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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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喜兒
十月,蔡大人的女兒芝芝嫁入了陳家。大婚是十月十二,原是定的十月初十,誰知陳家大姐古月突然說婚禮那日衝撞了她的生辰,隻好臨時改成了十月十二。
九月一整個月,寧安都沒出門。應州的氣候陰晴不定,秋日又幹燥,她先是發熱,隨後腸胃又不舒服,好不容易好了,剛想出去走走,又因為幹燥流鼻血,鼻血止不住,嚇壞了他們。就這麽養了將近兩個月,才算是適應了應州的氣候,人也才有些精神。
寧安有心同蔡夫人結交,日後在應州布下自己的人。聽阿朱說起芝芝明日成親,忙放下手中書卷,一邊讓想想去找閻君讀書,一邊讓阿紫幫她看賀禮。
阿朱道,“雖是繼女,但同蔡夫人關係到是親記。”她將單子給寧安,“王妃若是想要同蔡夫人結交,這禮物的輕重到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禮物上附著的權力。
寧安點頭,阿朱繼續道,“這樣賀禮,不能大了,也不能平白讓陳家的人占了去。”她頓了頓,給寧安換了杯熱茶才又道,“最好是些貼身戴的小飾品。”
阿紫出鍋的桂花糕放到寧安手邊,接著阿朱的話道,“鐲子、鏈子均可,不過為防旁人假冒了,總要有些巧思。如今芝芝姑娘明日便要成親了,現做也趕不上了。”
阿朱用銀針試了桂花糕,又留了一些樣。她將筷子拿給寧安,“明日的婚禮,想必會很熱鬧。”
寧安聽出她話中有話。“哦?”
阿朱笑道,“張家那個燕兒也來了。”肚子都鼓了起來,也不知是誰的孩子。她瞧著對方躲躲藏藏的模樣,似是要在婚禮上逼迫芝芝允她入門。
“陳周兮呢?”寧安不太喜歡甜食,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視而不見。”
陳周兮是個很會審時度勢的人,若是她們安分守己,他是不介意養著他們的,可如今她們屢次舞到珍娘麵前,似有挑釁之意,他便不能坐視不管了。一個惹了攝政王妃厭惡的女人,以及一個與攝政王妃交好的女人;一個久考不中,一個是定國公主、皇太孫的伴讀。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便是他咬死不認,又能如何?”
阿紫道,“尤三姐姐妹都不是善茬。”善勾男人,便是姑娘時便不幹淨,她的長姐也哄得凶悍的姐夫為她們撐腰。應州一霸,並非隻是說說。
寧安站起,“陳周兮,聰明反被聰明誤。”如同他的母親常懿山公主一樣。她明明隻要安守本分,便可享著她身份帶來的一切,他明明隻要循規蹈矩娶妻生子,便可享著常懿山公主犢子這一身份帶來的一切。偏偏他們不滿足,終歸搞砸了一切。
陳周兮勾了尤三姐,生了兩子兩女,怕是少不得誌得意滿。隻是如今,便怕單以他一人已無法處理。她旁的不擔心,就怕陳周兮一人處理不了後院女人,反鬧到王爺麵前。
寧安伸出手,阿朱托起。寧安道,“今日天不錯,聽說西苑的文心蘭開了,我們去看看。”
“欸。”阿朱應了一聲。
阿紫拿來披風,給寧安披上。“昨日才開,有些花苞還未完全展開,再過個兩三日看,才是最美的時候。”
一路上,寧安還在想著賀禮的事。“想想有一枚六子聯方的鏈子,其中有一小空間,前幾日苗苗幫她拆開了,她不知怎麽又裝上了,還把她的寶貝兒放了進去,現在怎麽都打不開了。”哭了好久,王爺心疼她,找了工匠來看。工匠說這枚六子聯方是被想想用蠻力撞上,最裏麵承結的木條,已經斷裂變形卡在其中,若要破開,隻能破開。想想怕弄壞了她的寶貝兒,不願意。這幾日便很快忘了,隨手將六子聯方仍在一旁。“也是個喜新厭舊的。”
