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脆弱的謊言?

字數:6868   加入書籤

A+A-




    廿世!
    季度例行會議結束,董事們的影像陸續消失,除了李霖海和宋遙塵還在連線。李霖海總能保持那自信的微笑,宋遙塵卻沉著臉問
    “你那邊還是沒有進展嗎?”
    李霖海微笑著搖搖頭,宋遙塵冷冷地哼了一聲,隨即掛斷了信號。這已經是他第幾十次問詢進展了,李霖海每次都不緊不慢,而且看起來很享受。
    關於李霖海和宋遙塵關係緊張的傳言越來越多,就連宋遙塵自己都感覺到了壓力。他不喜歡被李霖海當做工具使用的感覺。製造一個假想敵,然後看看有什麽人和這個假冒的敵人走得近,恐怕除了李霖海,很少有人會用這麽扭曲的手段來掌控局麵。而且隻要是有心人,稍微研究一下兩人的成長史就不難發現,宋遙塵和李霖海基本上是互相幫襯提攜著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上的,明明是長久以來的戰略夥伴,完全不存在個人關係問題。他們之間的個人關係是互相利用,隻不過最近幾年李霖海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宋遙塵越來越覺得自己有成為工具而非夥伴的感覺。尤其是李霖海竟然在任期內弄到了一個活的“啟明星”,這下就連之前不怎麽合作的幾個老東西也對李霖海有所期待起來,宋遙塵對李霖海的作用似乎也就沒那麽重要了。宋遙塵知道在權力場中意味著什麽,要麽成為附屬手下,要麽被吞噬。兩樣宋遙塵都不能接受。
    宋遙塵喜歡簡單,這與李霖海很不相同。簡單的事物,簡單的人,簡單的辦法,都能讓宋遙塵感到放鬆舒適。甚至李霖海提出為他打造密室時,他都果斷地拒絕了複雜的地下工事,而是直接把密室安置在原本是冥想室的位置。即便浪費了密室可以自由移動的性能,並且私密度也大打折扣,但是宋遙塵堅信沒必要搞得那麽麻煩,他想在自己家裏也躲來躲去。密室存在的理由應該是讓他覺得更加自在放鬆,而非相反。密室確實達到了宋遙塵的預期,複雜的生物秘鑰保證隻有他和他的愛人才能自由進出。其他人在沒有邀請的情況下無法進入,貿然進入一定會被密室附加的智能武器係統打成粉末。
    李霖海給過宋遙塵很多類似的恩惠便利,可是宋遙塵著急需要的東西,李霖海就顯得沒那麽積極了。宋遙塵確信,以李霖海手握的科技團隊水平,開發出一些能在地下複雜環境裏實施精準打擊的武器裝備絕對不是什麽難事。李霖海就是故意不做,方特茲洛又天天念叨得發狂,宋遙塵已經快要受不了夾在中間的這股壓力了。最近宋遙塵的耳邊總回響起那些瘋狂的話
    “禁止核武器是個愚蠢的決定!我想我們應該重啟它!”
    “中子彈怎麽樣?地表塌陷是早晚的事,隻不過多死幾個人而已,為了勝利一切都是值得的!”
    “清洗的速度太慢了!實在不行就把清洗條件放寬一些!”
