離人體,攻擊“蜂王”指派的下一個目標。打擊過程中士兵們連戰爭甲蟲的客艙都沒出,直接在內部操作台就完成了空中和地麵的雙重打擊。偶爾有幾個沒來得及指派給“殺人蜂”尖叫著奔跑的目標,也都被戰爭甲蟲外殼上密布的激光瞄準器鎖定,然後割裂成了碎塊。對士兵來說簡直像是玩了一場殺戮遊戲,隻不過在他們的屏幕之外,那些流血哀嚎的,確實是活生生的人。
    整個打擊過程曆時不足半小時,十分高效。確認地表沒有生命體征以後士兵這才走出客艙,任由戰爭甲蟲自行遊蕩尋找零散目標攻擊。白墨開始還以為是訓練演習,逼真的畫麵也是某種特效。直到士兵們悠閑地走在城鎮的路上,白墨看到那些汩汩冒血的屍體才清楚地相信,這並不是演習,也不是什麽特效,是真實的軍事行動!士兵們用儀器挑選出一些建築進入,隻在一層逛一圈就又返回路上,好像是在找東西。最後,他們一座偏僻的教堂深層地下室裏,找到了一個符號,符號看起來好像是集團標識。發現符號的士兵立刻聯係其他人匯合,並且開啟了裝甲攻擊模式。白墨仔細觀看了那個符號,發現它和集團標識有些細節差異。符號裏“廿”字的尖端下沿穿出了象征宇宙的圓圈,上麵的兩筆又長又彎,好像是羊角一樣。戰士到齊後,其中一人使用“撞錘臂”砸開大門。白墨聽見6名戰士肩膀和手臂上瞄準器的預熱蜂鳴,門後的人們都沒來得及發出恐懼的呼喊,他們的肉體和骨骼被密集且沉悶的聲音穿透,生命隨之消失,無一幸免。
    門後沒有白墨預想的武裝力量,那些連互相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的死者裏麵,甚至沒有任何一個能和“力量”二字沾邊。他們是老人、少數幾個孕婦、和大量的孩子。年邁的神職人員似乎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想保護別人,他的屍體緊緊包裹著一個孩子。可惜肉體擋不住金屬利刃的暴雨,他所做的隻不過是讓那個孩子沒能看到殺害他的仇人。
    “這幫蠢貨現在都學聰明了,躲在地下的越來越多。”
    “可不是嘛,要麽就躲深點兒,全都餓死;要麽就站出來,死得痛快些。”
    兩位戰士不耐煩地交談,其中看起來軍階略高的一名戰士向軍事手環中提交報告,在打擊理由一欄輸入“愚昧黨疑似程度九成以上。”
    看完這段最新的頭盔記錄,白墨恍惚了將近半個小時。隨後白墨忍不住又重看了一遍,依舊覺得震驚。或者單純“震驚”這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白墨覺得肺裏的空氣好像被抽走了,不得不用些力氣才能保證呼吸。行動記錄發生在一小時前,白墨這裏的時間是夜晚,從視頻記錄裏城鎮的環境天氣和時差推測,很像是裏卡國的某個小鎮。雖說是小鎮,人口少說也有上萬人。戰爭機器開過之後,屍橫遍野,寂靜無聲。隻因為一個疑似愚昧黨的理由,就能夠授權如此殘酷的打擊嗎?他們是怎麽得到授權的?是不是搞錯了?從士兵的交流中感覺得到,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這麽做了。他們甚至因為這種事情過於頻繁而產生了厭倦感。況且這也不是什麽交火,而是單方麵的屠殺。
    恐怖!震驚!
    白墨從來不知道,原來世界軍對愚昧黨的製裁是如此殘忍決絕。在白墨的理解中,愚昧黨作為反智主義組織,大部分棲息在社會底層和邊緣地帶。他們不會也沒有能力掀起多大風浪,最多也就是像宣傳邪教一樣,發布些蠱惑人心的陰謀言論,內容牽強且沒有依據,根本不值得世界軍下力氣打擊。再或者一些愚昧黨人寧願遠離城市文明,在荒郊野外組建一個個零散落後的原始烏托邦自得其樂。他們隻是一群想法觀念不同的人,即便愚昧,也都是人類。真的就該被這樣隨意剝奪生的權利嗎?
