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白先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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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世!
    張洋睡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精力旺盛的他並不經常睡懶覺,尤其不會在沙發上睡到這麽晚。手環的呼吸燈閃爍著留言提示,一共有25個未接通話,另加十幾條留言消息。通話全都是王靖寒撥來的,張洋一點也沒感覺到。即便睡醒了,張洋的腦子依舊是混亂著的,昨晚的一切發生的都太快太緊張,直到現在他的心情還沒從中走出來。
    離開宋遙塵的密室後,張洋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管家帶他到了另一個房間,手裏捧著的飲料還沒等鼓起勇氣喝進胃裏,宋歡就找了過來
    “我送你。”
    宋歡這句話讓張洋產生了歧義,他還以為宋歡是要送他“上路”的。在那一瞬間張洋竟然除了莉莉安之外什麽都沒想,心無旁騖地內心釋然了。宋遙塵家裏有很多安保部的幹事,就算沒有他們,智能安防係統的武器也足以輕鬆消滅張洋。任何反抗都沒有意義,張洋明白,並且也沒有要反抗的打算。他平靜地配合著宋歡的每個舉動要求,卻領會錯了宋歡的意圖。
    上車後宋歡告訴張洋那個符號實際是一個愚昧黨組織的標記,並且主動向張洋坦白一直以來他們在做的都是為了找出並消滅那些愚昧黨。張洋的反應很平淡,但從外表看起來也像是一種無知的茫然。緊接著宋歡說她不是有意懷疑張洋,隻不過是想“確認”一下張洋所掌握的情報。她讓張洋不用擔心,不要有心理負擔,“處理”了愚昧黨的人不算犯罪,後續一切都會有人替他擺平。張洋隻需要繼續配合工作,其他的事情就都讓他們過去就好。
    張洋這才稍稍反應過來點兒,原來宋歡他們確實沒打算“處理”張洋。威爾森和老鬼幫他量身定製的謊言居然管用了!但是想到後麵也許還要被問各種問題,還要繼續為了這個謊言撒更多謊,張洋免不了又緊張了起來。宋歡感受到了張洋的緊張,但是沒有多想。比起剛才在密室裏的那副樣子,張洋這會兒的緊張已經不算什麽了。張洋的表現很其妙地觸動了宋歡的某根神經,在膽小緊張的張洋麵前,宋歡覺得自己好像變得強大、無所不能了。她再也不用顧忌宋遙塵的那些無聊命令,對張洋說了更多清洗愚昧黨的事,並且把生命描述成毫無價值。這讓她感到舒暢,還有一點放縱。張洋沒聽進去宋歡的話,反而因為想起莉莉變得敏感囁喏起來。宋歡承擔了主導角色,她近乎得意地看著張洋,張洋卻不敢直視她的雙眼。再然後,宋歡的雙唇突然印在了張洋的嘴巴上,舌頭也衝進來貪婪地吸吮。張洋不敢躲閃,不知何時雙手已經被宋歡用她的腰帶反綁了過去。張洋的腦子裏一片混亂,眼前的宋歡和幻想中的莉莉安在意識裏不停切換。宋歡看起來高傲且興奮,用審視的態度操縱擺弄著張洋。張洋看過的諜戰片大部分都會有這種橋段,可當真發生的時候,張洋的內心卻充滿了愧疚和窘迫。
    車已經離開宋家莊園很遠,雨越下越大。張洋不記得和宋歡在車上呆了多久。回到家後,張洋直愣愣地在沙發上呆坐著,一直到東方破曉他才昏睡過去。他做了很多離奇的夢,醒來卻一個也不記得。灌了一大杯涼水後,他才遲鈍地打開三劍客的討論組,裏麵全都是王靖寒一個人的留言,最後一條是文字訊息
    “你們兩個怎麽都不接通話?白叔叔走了,葬禮定在後天。咱們一起去為他送行。”
    王靖寒說的白叔叔是白墨的父親,張洋讀到消息時仿佛被現實打了一巴掌,這才從昨晚的情緒裏稍微走出來一些,並馬上開始聯係王靖寒。白墨看到消息的時間比張洋早很多,但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而是繼續演完了一個複雜的魔術。
    進入大學以後,白墨就很少回去老白的家,工作之後更是一次都沒回去過。每次和老白有交流也不過寥寥數語,從通話改成語音留言,再變成文字留言。就算明明看到了消息,也要隔上好久再回複。老白早就有了新家庭,作為長子的白墨,對老白的感情就連恨意都開始變淡了。“兩不相欠”是白墨對他和老白關係的唯一期待,甚至白墨考慮過向李霖海預支一筆錢打給老白。之所以沒這麽做的原因對白墨來說有點複雜,他明白那不過是他自己的執念。老白不缺錢,白墨也不想對李霖海開口請求。
    但老白去世的消息對白墨來說也很突然,畢竟老白的年紀不大,四十多歲的年齡對男人來說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從王靖寒的留言來看,老白是在海上家庭聚會時出了意外,因為沒能及時發現,搶救不及時而離世的。
    “少了一個家人的家庭聚會,也不在乎再少一個。”
    白墨心裏這樣想。他又想到把錢還給老白的機會沒了,隻能算是老白在世時為數不多的一筆壞投資。白墨一上午都有點心不在焉,直到三劍客的討論組變成了張洋和王靖寒同時對白墨喊話,他才不得不做出點反應來。
    “看到消息了,我去不了。你們也別去,沒意義。”
    白墨冷冰冰地回複出去,另一頭的張洋立刻就火了。
    “什麽叫你不去?你丫的必須去!後天一早你要是沒在公寓等我,房子我給你燒了!”
