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尤三姐(二)

字數:5762   加入書籤

A+A-


    第48章 尤三姐(二)
    寧安今日將珍娘請來,也是想細細問問他想將母親移任家祖墳之事。珍娘見她隔了幾個月還記掛著母親的事,心中感動,想到母親又忍不住悲傷。明明是沒見過的人,明明隻從旁人口中聽過,卻也不知哪兒來的那麽多感情,一說起便忍不住抹淚。
    珍娘的母親出自戶部掛名的行商金家,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戶。非常的富貴。田地不用說,還有幾十頃地種著蘭花,各式各樣的蘭花。連宮裏一應蘭花陳設盆景,亦有他家供奉的。
    “聽說家中隻有我母親一女,外人均說絕了戶,外祖父外祖母倒是不甚在意。”養到十六七歲,原該定親了,但珍娘的母親不願出嫁,他們也縱著,便到了二十四五歲。“母親二十五歲時,外祖父去世了,族中人虎視眈眈,外祖母賢良卻撐不起生意,又恰逢有人求娶,為了保住家產,也怕我母親日後無依,家中田地錢產都被人分了去,便允了婚事。三月未過,我的母親便帶著一百多抬嫁妝,嫁給了父親。”
    原想著日後生活總算有了依靠,也有了保障,便是家族中人再鬧也不怕了。卻不想,一切都是有心設計。
    “我父親與我母親身邊的丫鬟早有首尾,可他的家世注定了他不能娶一個奴婢為妻,又因看上了外祖父、外祖母為母親置辦的嫁妝,才在丫鬟的授意下,上門求娶。”婚後不到一月,他們便設計了一場酒醉,滾到了一起,丫鬟又是下跪,又是尋死,終是拿回了賣身契,得了一個妾室的身份。“聽梅姑姑說,我母親發現不對,是桂姨娘產子月份不對。”可那時,她已經在兩人的哄騙之下,賣了手中的地,將銀錢拿去給任向淼活動。“旁人有心設計,便是前方萬防,也是防不勝防。”
    珍娘母親也非坐以待斃之人,她先是買了幾個身家清白的女子入府,也抬了她們為妾。然後便是自己掏銀子給她們補身子,桂姨娘生一個,她們便也生一個。隻是她心中清楚,均是窮苦出身,沒什麽嫁妝,也沒什麽銀子,牽製不過是一時的。可這一時便夠了。足夠她找出給她暗中下藥不讓她有身孕體虛的人,也足夠她為抱住金家的錢財做出準備。
    桂姨娘忙著同其他妾室爭寵,被珍娘母親查到了藥鋪夥計,她怕事破,自然不敢再給珍娘母親下藥,珍娘母親便趁著這段時間以重藥催生,懷上了她。並在有孕五六個月後,拿著嫁妝單子招搖過市,並去衙門落了檔案。
    “她是我母親的陪嫁丫鬟,當年我父親說他納丫鬟丟了,母親不知他們計謀,便主動與桂姨娘結了姐妹。若是我的母親出了什麽事,她又無孩子,母親那些嫁妝,便都能落入她手中了。”她的母親用了三四年,才暗暗打探出桂姨娘的計謀。“她極擅偽裝,便是我的母親疑心了她,好多年也沒抓到她的一點馬腳。直到她生下了兒子。”任家沒什麽銀子,日子過的鬆快完全是因為珍娘的母親,可這份鬆快,並不意味著無休止的奉獻。妾室們想要自己的女兒有嫁妝,便要想辦法自己給女兒攢,想要兒子能夠拜大儒為師,便要拿出銀子去疏通關係、送禮。“她沒錢,她得想辦法弄錢。她想要我母親的嫁妝。”她的母親出嫁,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到了她出嫁,嫁妝隻剩五十幾抬了。被哄騙著賣掉了許多,全都填進了任家。又賣掉一些給了衙門,才能讓嫁妝單子入了記檔,才能留下一份將所有嫁妝留給唯一的女兒,若女兒未能長大成人,便將所有嫁妝捐贈國庫的契約。“朱蘭姑姑說,當日母親拿著衙門的回執契約,以及衙門感謝母親的牌匾回來時,桂姨娘的臉都青了。”
    珍娘蘸著眼淚,“朱蘭姑姑說她的身體已經不適宜有孕,可她還是生下了我。”如今想來,是為了給金家留下一點血脈也好,是利用也罷,都改變不了一個母親為女兒打算的心。“蒙騙來的婚事,想必我的母親也是不開心的。比起被葬在任家祖墳,我想她更願意同外祖父、外祖母在一起。”
    寧安聽完後微微抬頭,阿朱了然,上前一步。“那位桂姨娘奴婢不知,不過任大人的幾個兒子,奴婢倒是知曉些。”發妻去世後,任向淼很快在父親的安排下,娶了世交子侄的女兒。婚後第二年,便生下了嫡子,第三年便又生下一個兒子。如今兩人均在朝中任職。
    寧安問,“庶出的兒子呢?”
