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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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律法
李慈小產了。
這是她第二次小產,這次,比上次墜馬小產更嚴重,她因這次小產,再不能生育了。
她的丈夫夏珩有一老母,身體不是很好,這些年一直撐著一口氣,便是為了看兒子成親生子,上一次可以說她少時無娘教導,不知有孕,意外小產,這次呢?
此事,夏珩不敢跟母親說,上次沒了孩子,母親便受了刺激。十三郎來看他,也不知怎麽安慰,隻是問,“閻老給老人家看了,便是由他親自醫治,至多一年。”
夏珩沉默許久,才決定道,“過幾個月,我去慈幼堂抱一個來。”
十三郎道,“慈幼堂哪有剛出生的嬰孩。”加之如今嚴查拐賣孩童之事,便是有生了女兒不想要的人家,一時也不敢賣了孩子,生怕被有心人告去衙門,落了一個拐子之名。
夏珩怒道,“我同她說了多少次,不要同蘇瑜交往過深,她總是不聽。”李慈不知女子月事推遲多為有孕,蘇瑜難道不知道嗎?既然知道,為何不提醒,還激著她去騎馬。
十三郎知曉夏珩一貫不喜蘇瑜,加之上次騎馬小產之事,對蘇瑜頗多怨言。但他並不知蘇瑜到底是何人,是如同夏珩所言是個滿是心機算計的女人,還是如同李慈所說是個執拗固執可憐的女人。不知道,所以無法評價。“要不,去城裏問問,看看誰家生了孩子,到時借來用一用,也算全了老人家的心願。”
夏珩想了想,點了點頭。
李慈靠在床上痛哭,李大廚一肚子的怒火最終化成一句,“不是說這一胎穩固的很嗎?怎麽就掉了呢?”
李慈隻是捂著臉搖頭,她不敢哭出聲,婆婆就在隔壁的帳子中,她怕。怕驚擾了婆婆,更怕惹得丈夫厭惡。
“都說了讓你別管蘇瑜,別管蘇瑜,你就是不聽,你——”
一個小頭領的妻子端著銅盆與梔子一通進來,旁人都叫她一聲阿家嫂子,她長得胖胖的,年輕時陪著外婆做過一段時間穩婆,軍營中的女子有些什麽事,她都能搭一把手。
李大廚見有人來,偏過了頭,長歎一聲,背著手離開了。阿家嫂擰了熱帕子給她,“別哭了,有沒有孩子都是命。”
梔子將藥給她,看著她喝下後才道,“你這一胎四個多月了,脈象也穩的很,若非接觸了大傷之物,不至於小產。”她的身子好,上次小產後小月子坐的也好,沒有落下病根。
李慈搖頭,“沒有,我很注意。”
梔子看了看周圍,“你這幾日穿的衣服呢?”有人在兩個公主衣衫上做手腳一事,父親回來已經告訴他們了。他們沒有聲張,怕打草驚蛇,如今在暗中查著。她想,李慈很看重這個孩子,不至於粗心大意。別是同兩位公主一樣,衣衫被人做了手腳而不自知。
“都在那裏。”
梔子心細,她仔細檢查了李慈所有的衣衫,最終在一個荷包上發現了端倪。她用銀針挑起一根線,放在指尖細細撚了撚,而後又放在鼻下聞。
阿家嫂也湊了過去,“梔子,這線怎麽了?”
梔子隻是擰眉,許久才道,“這線好像浸過桃仁、桂枝、麝香、紅花諸類的藥材。”濃鬱到,便是已經被縫入布中,經過無數次拉扯,如今一撚,依然滿手褐色沫塊。“平時接觸到倒也沒什麽,可若入了口,或是手傷有傷口,以濕手觸摸,藥性便會進入身體。”桂枝、紅花可致小產,麝香、桃仁均是傷胎傷女子宮體的東西,如此大的量若是進入了體內……她猛然走回床邊,拿起李慈的手,細細查看她的手掌。“你的手指上怎麽這麽多傷口?”