    “燒吧。”
    白墨回複完,想起來公寓裏還有惦記的東西,燒了還真有點可惜。他開始琢磨起張洋這句威脅的認真程度。
    “白胖兒,我知道你還沒過去心裏那道坎兒,但是人都走了,還是送送吧。再說你去新部門也一個多月了,咱們也好久沒見了,順便見麵聊聊不好嗎?”
    王靖寒總是能給人一個舒服的理由,尤其是對目前的白墨來說,確實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本來就已經沒有親媽了,親爹不能再死一次,確實可以趁這個機會試試看離開水母一天,哪怕半天也行啊!
    “好。我盡量。”白墨回複。
    “這還差不多。”張洋回複。
    李智的遊蕩方式比水母還隨機還神秘,一般有事找他都需要提前預約,好在白墨的權限和李智不相上下,哪怕當時聯係也不用擔心被拒絕。李智似乎早有準備,白墨連線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在智慧之光的議會單元裏等著了。雪糕和白鯨已經習慣了因為權限問題被扔在一邊的情況,白墨隻身一人進入了那個神奇的單元。符號影像仿佛被刻意變濃變大了,白墨在字裏行間中尋找到了李智的身影。
    “所有的知識這裏都有。”
    白墨循聲找去,李智正用手拍著桌上的讀寫器。白墨認得那個讀寫器,那東西沒經過白墨的同意就給他印了個星星在身上。
    “你是說這個單元裏存儲了那麽多內容?”
    “是這張桌子。讀寫器是它的端口。”
    李智說著調出了一片虛擬屏幕,上麵密密麻麻地顯示著各種學科分類名詞。不用說,這些都是相對應的知識數據包。
    “那還真是挺厲害的。不過這麽多內容,就算智芯存的下,正常人也沒那麽多時間精力消化完吧。”
    另外還有一半白墨沒說出口,恐怕也沒幾個人能買得起這麽多數據。
    “是啊,人類被肉體限製的太多了。任何一點突破,都能給人類無限可能。像我這種人能做的就是給你一切資源,讓你能獲得哪怕一丁點兒靈感,去挑戰那個突破。”
    刷地一下,漂浮在空氣中的字符全都消失了。白墨站在李智麵前,感覺好像突然被脫掉了外套。
    “說起來我也正是想請你動用下權力,幫個小忙,允許我去參加我父親的葬禮。”
    白墨說出“父親”兩個字的時候,語氣聽起來那麽的刻意。李智摸了摸下巴對白墨說
    “我猜到你會因為這件事來找我了。很遺憾你我的權限是一樣,不能自由出入。別看我是他兒子,但是所有人的出入權都在我父親的手裏,包括我自己在內。所以我也幫不了你。不過根據情報組的報告,你應該並沒有特別想去參加那個葬禮,對吧?你和你父親的關係不怎麽融洽,這不是秘密。你們已經多久沒見麵了?六年還是七年?”
    李智的話確實讓白墨沒法反駁,如果是別人的話,還能靠情感道德什麽的遮掩一下。李智一定早就知道所有事情,想靠演戲騙過他太不現實了。
    “我也想順便見見親戚朋友,出來好長時間了,臨行都沒能道個別。”
    “我理解。我剛來的時候和你差不多。每次想回連安市轉轉都不行,無論理由是簡單的想爬爬山,還是母親生病朋友結婚,沒有一次行得通。現在習慣了,我兩年多沒回過家了。其實習慣就好了,在這兒你也一樣可以和朋友交流,不是嗎?”
