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尤三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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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尤三姐(三)
芝芝是在應州出嫁的。早在十月初一,蔡夫人便帶著她的親生女兒小良、繼女芝芝以及嫁妝、下人來了。住在應州新開的吉祥客棧中待嫁。
這間吉祥客棧,是童掌櫃與蔡夫人、珍娘一同開的。偷偷摸摸的租下了鋪子,偷偷摸摸的改裝了,偷偷的開了張。蔡夫人是想要為女兒留下什麽,也想為自己掙一條後路,童掌櫃則是明白了同福客棧她拿不到手,不如趁著還有機會,將自己的錢財轉出來。至於珍娘,本身就有鋪子,凡是安穩的,她都會參一手。
應州城嫁女,頭一天是要辦晚宴的。由母親家族中的親人們、朋友們為新嫁娘送嫁,去的人越是多,添喜便越是多。早在幾個月前,蔡夫人便同蔡大人說了,請他書信一封給芝芝的外祖父家,卻被拒絕了。她在湖陰城縣也沒什麽親人,少有朋友,便是想為她大辦也是無可奈何。
童掌櫃來了,珍娘帶著兩位姑姑也來了,幾個人湊了一桌坐下。蔡大夫府上沒什麽人,當年芝芝的親生母親去世後,她的幾個陪嫁侍女也都歸外祖父家中了,除了一個年老的嬤嬤,芝芝身邊再無其他人。如今陪嫁的侍女,還是半年前從伢行買來的。
晚宴開始前,杏花嫂趕來了,帶著自己釀的酒。“我們家鄉嫁女兒要喝黃酒,我專門帶了一壇來。”湖陰城縣也有嫁女送酒的習俗。在女兒出生後便由父親埋下一壇黃酒,待到女兒出嫁那日挖出。蔡大人並非湖陰城縣人,芝芝的生母早逝,也沒人為她操心這些。
蔡夫人見芝芝微微發愣,便道,“不過是習俗,尊不遵守都無妨,小良我也什麽沒準備。”小良生父給她留下的,唯有一方硯台,一支毛筆,以及無數本書。
酒過三巡,芝芝早早去休息為明日做準備了。杏花嫂喝了一口酒,忍不住道,“這婚事一定要進行嗎?”
蔡夫人道,“我無能為力。”蔡大人為人雖不錯,卻也甚是古板,他是不會接受女方毀了婚約的。
童掌櫃輕歎一聲,“張家的燕兒也來了。”那肚子,少說五六個月了。隻怕日後芝芝的日子不好過。
蔡夫人道,“張大娘回家鬧過,張燕兒一要名分,二則是懼怕了張大娘。”她緊緊的護著肚子,護著她這輩子唯一的指望,匆匆來了應州。
張燕兒便是張大娘丈夫表妹的女兒,誰知她是表妹前夫的還是張大娘丈夫的。張大娘雖說與他們早斷了關係,但終歸血脈相連,孫女出生時她也帶過幾個月,心疼孫女,忍不住找上了門。她不在意孫女是不是當了妾,她也不在意孫女的名聲是否好,她就想,如果孫女願意,她就帶著她生活,怎麽不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可惜,慧兒懦弱,不敢如同祖母一樣,頂著罵名,撞出一條路。
“我何嚐不知道芝芝嫁過去後日子不好過。”上頭上臉、不幹不淨的婆婆,驕縱刁蠻的大姑子,虎視眈眈的妾室,哪一個是好相處的。“如今隻能想著他們見老蔡是為攝政王做事的,對她好一些。”隻是可能嗎?尤三姐姐妹幾人在應州囂張慣了,古月也是如此。這些年尤三姐沒少借著姐夫的威勢作威作福,危害他人。
珍娘嗤了一聲,語含不屑。“不過是有人懼怕,便自覺是應州的主人了嗎?”攝政王怎能容忍有人在他眼皮下為霸。應州城明麵上幹淨,實則藏汙納垢,早該整治了。而攝政王,從來不是一個臨陣才磨槍之人,他更不會明知有危險,卻任之為之。他明知宴請之事尤三姐丟了臉,又見尤三姐母女膽敢站在門頭便罵,他如何能忍受。於他而言,他不會讓任何危險接近他的妻子兒女,哪怕尚在萌芽。
尤三姐確實記恨寧安所給她與女兒們的羞辱,也並非沒想著報複一下,隻是寧安許久不曾出門。她的兒女們倒是出門,可每每跟著無數的人,讓她無法下手。
這一日尤三姐上門看大姐,見到姐夫,姐夫笑嘻嘻對她道,“三姨娘,你又來了,我正想你呢?”