    白墨回想起他看過的那個“水叔”的審訊記錄,時隔不久就被定性為失蹤事件。當時白墨雖然好奇,但被破解智芯占據了精力所以沒有繼續探究。現在忍不住懷疑,那個叫“水叔”的人,真的是失蹤了嗎?
    連續幾天都沒能走出那些殘酷畫麵留下的陰影,白墨決定一查到底,給好奇心畫上個句號。之前白墨還怕知道的太多會讓秘密連累了自己,現在也想開了,怎麽著也是出不去了。既然思維掉進了這個血腥的深坑,倒不如把情報組的寶庫痛快地翻上一翻,看看裏麵有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於是白墨打算把有關方特羅茲的情報庫裏標紅的文件都看一看,但是看了不到一半就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方麵因為內容太多看不過來,另外一方麵有些早期的行動中,使用的武器實在是過於殘忍,畫麵的衝擊力太強,甚至連在場的戰士都受不了,直接嘔吐在戰術頭盔裏了。即便隔著屏幕,白墨也同樣控製不住地跑進衛生間幹嘔到眼淚直流。
    每次行動之後都會附上一分報告。報告中羅列出打擊地點,消滅人數,以及後續的死亡名單核對等等。白墨的推測沒有錯,那次打擊果然是裏卡國的一處以古法釀酒見長的小鎮。白墨清楚地記得產品觀察部的玫瑰就是裏卡國人,他的故鄉距離那個小鎮應該並不算太遠。
    其他白墨看過的記錄裏,比較大型的行動包括阿芙裏國的遊行鎮壓、拉沙國的礦工暴動鎮壓、和吉雅國的巴族種姓內戰馳援。中小型的行動比較多一些,類似裏卡國這種級別的小鎮屠殺頻次有逐年上升的趨勢。此外,還有對世界軍內部不同立場人物秘密暗殺的報告。在眾多的中小型打擊行動中,一次距離現今較近的行動抓住了白墨的眼球,那就是發生在本土的,張洋間接受害的土鎮清洗行動。白墨詳細地看完了整個打擊過程,和其他的戰鬥記錄一樣,基本上相當於一場新式智能武器的小型展示會。手無寸鐵的村民們毫無反抗的機會,白墨回想了張洋描述過的那段經曆,對照實地影像,白墨甚至能想象出張洋行走於土鎮小路上的樣子。詳細報告中記錄的死亡人數少於土鎮登記在冊人口,戰鬥總結中推測失蹤的這部分人在愚昧黨的協助下逃生。逃亡的目的地很可能是拉莎國,由於該地政府與愚昧黨之間關係曖昧,暫時還不能追擊剿滅。同時指出高度懷疑協助村民逃生的愚昧黨人包括熱堡駐地集團留守人員威爾森奧丹特,為了避免引起話題,決定宣布威爾森死亡。至於對村民本身來說,多數人的愚昧黨疑似程度屬於“極低”。在打擊理由一欄填寫的是“試圖綁架機要人員子女”。所以,對土鎮的清洗可以說是一次報複性打擊。在事後跟進部分中有這樣的描述
    “隸屬於‘雪國’的愚昧黨小組‘雪貂’一行人,試圖綁架廿集團高級管理董事宋遙塵先生的女兒宋歡女士。但因為情報出現問題,錯抓了集團銷售部工作人員張洋。初期不排除張洋與愚昧黨有接觸,上演苦肉計的可能性。為了挖掘更多關於‘雪國’組織的情報,特別利用膠囊康複機為張洋做了康複,並且為張洋植入了新式音訊植入體。根據後續監聽可以推斷張洋本人並非愚昧黨成員,也與愚昧黨沒有勾結曆史。因為在監聽中出現了對廿集團方麵有價值的信息,後續監聽權限已經轉交給廿集團相關部門。”
