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連墨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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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連墨白(一)
    生過孩子的女人腰多不好,文君坐的久了,腰便不舒服了。花梨羅漢床上,擺著明黃彩繡雲龍吐珠靠背引枕,她靠在引枕上,鬆弛又慈善。寧安倒還好,手肘撐在床幾上,拿著一塊帕子靜靜的繡著。
    文君見到她,笑著招呼,“走近些,我瞧瞧。”
    之桃引著蘇瑜走入廳中,蘇瑜先是下跪向寧安行禮,而後又向文君行禮。雖然無人告訴她此人是誰,但能夠在王妃麵前還如此輕鬆半躺半靠的,定是與王妃關係親近之人。
    “蘇姨娘,這位是王爺母族表姐。”之桃道,“錢表姐聽說了您的事,感覺好奇,便差你來問問話。”
    寧安將牌子放到一旁,緩緩抬眸,“坐吧。”
    阿紫搬來凳子,蘇瑜惴惴坐下。
    文君笑看著寧安,“聽聞我那表弟忘了多年前與蘇姑娘春風一度之事了?”她問寧安。
    寧安緩緩搖頭,“年代久遠,王爺說記不清了。”
    文君淺淺垂眸,溫婉笑中帶了一絲不解。“不應該阿,我這表弟過目不忘,莫說是十來年前的事了,便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他也是記得清清楚楚。”
    “是啊。”寧安應和道,“也不知怎麽就忘了這件事。”
    文君打量的目光掃向蘇瑜,“若非被人設計了,便是根本沒發生過。”她握住寧安的手,“不過些醃臢事,醃臢東西,你可不能怨了他。”
    “怎麽會。”寧安的笑薄薄的落在蘇瑜身上,她的丈夫長的凶,偏偏招人的很,她要是怨還怨不過來了。
    文君以扇子遮唇輕笑,說是這麽說,她這心眼可不大。她看著寧安,抬起手,拿著扇子輕輕一點,無奈與調笑盡在不言中。
    明明陽光明媚,蘇瑜卻像被籠罩了一層霧,不僅絲毫感受不到溫暖,渾身還陣陣發冷。
    文君又問,“琴棋書畫都會嗎?”
    蘇瑜道,“會琴。”
    文君興致起,忙招呼人去拿琴,“我這剛好有柄古琴,還沒試音,你試試。”琴是三國時期的,胡木琴,被焚燒過,斷了幾根弦,雖她補上了,但總覺得音色不對。肅寧音律不錯,尤擅琴,她便帶了過來,想讓他幫著調調音,誰知他去應州去了。
    她又對寧安低聲道,“你身子不好,這種沾了血,墓裏起出的古琴你莫碰,不吉利。”肅寧同她炫耀過親自教小安琴的事,言語中雖是埋怨小安笨,不同音律,卻掩不住的炫耀自傲,十分惹人厭。
    寧安驚訝,文君道,“一群的盜墓的,不知掘了哪個文人雅士的墓,起出了這把琴,說是不吉利,誰沾誰死,這不就落我手中了嗎?”倒是柄好琴,陰胡木,久燒不毀,僅僅是熏黑了表麵。“肅寧不是有個做古董生意的朋友嗎,我便說不行便給他了。”不吉利的東西,她也不願意要,卻又看出這柄琴的價值,生為商人,舍不得扔下毀掉。便用染了公雞血的布包裹,又請了個大師,畫了符。
    “我沒聽他說起過。”
    文君道,“那人生的嚇人,皮膚是青灰色的,跟死人一樣,除了臉,渾身都是朱紅色的符篆,你若見了,定會嚇到做噩夢。”
    寧安抗議,“姐姐,我沒那麽膽小。”
    “好好,你沒那麽膽小。”文君敷衍道,“那人姓連,肅寧叫他死鬼,旁人都稱一聲連先生,也來應州了,肅寧大概能介紹給你認識。”他能搭起天下消息情報組織,多是連先生幫忙。“不。”文君複又笑,含著戲謔,“肅寧恨不能將你包裹上幾層,藏在密室中不給旁人看,怎會將你介紹給其他人,又是個男人。”
    寧安麵上微紅,“文君姐!”