    宋遙塵頭疼,情感和生理上並發的頭疼。方特茲洛的任期即將結束,而愚昧黨的肅清行動卻遲遲不能收尾。現有的裝備很難在鑽進地下隧道之後還那麽管用,而大規模爆破隻適用於很少一部分地方。但在有些國家地區,搞不好一次小型的爆破就能摧毀一座城市,更何況像拉莎國那種地方,基本全國的地表之下都已經被挖成了隧道,政府根本不可能同意爆破就為了抓幾個本來就和他們勾結在一起的愚昧黨人。方特茲洛不管那些,他越來越瘋狂了。肅清愚昧黨是他的人生理想,現在看起來也有點像是他的詛咒。清洗行動開展得過於頻繁了,而且方特茲洛都懶得像從前那樣把事件偽裝成愚昧黨的偷襲。反正清洗的都是些偏遠落後沒人關心的地方,而且李霖海至少在信息過濾這方麵配合得很好。宋遙塵把身邊的親信基本都安排在這件事情上了,但可惜他們大部分要麽是笨蛋,要麽在清洗過程中喚醒了心裏的魔鬼。東方煜就是個例子,那家夥越來越嗜血,把殺戮當成了娛樂。宋遙塵做不到那樣,他甚至無法長時間觀看清洗行動的視頻記錄。還好宋歡一直站在他的身邊,宋遙塵堅信這是他那份基因的功勞。
    李霖海掌握著麻煩的解決辦法,宋遙塵需要李霖海把這個辦法交出來。要挾李霖海不是個好主意,宋遙塵沒有能用的把柄,李霖海的手裏倒是有一張足夠厲害的王牌。隻要李霖海願意,無論是世界軍還是安保部,他們的武器裝備都會瞬間變成垃圾。當初為了獲得李霖海的幫助,方特茲洛不得不接受了這個設計。宋遙塵作為中間人,促成了三人達成共識。這份契約沒有任何形式的文件,雖然隻是口頭協議,它卻比刻在鐵板上都要牢靠。表麵上方特茲洛是世界軍的總指揮,實際上宋遙塵也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而且除了他們三個之外幾乎沒人知道在這一切背後,李霖海才是那個可以說“不”的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他才能笑的那麽雲淡風輕。
    宋遙塵有時候後悔背負了太多本不該背負的責任,他有時候羨慕馮婕。羨慕她活得自在,除了她的兒子馮新野,她誰也不用愛。宋遙塵得知方特茲洛私下和世界政府官員商討核武器的事情後,心裏更加焦慮了。不能把家族名譽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這是宋遙塵最後的底線。隻可惜宋遙塵自己也不是小夥子了,很多事情隻能依靠宋歡。宋歡每次出門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回家也更加憔悴,如果沒有膠囊機的話恐怕早就扛不住了。宋遙塵對此感到愧疚且欣慰,愧疚的是讓孩子承擔了父親的責任,欣慰的是宋歡沒有像她另一個父親那樣偏執。
    土鎮事件後,宋歡有時在連安市裏也都帶著士兵隨行。最近她把那個叫張洋的小夥子也給叫上了,宋遙塵也聽過集團裏的風言風語,也警告過宋歡無論工作和生活都不能開玩笑。宋歡解釋說她想利用張洋的親和力換取情報,她自己在這方麵確實沒什麽天賦,可這又能怪誰呢?宋遙塵反思自己可能還不如宋歡有人緣呢。研究過張洋的背景宋遙塵也發現張洋應該屬於容易控製的類型,是個簡單的人,他需要簡單的人充實工具箱。東方煜也說張洋身手不錯,而且“天真”。宋遙塵放心了些,命令宋歡把握尺度,不要讓家人失望。
    宋歡沒有讓人失望,這次她又發現了一個據點。也提起了張洋看到愚昧黨標記時的反應,分明不是第一次看到的樣子。張洋身上的竊聽器不管用了,李霖海沒必要在這件事上說謊,宋遙塵也有確認的法子。張洋的手環記錄看不出問題,宋遙塵讓宋歡別聲張,立刻回程,他要親自麵見張洋。
    見到山黨符號之後,張洋好一會兒沒回過神兒來。莉莉安的樣子又浮現在張洋的眼前,雖然他能百分百確定莉莉安不在這個巴族土洞裏,但還是擔心其他人,任何人。張洋想做些什麽來保護或者警告他們,宋歡並沒給張洋機會,後續的一切安排都十分緊湊。坐在返回連安市的飛機上,張洋勸慰自己那個陳舊的礦坑裏說不定早就沒有人了。這時他才意識到他的表現有點異常。不過從宋歡的表現來看,她好像也並沒發現什麽,還說要邀請張洋到家裏做客。