“我,我同蘇瑜姐姐摘刺五加,不小心劃的。”刺五加葉莖上有刺,刺細而長,多而密,葉柄上也有刺,便是帶著手套再小心,也會被劃傷。“她說,她說王妃體弱,要收集刺五加,給王妃做一個香囊。”
梔子拿起香囊,“這個香囊?”
李慈的心一點點往下墜,她既無措又無解,“還剩下不少布與線,蘇瑜,她,她便說讓我也做個香囊,塞上艾草,戴在身上,孕吐惡心時拿起聞一聞,又可防蚊蟲……”她越說,越是齒冷。她控製不住的打顫,明明不冷,卻渾身打著擺子。
梔子顧不得她,忙拿著香囊去找丈夫,這件事定是要快些告訴王妃,藥效如此濃烈,莫說是有孕了,便是無孕也會傷了身子。王妃的身子,哪裏還經得起傷。
寧安看完後便燒了信,阿朱在一旁抱著鴿子,她笑道,“帶下去好生喂養著。”
阿朱應了一聲後便帶著鴿子離開了,阿紫沒一會兒又來了。“王妃,餘下的布與線都燒了。燒成的灰,也悄悄埋入蘇姨娘的院子梅樹下了。”
“做的好。”寧安折了一支牡丹,她喜歡牡丹,特別是西南玉重樓,白牡丹之最。隻是有時看久了,便也會生厭。這株白牡丹,便如李慈對蘇瑜,久了生厭,總覺得染上些顏色才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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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牡丹隨手一拋,“聽聞偏院如今也開始要白牡丹了?”
阿紫點頭,“說是要做丹丸,求王妃憐惜,勻些白牡丹給她們。”
寧安氣定神閑,“她們要,給她們便是,說的倒像是我苛待她們一樣。”她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茶,“隻是我最厭惡旁人覬覦我的東西。”
阿紫道,“花房的人自然不會給。”
“是不給,還是不給我最喜歡的玉重樓?”她眉頭微擰,“我亦厭惡向著、幫著覬覦我東西人的人。”
“無王妃應允,他們不敢。”伺候的久了,便也知曉王妃並非個大度之人。確實如京中所言,攝政王妃,小肚雞腸,善妒。可若踏實本分,待她忠心,不覬覦她之物,不想取代她,她亦不會小氣。
小肚雞腸的王妃,善妒的王妃,張牙舞爪,狠戾毒辣的趕走、處理每一個意圖搶奪她之物、侵入她地界的人,狠到好歹不分。同時她又會極力的回報對她忠心,一心為她的人,好到願為低賤之人,一擲千金。待她好的人,便是低賤,她也不會低看她們;待她不好之人,便是可憐,她也定不會心軟留情。
王妃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隻要對她好,她便會回以百分百的好。便如她常說的,他對我好,我便對他好。
寧安麵上微鬆。阿紫笑著後退一步,靜靜站在她身後。
之桃進來通報,“王妃,藍姑姑回來了。”
寧安站起,“帶去花廳。”
寧安見過薛念,隻是她不記得了。那年,薛彥皓回家說她喜歡上一個姑娘,薛念專門去看過她。
薛念行禮,珍娘同她說了薛念其人。寧安讓她們坐下,差人上了茶點。“今日把你們叫來,是為了修訂律法之事。”她將準備好的,從現有律法中挑出來的,有關於女子的律法給她們看。“我是這麽想的,既要維護正妻的權利地位,又不能漲了一些邪惡正妻的氣焰;既要保護妾室以及庶出子女的人身安全,又不能縱了個別心思不正、妄圖借著妾室身份向上爬的女子。”妻有妻的狠毒,妾有妾的可憐,不能一概而論。“為妾女子,也該分為自願與被迫。妾室所生庶出子女,也該按品性劃分三六九等。還有庶出子女,我以為,該由妻統一教養,妾一年見個一兩次便行。若是妻有虐待庶出子女行為,要受罰。還可鼓勵自告,他告,亦可每隔一段時間,專門差人去各個府上查看。”她局促一笑,“我暫時隻想到這麽多。”