    “好了,不逗你了。”她收攏了笑。
    琴已經拿來了,擺放在蘇瑜麵前。文君對她道,“撫琴之妙在於得之心應之手,心中所思落於指尖,流轉於琴弦之中,蘇姑娘隨心即可。”
    蘇瑜也是正式學過琴的,隻是她的琴技在文君、寧安眼前根本不值一提。世家女,總有自傲的資本。
    一曲完畢,寧安笑著差人捧上一把鬆枝。蘇瑜不知她何意,隻是猜測她是否以鬆枝比她這首曲子堅忍不拔,頗得她喜歡。她笑著收下,屈膝行謝禮。
    “千枝針,萬念痛。”文君坐直,“送你鬆枝,是警醒你。”夢乍醒,她之後的路是無邊暗湧。“行了,下去吧。”
    便是肅寧不在,想想的功課也不曾拉下。她倒是想著偷懶,卻沒想到爹走了,娘竟然對她越發嚴格了。想想同盡歡抱怨,“爹在的時候,娘每天睡懶覺,爹走了,娘每天天不亮就要叫我起床。”
    盡歡拿過她的小木劍,“王爺越是不在,王妃便越不能縱容了公主。”她端了水給她喝,喝完水又拿帕子給她擦汗。“公主去歇會兒,早膳還有一陣。若是餓了,便用些小點。”
    想想倒是不累,小孩子總有無限的精力。她同盡歡說過後,便跑去園子裏玩了。
    寧安坐在亭子中笑看著她胡亂的撲蝶,撲不到自己發脾氣,弄亂了無數盆牡丹。“想想戲水學的如何了?”禾禾喜水不怕水,入水如遊龍入海。苗苗不怕水,卻也不喜水,被王爺逼著學會了,卻比不過禾禾。想想幼時倒是挺喜歡水的,皇後總會綁幾個羊皮饢在她身上,將她放在浴池中,任由她自己撲棱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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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朱道,“比不過定國公主,卻比世子好些。”
    寧安看了會想想,收回視線,轉而檢查她昨日的功課。昨日白鷺書院的夫子講了《劉蘭讀書》,回來後讓他們寫一篇文章。劉蘭是北魏學者,師從於王保安,學習儒家經典和陰陽學,博物多識,為儒者所宗。
    這些原本都是王爺同他們講的。他再忙,也總會抽空教導孩子們功課。
    阿朱見她又發呆,便知她又想王爺與公主、世子了。西涼突襲,如元夫人所言,不過是西涼的一次試探,隻是風火連環塢正在改建中,有些細節還需推敲,又需王爺定論,這才多留了些日子。王爺也知她心性,知曉她無安全感,總會胡思亂想,便日日飛鴿傳書。
    想想沒耐心,靜不下來,一篇文章寫的前一頁工工整整,第二頁字開始歪斜,第三頁便開始鬼畫符了。王爺輔導檢查她功課時,一個字沒寫好都會罰她寫百遍,她則總會心疼她,覺得她尚且年幼,對她頗多縱容,誰知她得寸進尺。
    白鷺書院要求論文前要先將文章抄寫一遍,然後在其下論。寧安越看她的功課越是生氣,先不說文章如何,她為偷懶,竟抄幾個字便漏一兩字,看似是一篇完整文章,實則文意不通、誦讀亦不通。
    “寧想想!”