    些許小雨不影響著陸,下飛機後張洋發現這裏並不是集團機場,而是私人停機坪。除了剛著陸的軍機外,還有另一架看起來更小巧高級的飛機停在遠處。宋歡帶著張洋上了早就備好的車,兩名戰士依舊隨行。車子駛過跑道,樹叢,穿過洞穴又繞了幾個彎爬上陡坡,最後開過一道跨越山澗的石橋,通過安防掃描後,裝飾著鐵藝花紋的莊園大門敞開了表示歡迎。這裏是宋遙塵的家。
    兩名戰士在門口下車,宋歡和張洋繼續深入。太陽已經下山,車道兩旁濃密整齊的灌木花草在色燈微光的渲染下顯得詭異。宋歡看起來有點著急,不像是帶朋友到家裏做客的樣子。守在門口的管家和她打招呼她都沒好好回應,張洋跟在後麵,氣派的豪宅讓他有點手足無措。
    宋歡連停下來給張洋介紹環境的動作都沒有,徑直把張洋帶上了二樓。張洋隻匆匆地看到了簡潔的玄關和大廳,設計風格與莊園的古樸造型有很強的反差。幾個傭人向宋歡打招呼,宋歡一概沒有回應。二樓的走廊幽長狹窄,走到中間位置的時候,一側的牆壁上竟然空出了一個門洞!張洋回想了一下,幾秒前這裏還是完整的一麵牆,突然出現了一個“洞”,讓張洋吃了一驚。宋歡率先走進門洞,張洋也趕緊跟了進去。
    門裏是個方正的房間,四麵牆壁和天花板都是明亮而溫暖的白色,沒有絲毫裝飾或是多餘的物件。房間裏有兩個人,一個坐在正中的沙發上,一個站在沙發後麵,兩位對張洋來說都不陌生,站著的是宋歡的表哥東方煜,坐在沙發上的正是宋遙塵。
    “互相之間都不必再做介紹了。歡迎來做客,坐。”
    就算是說歡迎語的時候,宋遙塵的表情也一樣嚴肅。雖然知道宋歡是宋遙塵的女兒,也知道到了人家可能會碰見家長,但是如此單刀直入的風格張洋確實沒有心理準備。宋歡和表哥站在了一起,張洋就成了同時麵對著三個人的正臉。奶白色的地麵緩緩升起了一把椅子,張洋猶豫著坐了上去。
    “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狀態可不太好。”
    宋遙塵說的那次是張洋剛從膠囊機裏出來,還躺在床上無法坐直的時候。看得出來宋遙塵是在努力地緩和氣氛,但表情和語氣讓張洋覺得好像是在被人批評。他咧咧嘴,難看地笑了笑表示同意,心裏在想宋家的待客之道還挺特別。
    “這個符號,你見過。”
    宋遙塵舉起左手食指,兩側的牆壁上突然出現兩個大大的,鮮紅的符號——翻轉抽象的“廿”字。同時,宋歡和東方煜的目光正牢牢地鎖定在張洋身上。
    張洋的腦子空白了一瞬。他的意識仿佛以光速倒退,分別在幾個至關重要的節點上停留了一下。這些內容過於重要,張洋就算睜著眼睛也能夠回想得清清楚楚。張洋的雙眼因為緊張和驚恐瞪得溜圓,嘴巴張開了一半卻因為沒有填充語言而顯得尷尬。沒有人給他遞上一杯水,他隻好努力咽下一口唾沫。東方煜的手在褲兜裏摸索著什麽東西,臉上又露出了那種獰笑。張洋的心跳很快,臉也熱了起來。諜戰片算是白看了,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和電影裏麵一點也不一樣?張洋深吸了一口氣,小聲地回答
    “見過。”
    “時間,地點。”
    “那天應該是舊曆二月十幾……在一個人身上見到的。”
    宋遙塵把身體稍微前傾了一點,繼續說。
    “我知道李霖海給你那個叫白墨的朋友‘編’了個故事,他做的那些事情我沒興趣。你說的人是誰?不可能是他。”
    “我哥們兒把智芯破解了,所以……”
    “我知道,不用說這些,說那個有標記的人。”
    宋遙塵打斷了張洋,沒讓他繼續說白墨的事情。宋歡和東方煜卻對張洋說的內容顯得有點感興趣,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那人從我們吃完飯之後就一直跟蹤我,怎麽甩也甩不掉。後來我躲起來了,但是他追上來攻擊我,我就還手了。結果……”
    “結果?”