阿朱道,“倒也不是不可。王妃可允她一諾,日後若是想要和離了,便拿著六子聯方中的寶貝來找王妃。”這個世道對女人不公。隻要生為女人,便要倚仗男人。如果沒有父親、兄長、丈夫、兒子的給予,一切都沒有。榮華富貴沒有,名分權勢,乃至自己的性命……從來不曾真正的自由掌握。
世道不允許女人擁有獨立的能力,也不允許女人能夠不依靠男人而活。
王爺想要改變這現狀,是因為他有女兒,他要給他的女兒們無須依附任何人的能力以及保障她們的律法。王妃想要改變這現狀,也是因為她有女兒。
寧安聽了阿朱的話笑問,“你隻覺得是世道逼人,可曾想過,縱觀曆史,也曾有過以女為尊的時期,為何會變成今日這般女子便該依附著男人?”她引過一枝文心蘭,文心蘭的花輕巧、瀟灑,形似飛翔的金蝶。
阿朱阿紫看著她,寧安緩緩道,“因為男人需要女人,因為需要,所以要控製她們。”他們需要女人為他們生孩子,還需要女人為他們照顧父母弟妹。這樣,他們才可以在外打著進學、建功立業的名義瀟灑自如。“遠古時期,男人是女人的附屬,如今,女人是男人的附屬。”遠古時期女人掌權,女人需要子民,於是她們需要男人繁衍,也需要男人照顧年幼孩子,照顧年邁的父母。現在,男人掌權,男人也需要子民,於是他們需要女人繁衍,也需要女人照顧年幼孩子,照顧年邁的父母。“區別在於,女人多愚笨,不知男人的野心,給了男人無限的機會,讓他們成為自己。而男人多狡詐,知曉是人便有野心,於是他們禁錮了女人的身體,禁錮的女人的思想,讓她們覺得,從來便是如此。”女人從出生起便被教導著要聽從父兄的話,長大後又被教導著要賢良淑德。父女兄姊不和是女人計較,夫妻不睦是女人無能。她們要乖,要溫順,要盡快生下兒子穩固地位,要生下無數的孩子鞏固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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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個人的價值,從來不在於他能生幾個孩子,他有多溫順。
人的價值,無法評價,也難有能與之比擬之物。
每個人都有價值。
隻是對於女人而言,她們的價值,還未顯現,便被摧毀了。
“我可以允她一諾,允許她日後單方麵和離,可之後呢?”若一心要離開,絕了夫妻關係,總能有法子。若是覺得嫁人便是自己的一生,給不給她承諾又有什麽區別。“蔡夫人明知陳家幼子並非良配,明知陳家幼子與張燕兒不清不白,卻不曾明說,隻是因為她是繼母嗎?”非也,而是她看清了芝芝。她通過一次次的試探,看出芝芝早已心悅陳家幼子,期待嫁入。她通過一次次的試探,看出芝芝所想從來都是早日有孕生下兒子,拿到中饋,坐穩主母的位置。她沒錯,這些是她自由便接受的教導。蔡夫人也沒錯,她的自身經曆無一不在告訴她,人不能靠著另一個人。父母不可靠、兄弟姐妹不可靠、丈夫不可靠、兒子也不可靠。她希望將這一切告訴芝芝,希望她能好好想想她的人生,卻也知曉,已經固定的觀念,如何能輕易改變。
“蔡芝芝的新婚賀禮,按著尋常備上一份就是。至於六子聯方……”她沉吟片刻,“送去給蔡夫人。”她會懂的。
閻君勤學,不想陪著想想玩,便躲在了假山中看書。想想找不到他,兄姐又在軍營,想找連墨白玩,他也不在。繞了一圈,生氣的薅了兩把花,她又回去找寧安去了。
想想走後,肅寧與連醫生從書房後的暗格中走出來。肅寧輕舒了口氣,“等她再大些,便瞞不過她了。”他的女兒他是疼愛,卻也不想時時刻刻帶在身邊。想想已經到了對什麽都好奇,對什麽都要追根問底的時候了。一張小嘴,每天不停的問,不停的說。
連墨白不喜歡孩子,以前討厭肅寧,現在討厭他的三個孩子。
兩人坐下,肅寧將西涼、西夏的圖紙打開,與他繼續論事。“西涼西夏連接,兩國多有姻親。若是隻有西涼,我倒是不怕的。可若西夏為他們的後方,十成勝便要降到六成了。”
“西夏王不是你的人嗎?”