莫說碧涵驚訝,便是被她請來的其他人均驚訝。修訂律法之事,莫說是皇子妻、後院女子、尋常百姓,便是女官也是萬萬沒有機會的。攝政王竟如此輕飄飄將一件涉及國家的大事交給了她。而她,又毫不隱瞞的告訴了她們。
寧安羞赧一笑,怯怯低頭,“王爺說,涉及女子的律法他不懂,便讓我幫著看。我其實也不是很懂,便想著將你們叫來問問。”她伸出手,夏日衣衫輕,多是廣袖。寧安捏起衣袖,執筆沾墨。皓腕如玉,臂似鵝頸,腕間一隻翠玉鐲子,更襯得五指纖長,掌心柔膩,說不出的可人。“王爺說,為女子製定律法,便該考慮女子的想法。我原是想直接差人在衙門擺個案,貼個公告,廣征女子意見,可想想又覺得不妥。”
碧涵看著她,若非見過她殺人,知曉她心性,如何都看不出這個臉上微紅,羞赧膽怯的人心性堅定,心狠手辣。
碧涵想了想道,“既然為女子修法,便該真正了解世間女子所想。”她看著寧安,“我記得去年公主與世子同刑部宗大人一起,弄了一個畫冊,一來推廣律法,讓百姓知法守法;二來一些有疑惑的刑訟、未決的刑訟,也可征求百姓的意見。王妃想要了解女子的想法,為何不仿造畫冊呢?”湖陰城縣識字的女子不多,便是詢問她們,她們也是不懂的,不如將一個個故事畫成畫冊,她們看了便能明白。
蔡夫人接了一句,“故事?如談笑生所寫的那些故事?”
碧涵點了點頭。
珍娘問,“那如何收集她們的意見呢?”
碧涵思索一會兒道,“一派人隱於其中,了解她們真實的想法;二則在衙門設案堂,允許她們前去直言自己的要求。”她看著寧安,頓了頓又道,“我以為,律法定下後,也該廣而告之,讓人人均知,允許她們投票。挑選出反對票最多的律法,再進行修改。”律法製約百姓,便該考慮百姓的意見。
肅寧在城外練兵,禾苗騎著小馬去找他。他看到一雙兒女後好奇,“你們怎麽來了?不是陪著娘看律法嗎?”
禾禾仰頭道,“想想陪娘了。”
肅寧笑道,“想想字都不認識幾個。”他抹了抹禾禾的發頂,心知他們兩人是這幾天一坐一整日坐煩了。“行了,既然來了,便練練吧。”他今日正好將寧朗送給苗苗的劍帶來了,待會兒給他練練。
苗苗道,“娘請了關夫人她們商討約束妻妾,又能保護妻妾的律法。禾禾不想聽,我也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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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禾看向不遠處的訓練場,場中一匹黑馬肆意奔跑。她伸手一指,“爹爹,我也要騎旺財。”
苗苗也道,“我也要騎。”
肅寧一手牽著一個,“旺財可以給你們騎,不過能不能騎上就看你們自己了。”那匹馬,精明的很,性子也野。前些日子他帶出去跑,它故意跑進林子裏,帶著他繞了好幾圈,然後趁他一個不注意,將他甩下。似是想讓他被困林中,給他個教訓。卻不想他除了五感極強,方向感也及敏銳,加之過目不忘,小小密林並不能困住他。之後好幾日,旺財都拉著一張馬臉,誰路過都能啐幾口。