    “我不小心出手太重,我真不是故意的!”
    張洋突然喊的很大聲,眼神裏充滿恐懼,把宋遙塵嚇了一跳。
    “你的意思是你把他給?”
    東方煜忍不住插話,手指在脖子的位置做了一個斬首的動作。張洋沒有回答,但是帶著恐懼的眼睛像是要回避任何目光,看起來無助又可憐。
    “那人你認識嗎?”
    “認識。”
    “叫什麽,做什麽的。”
    “他是鬼樓的住民,大家叫他蘭瑟。”
    宋遙塵回頭看了一眼宋歡,宋歡連忙調出操作台。張洋的眼睛始終盯著地麵,沒看到操作台從牆壁裏麵飄出來的精彩畫麵。一通流利的操作,虛擬屏幕上出現了蘭瑟的基本信息和一堆情報。
    “官方正在通緝這個人,罪名是暴力搶劫。目前狀態是失蹤,確實是在黑彌爾的範圍內活躍過。從監控來看,張洋說的沒錯,他跟蹤張洋很久。從監控盲區出來之後,就是張洋背著一個黑袋子……”
    宋歡一邊操作,一邊對宋遙塵說明。
    “你怎麽看到的標記,屍體怎麽處理的。”
    “我……把他裝進袋子裏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他胸前這個符號,不知道他為什麽非要倒著紋一個集團的標記。我一直等到有一天晚上,開船扔、扔海裏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太凶了我實在沒辦法。我知道早晚得出事兒,我認罪!”
    張洋說著話,胳膊腿不自覺地發抖,臉色也由紅轉白,看起來像是嚇快不行了。宋遙塵使了個眼色,東方煜會意,表情輕鬆地走到張洋身後。張洋感覺得到東方煜從褲兜裏把手掏出來,然後雙手移向自己的脖頸。空空的雙手搭上張洋雙肩那一刻,張洋覺得全身的汗毛都炸了。東方煜輕輕拍了拍張洋的肩膀,然後把張洋扶了起來
    “忙了一天了,你先去喝點兒東西。一會兒好好給我說說你的感受。”
    門洞不知何時又開啟了,走廊盡頭的一位老管家揮手招呼張洋過去。張洋覺得頭重腳輕,飄著就跟了上去。再想起來回頭看的時候,東方煜和門洞都不見了。
    “從監控攝像來看,張洋說的沒問題,黑彌爾的手下也有過愚昧黨分子。夜間出海的衛星畫麵不容易分辨,過了這麽久,能否打撈到屍體也是問題。即便打撈到了,鬼樓的居民基本都沒有生物檔案,也容易確認是不是本人。”
    “那個蘭瑟我也見過,隻不過不知道名字。我和張洋交過手,確實一般人不是他對手。另外從剛才的表現來看,我覺得他那股慫勁兒是發自內心的,典型的殺人新手,還挺可愛的。”
    宋歡和東方煜兩人分別說出自己的想法,等宋遙塵下命令。宋遙塵和他們的想法差不多,張洋的緊張恐懼不可能是裝出來的。假如張洋真能演到這個程度,那使用測謊儀也是白搭,反而會影響他的忠誠度。宋遙塵相信直覺多過機器,他確定張洋是個簡單好用的工具。
    “李霖海常說有把柄在手裏的人更可靠,我們姑且相信並利用好這個把柄。派人打撈屍體,想辦法核對身份。去吧,我累了,晚安。”
    宋歡和東方煜出了密室後,宋遙塵去了臥室。艾格尼絲的房間黑著燈,大概已經睡著了。宋遙塵沒去打擾她,繼續走到隔壁房間,輕輕推開房門。床上那位英氣猶存的男人正在盤坐冥想,這便是世界軍總指揮官方特茲洛,艾格尼絲的雙胞胎哥哥,宋遙塵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