    “沒錯。隻不過會限製內容。”
    “這是為了保護你和你的朋友,你是聰明人,不用我解釋其中的道理。崔組長說了你最近看過的一些內容,你覺得那些東西可以和朋友分享嗎?你想過如果他們知道了那些,會對他們產生什麽影響嗎?作為強者,很多事情注定要獨自麵對,這也是為了保護身後的弱者。”
    白墨覺得李智強詞奪理的水平低的可笑,用屠殺弱者和剝奪知情權的辦法來保護他口中的“弱者”,這是什麽變態邏輯?但白墨也確實不希望張洋和王靖寒被卷進麻煩,雖然和李智的思維方式不同,但結果卻是一樣的。李智看出了白墨的猶豫,友好地起身捏了捏白墨的肩膀
    “我會盡量幫你想辦法。希望你能對結果滿意。”
    說完話,李智離開了單元。雖然白墨也知道被拒絕的可能性很大,但仍舊很喪氣。他抽出智芯插入讀寫器,生氣地把裏麵的內容全部選定導入。
    智慧之光議會的啟明星理論上很像是一個小型邪教的精神領袖,白墨的符號意義十分重大。為了讓白墨充分理解和接受安排,李霖海很好地利用了這次機會,大發慈悲地給白墨安排了一個影像出席的機會。三天後的清晨,張洋和王靖寒看到了等在白墨公寓樓下的樸部長。樸部長認出二人後立刻表明了身份,然後從懷裏拿出了放射器,放射器立刻在空氣中勾勒出了身穿黑色套裝的白墨。高清影像十分逼真,白墨表情嚴肅地說出第一句話
    “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不能。”
    影子白墨的聲音來自放射器,話是對即將發作的張洋說的。說完話白墨朝樸部長點頭致意,樸部長難得地給了他一個微笑算是打招呼。張洋氣鼓鼓地回過身抱怨,表示不想看見白墨的臉。王靖寒隻好在影子和人之間調節氣氛,但對白墨的缺席王靖寒也是滿滿地遺憾。
    三人一影準時到達了告別廳,老白的影像在場館中心被放大得比正常人高出許多,頭上浮著肅穆的黑色字體“白石心先生告別儀式”幾個大字。在場的人不多,告別儀式短暫而溫馨。王靖寒不停地抹眼淚,張洋因為生白墨的氣臉憋得通紅。白墨的影子看起來心不在焉,時不時地用眼神瞟他的繼母,還有那個跟他分享了少部分基因的妹妹。母女倆明顯也是哭過的樣子,但繼母的神色端莊。儀式結束之後,繼母直接走向白墨的影子,反而讓白墨有點吃驚。
    “這些年來他一直惦記你,除了你的那份遺產,他還希望你留著這個,做為紀念。”
    繼母手裏拿個一個小小的盒子,樸部長接在手裏打開,白墨看到裏麵裝著一片智芯。不用說也知道,這是他父親老白的智芯。白墨並不想要這個東西,但也不好拒絕。他朝樸部長點點頭,樸部長把盒子收進懷裏。
    白墨的影子時間就快用完了,張洋的表情厭惡透了白墨。白墨沒再嚐試和張洋解釋,而是對眼淚始終擦不幹的王靖寒說
    “靖寒,我走的時候著急,連好好收拾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尤其是衛生間裏的浴缸後麵啊,馬桶後麵啊這些地方。你要是沒事兒的話過去幫我打掃打掃,你比張洋‘心細’,他聽不懂話,我信不著他。我有時間約束,就不多聊了。沒事兒你就盡快去啊!”說完後,白墨又大聲對張洋喊了一句“下了啊!”
    張洋想抬頭抱怨兩句,白墨的影子已經不見了。王靖寒也沒有心思送別樸部長,轉身和白墨的繼母兩人互相安慰了一陣。散場後,總算不流眼淚了的王靖寒想起來白墨說的話。
    “白胖兒又不回來,讓我去收拾屋子幹嘛呀?”
    “不管他!”
    張洋的氣還沒消,提議去吃個火鍋什麽的,王靖寒苦笑著點了點頭。去火鍋店的路很遠,張洋在車上又睡著了。等他睡醒的時候,發現車停在白墨公寓樓下。王靖寒不知道什麽時候下的車,張洋莫名其妙地打著哈欠上了樓。
    藏著的備用鑰匙已經被取走,張洋推開門進屋的時候,王靖寒正坐在椅子上發呆。張洋走到他身前,發現他手裏握著個小盒子,是白墨的屏蔽盒。張洋習慣性地把手環摘掉放進盒子裏,王靖寒的手環已經放在了裏麵。兩人靜默了一會兒,張洋把房門重新鎖好。
    “他沒帶走這玩意?”
    “可能是沒來得及,或者沒機會帶。屏蔽盒藏在馬桶後麵,他特地讓我‘好好看看’,應該是想讓我找到吧?”
    “這東西有用?那怎麽還被發現了呢?”
    “可能是別的原因被發現的吧。如果沒有用的話,白胖兒不會特地讓我來找。”
    “反正咱倆也用不著,我看他也用不著了。親爹葬禮他都不到場,再怎麽著也不至於吧?再說咱倆又沒對不起他,也不回來看看咱倆?!”
    “說的就是呢。怎麽也不至於。所以我覺得他可能真的是沒辦法。”
    張洋和王靖寒在白墨的公寓裏猜謎這會兒,白墨也在和公寓房間一模一樣的單元裏發呆。他躺在扔著黑色外套的小床上,眼睛盯著空氣出神。因為盯的太久眼睛發麻,甚至沒感覺到有淚水正順著眼角不停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