兩盞茶喝完,童掌櫃也放開了。“律法對我們不公。”她道,“我那客棧,我投入了所有嫁妝,靠著我辛苦經營才有今日,可偏偏不是我的。便是我不被休,與丈夫和離,客棧我也分不到一分一毫。”憑什麽?有她的嫁妝,才能有今日的同福客棧,有她不怕艱辛,辛苦經營,才有同福客棧的今日。“他在外麵養外室,生孩子,我便該接受,稍微流露出一絲不滿,便是我善妒。”憑什麽男子可以納妾養外室,她們女人就要從一而終。她越說越是激動,“銀子我賺,憑什麽我就不能養兩個外室!”若不是七出懸在頭上,她才不想生孩子,至少不是給他生。
寧安看著她,她自覺不妥,臉上漲紅,猛打了下嘴。“王妃恕罪,是我口出狂言了。”
寧安噗嗤笑出聲,“無妨。”她的想法大概是不少女人的想法。去年文君姐姐同她書信,還玩笑要養幾個外室取樂。
傍晚,用過晚膳,一家五口在院子裏散步消食。禾苗拉著寧安抱怨旺財不是個東西,一次次把他們甩下去,逗著他們玩。想想則是抱著肅寧的腿不肯自己走,一邊耍賴一邊抱怨自己下午被拘著寫了好多張字,寫的手都疼了。
肅寧伸手便想抱她,寧安一眼掃過去,他堪堪收回深處的手。“坐了一下午,該多走走。”他抓著想想的衣襟,將她提起。“越不動,越是懶。你哥哥姐姐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會騎馬了,你還不會,明日跟我去訓練場好好練練。”
想想見撒嬌沒用,便也不鬧了,老老實實跟著兄姐散步。寧安挽著肅寧跟在他們身後,同他說起下午碧涵她們的想法。
肅寧問她,“你怎麽想?”
“我覺得畫冊倒是可行。”至於百姓能不能看明白,日後的投票,倒是無所謂。她將修訂保護女子的律法之事廣而告之,所圖也不過是個好名聲。還有便是,她是女子,也有女兒,這律法無論怎麽定,總要於她有利,於她的女兒們有利才行。“明蕙公主的許多想法很好,碧涵所言也均有道理,可天下不需要太多聰明人。”她大肆推行她的無私之道,卻忘了,自私自利、無法無天的人才能吃的開心,睡的安心,才能長命。所有的帝王,到頭來都是自私自利的。
自私自利、無法無天,不意味著放縱。
惡托善,對出錯,善惡交織。
世間從沒有絕對的善,亦無絕對的惡。
如前朝末年狀元,朝受冠,暮下獄。他寫的山川遊戲,被有心人說成通敵叛國;寫的曆史又被帝王怒斥借古諷今;注解兵法,是策動謀反、幫扶賊寇謀反;神怪故事,是裝神弄鬼、迷惑百姓;名人傳記,又會被定為結黨營私……他呼喊冤枉,可這些均是他所寫,證據確鑿,再說天下間又有幾人不冤的?
明蕙公主看重他的才華,興師動眾為他洗冤,為天下人洗冤?可這冤,哪裏是能洗的幹淨,斷的清楚明白的。
難得糊塗,太過於較真,會害了旁人,也會害了自己。
肅寧道,“徐克此人,真冤假冤倒是不重要,他的才華確實出眾,天下間除上硯姨母夫妻二人,無人能及。”他看著寧安,“他如今還關在大牢中,我想著讓他出來,教導咱們的孩子。”
寧安道,“可他確有通敵判官、借古諷今、策動幫扶賊寇、迷惑百姓、結黨營私之嫌?”徐克的案卷,她看了。幾十年下來,不少欣賞他才華的人為他說話,可總歸書都是他寫的,也確實別有深意,讓人想幫他都幫不了。
肅寧噙笑冷哼一聲,“找個由頭,斬斷他手腳,他還能做什麽?”
寧安道,“我聽聞西域有人善口技,可模仿各種鳥鳴,借此傳遞消息。”
肅寧輕捏了捏她的鼻尖,“舌頭得給他留著,不然怎麽教導咱們的兒女。”他輕歎一聲,“徐克之事倒也不急。”如今他在牢中,他同宗大說過了,他翻不出什麽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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