    茶肆喧擾,座客闊談漸高。他們說著應州這座邊境小城,說著城外駐紮的將領,一一給他們評分排位,還弄了一個功名榜。
    征袍未解,一騎平戎。
    血染征袍,一敗盛名誤。
    祁源坐在路邊喝茶,聽著茶樓中人人的高談,自自的闊論,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關毅道,“世人多愚昧。”隻看到一次戰敗,不曾看到十數年平穩安康;隻看到應州一戰攝政王以少勝多、大敗西涼主力,威震天下,不曾看到他以應州一城百姓為餌,坑殺二三十萬人,心狠手辣,殘暴至極。“有時想想,也覺得可笑。你一心為他們,卻因一戰被他們逼至漠北,肅寧自私自利,卻能威震諸侯,令百姓畏服。”
    祁源放下茶碗,“走吧。”
    應州城郊外,有一棟門頭看起來十分普通的宅子,隻有一個正門,門上有匾,匾上寫了“馮氏花園”四字。走入後,豁然開朗,疊山理水,水隨山轉,山因水活,百年古樹名木無數。園中樹木山池為主,以聚為主、散為輔,山水相隨。
    走過潭影九曲橋,便是主院潭影軒,肅寧已經在園中靜候了。禾苗在園中玩,到底還是孩子,愛玩鬧,也皮的很。肅寧看到他們,站起身,“走吧,連大哥在等我們。”
    他口中的連大哥是他年幼時結識的一位朋友。當時他十二三歲,被人所害,落入了崖底,得了一個獨自隱居的男人所救。男人喜養白花,整個山洞以及周圍,全是他養的白花。花朵微小比雪白,花瓣如肉,上麵一層細密絨毛,每隔幾日就要以人血灌溉。他養傷期間,一麵看似順從的供血,一邊找機會反殺,後來兩人打了幾次,沒有生仇,反倒是頗欣賞。一個仗著年長,瞧不上自傲少年,一個則是少年膽識大,不知怕為何字。一個喊他小鬼,如同養寵物一樣,不知愛幼。一個心高氣傲,以死鬼回敬,不知尊老。
    連大哥叫連墨白,肅寧心情好時叫他一聲連大哥,心情不好便是直呼其名,心情再不好,便是老鬼、死鬼的喊。連墨白隻關心他的花,其他諸事不管,即便是這樣,也常常被他氣的胸口疼悶,後來久了,便也習慣了,任由他鬧騰。
    連墨白看到禾苗的第一眼,便似初次見他,又見他被兩個孩子氣的跳腳,頗有一種大仇得報的暢快。
    “白叔叔。”
    連墨白住在三座假山中的小隱軒。三座假山各有特色,南山險峻高聳,中山立體交錯,北山樸朔迷離,按五行八卦所建。若非記憶超群,或有人攜帶,走入後很難走出。
    苗苗似乎承繼了肅寧的過目不忘,被帶著走過一次後便能自己走了,禾禾不行,沒有什麽方向感,繞了兩圈繞不出來便會生氣發脾氣。
    盤腿坐在院中樹下打坐的連墨白緩緩睜開眼,“隻有你?”
    苗苗跑過去,“爹和姐姐、關叔叔、祁叔叔在後麵。”
    第一次見他有些害怕,沒一會兒他就不怕了。連墨白知道自己可怕,問他為何不懼他,苗苗反問他,“你會打我嗎?”
    連墨白想了想道,“不會。”苗苗便道,“那你不可怕。我爹才可怕,他打人可疼了。”
    苗苗伸出手掌給他看,告訴他,“以前我和禾禾拿蛇嚇娘,爹爹打我們手掌,打的血肉模糊,他還說我們活該。”他還告訴他,爹每次罰他們,都是一跪四五個時辰,還有一次打了他們板子。
    連墨白好奇問他為什麽會被打板子,苗苗委屈道,“我與禾禾同一個伯伯開玩笑,爹就生氣了。”
    肅寧大步走來,厲聲道,“你們是開玩笑嗎?”偽造聖旨,帶著禁軍去老臣家中抓人,將人家攪合的天翻地覆,這叫開玩笑?“我和你們爺爺像孫子一樣上門賠禮道歉,你說這是玩笑?”
    苗苗躲到連墨白身後,連墨白看著肅寧哈哈大笑。有其父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連墨白獨住,什麽都是自己來,便是宅子裏有下人,他們也上不了假山,他也很少出去。苗苗一會兒去看看他養的白花,一會兒又跑到他身邊圍著他轉。
    石桌上擺放著一個小小碳爐,上麵煨著熱水。連墨白拿起壺,倒了一杯水給苗苗。“加了蜂蜜。”他知道苗苗喜歡甜。
    “謝謝。”苗苗拿過喝了一口,“叔叔,你什麽都自己做嗎?”
    連墨白拿著杯子喝茶,看了他一眼點頭。
    苗苗又問,“那恭桶也是你自己倒嗎?”
    連墨白一愣,問他,“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苗苗搖頭,“沒什麽關係,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娘帶他們去看過如何漚肥施肥,他就想問問,他的花也是澆糞肥嗎?他種了那麽多花,他一個人的糞夠嗎?
    連墨白臉上一黑,陰沉沉道,“我的花,是用人血養的。”
    苗苗問,“不能用豬血嗎?”
    連墨白沒有回答,苗苗又道,“你的花能分清楚人血豬血嗎?你要不要試試豬血或者狗血?公雞血也行,聽說辟邪……”
    肅寧來時,就見他的兒子繞著連墨白說個不停,句句都要回應。連墨白以手撐著額頭,滿眼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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