    阿朱看了一眼珍娘,“任大人家中不是很寬裕,孩子也並非極其聰穎之人。若想要孩子有出息,要麽請大儒過府教授,要麽便是送去書院。”好些的書院一年要不少銀子,還不算請大儒指導文章。繼妻娘家給了補貼,她便將兩個兒子送去了金陵白馬書院,又遍請大儒為兩個孩子指導文章。繼妻的兩個兒子同一年參加科舉,一個榜眼,一個探花。如今一個在金陵為官安家,一個在濟南為官安家。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珍娘道,“兩位弟弟一年到頭在家中也住不了幾日。”他們三四歲時便去了金陵,逢年過節才回來。她出嫁時,他們倒是回來送嫁了。她去拜別繼母時,繼母說,都是嫡出的,讓他們送你一程,日後夫家要欺負你,也要掂量掂量。“薛娘子說我母親懦弱,這話不假。我母親便是一個懦弱的人,我也是如此。”繼母來了之後,將一眾姨娘管的服服帖帖,桂姨娘更是占不了一丁點便宜,隻能靠著往日情誼,博得父親稍稍憐惜之情。可這點憐惜,在她出嫁前,繼母又為父親納了兩位年輕貌美的姨娘後也沒了。
    寧安沉默了一會兒道,“此事待我歸京後再論。”
    珍娘跪下行大禮,她心中明白,寧安既然說了再論,便是允了她的請求,隻是如何遷出,還需再論。“謝王妃恩典。”
    珍娘下去洗臉補妝了,寧安靠在軟枕上看書。沒一會兒,碧涵走了過來,笑問,“也晾了她們兩個時辰了。”
    寧安放下書,“既然不知何處錯了,便繼續等著。”已經晌午了,她有些餓了。“姑姑,上飯菜吧。”
    寧安的話送了出去,在廳中等待的一眾夫人以及女眷麵麵相覷,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李夫人叫住了之桃,“這位姑姑,還請您給咱們些提示。”她掏出一個荷包,便往之桃手中塞。
    之桃拒絕,噙著笑道,“諸位夫人還是好好想想吧。”說罷轉身離開。
    廳中眾人竊竊私語,一個夫人低聲道,“我自從拿著王妃發的帖子進來,不敢多看,不敢多說,頭都不曾抬起過,有何錯?”
    話音剛落,綢緞莊的夫人便道,“我知道了。”她環視眾人,“咱們都是拿著帖子進來的,由侍女引著,來了這裏等候。可有些人,沒有帖子……”
    眾人的視線落在李夫人臉上,李夫人青黑著一張臉,向前走了兩步,與三姐拉開了距離。
    古月被晾了半天心中本就有氣,見旁人的嘲諷、輕視的目光,以及李夫人的動作,再也忍耐不住。“我們是沒拿到帖子,可帖子之上言明是可以帶家眷的,我們跟著李夫人來,算是她的家眷,攝政王妃不露麵,那是她瞧不起你們,與我們何幹?”她輕哼一聲,“京城來的,目中無人,高高在上,別以為你們收到帖子就當作入了旁人的眼,好歹不分。”
    話音剛落,兩個老嬤嬤便走了過來,一人一邊鉗製住古月。胡姑姑走到她麵前,冷冷一笑。“得罪了。”說罷,便是十幾個耳光。
    三姐反應過來,忙上前拉住胡姑姑,“這,這是怎麽了?”