    所以說張洋差點沒能從鬼門關回來的那次,如果不是被懷疑了的話,恐怕也不會康複的那麽順利完整。這種“運氣”讓白墨無法感激,明明是受害者,還要被懷疑和監聽,完全沒有隱私和人權可言。而且如果不是他們肆無忌憚地使用監聽手段,白墨也不會淪落到被關在深海裏,永無出頭之日的田地!雖然白墨也聽過不存在完美的受害者這個理論,但他從一開始就對這個理論表示懷疑。張洋就是受害者,愚昧黨並沒有想要殺害張洋,也沒想殺宋歡。張洋的嚴重凍傷源於他自己的錯誤判斷和魯莽行動。村民不是愚昧黨,即便他們是愚昧黨,在智能武器係統之下,他們也是絕對的弱者。弱者也許不是毫無過失,但肆意淩虐弱者的軍隊,一定不是正義之師!可惜世界不知道這些,所有相關情報都是高度機密,白墨的“高級權限”也隻是剛剛能達到查看這些內容的底線而已。白墨懷疑還有需要更高權限的文件,大概隻有李霖海才能看到。
    魔鬼在人間。
    白墨不禁又想起張洋。李霖海專門囑咐讓張洋去宋歡手下工作,他為什麽要對張洋的選擇這麽在意?白墨猜測李霖海實際是想利用張洋身上的竊聽器搜集宋家的情報,隻不過他沒想到張洋把他的寶貝裝置給弄壞了。這些身處高位的人,城府深得讓白墨害怕。比如方特茲洛,他童年的經曆固然令人同情,但成年後的所作所為,恐怕沒人能認可的了。威爾森也許真的在元宵節那天被張洋給發現了,想不到集團裏還有“水叔”這種角色存在,而且曾經距離自己是那麽的近。他們不像壞人,也做不出多大的壞事。白墨沒後悔看了那些讓他覺不安的內容,把情報匯總消化之後,白墨心裏有種踏實的感覺。仿佛他早就知道世上的一切都是騙人的,隻不過現在得到了肯定而已。喜歡魔術表演的白墨心裏清楚得很,世界上並不存在真正的魔法,唯有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才能接近真相。
    魔術是能讓人開心的把戲,權術恰恰相反。用歲月靜好的毯子蓋住血淋淋的真相,頂著世界衛士的光環背地裏做出殺人不眨眼的事情,這不僅是剝奪人們知道真相的權利,還是對“正義”的侮辱。即便是白墨這種沒什麽熱血的性格,也都會為這個世界的不公而切齒。如果換成張洋呢?大概要換個新的操作台,因為他可能會控製不住情緒把眼前這部砸爛。
    張洋衝動正直,不計後果卻令人討厭不起來。他一直以來那麽崇敬世界軍,真相一定會把他打垮。白墨希望張洋永遠也不要知道這些,哪怕有機會,白墨也不打算告訴張洋。他希望張洋能在心裏保留一個守衛世界的英雄,而不是一隻散播死亡的惡魔。
    白墨無法不時常想起他的兩個朋友。雖然隻在水母裏過了幾天,但白墨已經攢了太多東西想和他們分享。然而分享是不可了,就算沒有信息過濾,白墨也不敢分享。人活在世上很難沒有牽絆,牽絆越多的人,活的也就越本分踏實。張洋和王靖寒就是白墨的牽絆,就是他本分的理由。滿足了好奇心,白墨盡量把思維從那些血腥殘暴的故事中抽離出來,在內景中,白墨鎖上裝著那些記憶的“門”,決定不再打開它。即便歲月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美好,隻要盡量遠離紛擾就好吧,隻要朋友健康快樂就好吧。白墨甚至勸自己努力喜歡上水母,這裏擁有最先進的科技,他也能在這裏過上舒服的日子。吃喝玩樂幾乎應有盡有,每個人還都很尊敬白墨,比在連安市做個小人物有麵子多了!工作目標雖然無法企及,可是又沒規定必須完成。混日子也沒關係,甚至可以從現在開始嚐試些以前沒機會發展的愛好,比如學一樣樂器,或者當個魔術師!
    “確實也不錯,張洋和王靖寒肯定也會羨慕的。”心裏這麽一想,白墨看假窗外的景色都變好看了。“不過就算羨慕,還是最好別來。畢竟來了,可就走不了了。”
    白墨躺在床上,心情逐漸平和。遠在連安的張洋,此時正在收拾行裝,為他第一次的外派任務做準備。這次,他將作為安保部的員工到場。同時,也是宋歡的隨從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