肅寧嗤笑一聲,“祁源還是西夏皇族、西涼貴族以及中原人的後代了。”那又如何?他從不信忠心二字,畢竟人心最難測。“賀蘭浩的出身注定了他要受旁人鉗製。”如今他等位不過數載,與他一心者能有幾何。“與其將賭注壓在他身上,不如釜底抽薪。”他點了點地圖,而後對連墨白笑道,“不如連先生給我卜一卦,看看我這主意好不好。”
連墨白道,“卜卦我不擅長。”他看著肅寧,語意幽沉,“你的小妻子最擅長卜卦,無人比得過她,不如讓她給你卜一掛。”
肅寧笑容忽斂,神色間甚是冷峭。
連墨白眉頭一挑,“既然你讓我卜,我便卜上一卦。”他伸手,“龜九給我。”
“在小安那裏。”龜九便是他在禾苗周歲宴上拿出的九層玉化龜殼。禾苗嫌棄,小安很喜歡,去哪兒都帶著,沒事便拿出來把玩。
連墨白訝然,“你不怕她想起來?”
肅寧低低道,“她喜歡。”他隻要她開心,每天都安心的笑。
欲湯之滄,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
釜底抽薪。
喜兒走過懲戒院,絲毫不敢有停留。懲戒院的門大敞,門內,一個滿臉疤痕的老嬤嬤架了一口鍋正在煮著什麽,鍋還未開,她便將鍋底的柴火抽出揚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伺候她的人昨天死了。死在了一場酒席上,卻在死前探得了與之一直有來往的皇子名字,並拿到了信物以及一封來往書信。這些東西,在她死的那一刻,便借著她的屍體被送了出去。
夏花兒端來水,讓她泡腳。喜兒疲憊的靠在椅子上,任由她脫下自己的鞋襪。白襪上血跡斑斑,腳趾變形,指甲斷裂。她善舞,善獨步舞。這種舞,隻以腳尖支撐,跳動起來身形柔軟似蝴蝶飛舞。
雙腳浸入藥水中,止了疼痛,她看著夏花兒笑道,“麻煩你了。”
夏花兒無言搖了搖頭。
喜兒輕歎一聲,“京中人好風月,也不知誰設計出了這種舞。”比之驚鴻舞,更讓人驚豔。“這舞,跳的最好的曾是薛家女。”她還記得那位姑姑,叫薛念。當時她剛學舞,宮中來的教導姑姑教她跳這種舞,薛念阻止了。薛念告訴她,這種舞傷身,隨著年齡漸長,不僅會腳趾折斷變形,還會影響骨骼,練的久了,便很難生育了。“當時我不信。”隻是想著讓父親滿意。很久很久之後她才明白,她的父親從不喜歡她。或者說,從不喜歡她的母親,繼而不喜歡她。
夏花兒看著她。喜兒頓了頓,又笑道,“你知道嗎?夏侯寧安剛找到我的時候,我很生氣。”她當時不明白,明明她已經那麽慘了,夏侯寧安還要逼她去死。後來,她明白了。夏侯寧安不是逼她去死,而是在她必死無疑的情況下,給了她一個選擇。是就這麽死去,還是死得其所。
夏花兒動了動唇道,“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於泰山。”她不識字,這些都是跟在王鬱文身邊後,王鬱文一點點教她的。
喜兒抿唇一笑,“若能遣我一身,換得死後名,換得我母親弟妹百年安穩,換得邊疆百年安寧,倒也是值了。”她從來都不是她自己。她也不想放過將她當作物品的父親。她長歎一聲,“終於快結束了。”
夏花兒想了想,問她,“這樣值得嗎?”
喜兒看著她,眼中一片柔和。“有什麽值得的,又有什麽不值得的。總歸我們的命運不在自己手中,如此便要為自己爭一爭值得了。”她們這樣不值得,難道如其他人一樣嫁人便值得嗎?“你覺得鬱文值得嗎?”
夏花兒沉默了。
值得嗎,不值得。原本出身高貴,自幼接受妻的教導,卻為了妾。為了妾後又不得寵,被人害,受了無數屈辱,淪落至此。至今都想不明白,到底哪一步錯了。
喜兒看著她堅定道,“錯的不是我們。”從來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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