    胡姑姑看著她,“你說怎麽了?”話音落下便拍了兩下手,一群人魚貫而入。她們雖是女子,卻全是做過苦力的,力氣大的很,兩人一組,鉗製住李夫人、三姐等人,不待她們詢問,求饒,便一一扔了出去。
    胡姑姑站在門口高台俯視她們,“我們王妃雖溫寧和善,卻也不能自降了身份,什麽阿貓阿狗都往眼前湊。”
    街道上人多,李夫人捂著臉,轎子都來不及叫,在侍女的攙扶下匆匆離開了。古月一貫驕傲,又囂張慣了,如今大庭廣眾下丟了臉麵,自然不依不饒。
    她站穩腳,指著府門便開始罵。她何時受過這等氣。在她看來,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竟連番羞辱她。思想起來,滿腔冤憤,一時找不到東西泄憤,竟跑上前扯掛在門頭排版上的紅綢帶子。抓在手中,用力的扯著,氣急攻心,竟也生了不少力氣,竟硬生生將牌匾扯了下來,撲通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下。匾額雖厚重,卻也經不過這般,從中裂開。
    路人忙對三姐道,“哎呦,這可是咱們能動的,你還不快些帶著女兒們跪求攝政王恕罪。”
    三姐不覺得女兒所做有錯,她竟暗暗還有些得意,對好心的路人道,“便是攝政王,也不能平白無故羞辱我們。”她啐了一口,“我們好好的來赴宴,她晾著我們半日不說,說打便打,哪有這樣的,還不是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女眷院子以及門口的衝突傳入肅寧耳中,莫說是前來回話的藍姑姑對三姐母女的行為驚奇,便是他也驚奇。
    他問藍姑姑,“她們不知今日宴席乃是本王所設?”
    “知道。”
    “她們不知身份有別,莫說是外室,便是朝中官員,四品以下女眷若無帖子也無見王妃的資格?”
    “知道。”
    眉頭蹙起,肅寧看向藍姑姑,“既然如此,為何吵鬧不休?”
    藍姑姑頓了頓,思索片刻才道,“大概是自覺身份不比王妃低上一二。”亦或是,在應州囂張輕浮慣了,自認為應州是她們的天下。
    肅寧臉色難看,如繃緊的弦,隻怕多一句就要斷裂。他神色如寒霜覆雪,冷冽不敢讓人直視。他緩緩掃過眾人,沉鬱中隱隱雷霆逼近,廳中人跪了一地。
    他怒極反笑,“好得很,好一個應州,好一個應州。”
    綢緞莊的老板是個能幹的,也是個機靈的。他的花花心思也不少,可自從聽聞攝政王要來,又聽聞攝政王夫妻和睦恩愛,最是厭惡寵妾滅妻之人,便提前處置好了養在後院、外麵的鶯鶯燕燕,便是為了給攝政王留個好印象。日後也好搭著攝政王母族錢氏的風,在戶部掛個行商的名頭。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他見眾人麵麵相覷不言語,自己悄悄跟著藍姑姑走了出去。到了無人處,叫住藍姑姑,遞上去一個鼓鼓的荷包。肅寧與寧安並不禁止他們收取旁人給的銀錢,隻是什麽錢能收,什麽錢不能收,需要他們自己有個判斷,有個尺度。
    藍姑姑看了他一眼,又掃了眼荷包,接了下來。
    他見藍姑姑接下了荷包,心中稍鬆,便問,“三姐不識字,又囂張,哪裏知道輕重。”他不問,而是說。一來怕落人口實,二來則是三姐在應州城中身份特殊,一切未定之前,他也不敢明著得罪了她。如今這番話一說,看似在為三姐說好話,實則是打探攝政王如此憤怒的原因。
    藍姑姑道,“皇上自登基以來,待百姓一貫溫善,養生息,減賦稅,卻不想養出個得寸進尺的東西。天高皇帝遠,也是皇上的天下,姓子。今日來一看才知,原來應州不知何時改了姓。”
    他的腰更彎了,頭更低了。這話往輕了說就是閑聊,誇讚皇上。往重了說便是應州滿城均有謀反之心,否則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外室,如何能如此囂張。
    藍姑姑又道,“狀元樓一事,想必你也聽說了。”
    “是。”他囁嚅應聲。
    藍姑姑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步離開。
    藍姑姑走遠後,他才擦了擦汗,直起了腰,忙回了廳中,差人遞了話,又尋來了妻子,告辭離開。
    喜歡寧王妃安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寧王妃安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