三姐紅了臉,甩著帕子罵道,“姐夫,我這姐姐可還在了,你就這樣,平日裏在外還不知做過些什麽糟事了。”
姐夫笑著作揖告饒,但仍改不了本色,“你姐姐在,我言語上說兩句而已,若是她不在……”
三姐惱了,拿起桌上杯子便要砸。姐夫兩步躲到了大姐身後,故作討饒狀。鬧了好一會兒,大姐丈夫口上不留情,狠狠調戲了三姐,才離開。
他走後,大姐悄悄鬆了口氣,藏住眼底疲倦。便如應州城人所知,她們姐妹四人還是姑娘時便不幹淨,旁人自然對她們沒什麽尊重,誰人都能調笑幾句。她如今雖嫁了人,有了丈夫,卻也不敢多管丈夫,便是明知他去找其他女人,也得笑著送他出門,少不得還要給外麵的姐姐妹妹們準備些小禮品。
三姐同大姐說了宴會受辱一事,而後便讓大姐同姐夫說一聲,撥些人手,她準備找個機會,綁了攝政王妃,嚇嚇她。尤三姐咬牙,“還有他湖陰城縣那位,什麽東西,竟也沒個眼神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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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聽她說了,忙坐直了身體,按住了她的手。“胡說什麽。”她擰眉瞪著她,“這可是大事,那人可是攝政王妃,豈是咱們能動的。”
尤三姐不甚在意,“便是將她劫走,等天黑了,仍在城外嚇上一嚇。”她冷哼著,“王爺又能如何,這應州,可不是他們那些官兒爺兒能管得了的。”
尤大姐知曉此事體大,哪裏是她說什麽就說什麽的。又覺得妹妹這些年得意,越發的不知天高地厚了,勸了又勸。三姐麵上應著,心中不服,隻想著過些日子私下同姐夫說了。
大婚前一夜,芝芝徹夜未眠,她聽得了繼母與其他人的話,也明白自己的處境,隻是自己還能如何呢?她迷茫,迷茫後便是深深的害怕,不知從何時起,早已沒了歡心,隻剩憂愁。曾經的少年人走馬蹴鞠,絲管樂器,放浪瀟灑,她隻見了一眼,便心滿意足,想著這般人定是個良人,誰知他不過是麵上俊朗,內裏早已汙濁。她一麵憤怒,一麵又不甘。對於張燕兒,更是心中存恨,生了嫁過去之後好好折磨她的心思。
想著想著,眼淚便流了下來。她不懂,她不嫌棄張燕兒出身不清白,對她那麽好,她為什麽要這麽對她。誰都好,為什麽她偏偏要她的未婚夫……
第二日清晨,蔡夫人給她梳妝,見她憔悴的臉,紅腫的眼,無聲的歎息。到了今日,已經無法更改了。除非……她忙搖頭,甩去那點心思。
寧安想了想,最終還是沒去參加芝芝的婚禮。她讓阿朱代替,為她送去了賀禮。如她們所猜所想,拜完堂,張燕兒果然捧著肚子去了。
芝芝鎮定十分,她征尋丈夫同意後,便掀開了蓋頭。她淺笑著扶起張燕兒,“為夫納妾,是妻子的責任,我怎會不允你入門了。”她環視眾人,揚聲又道,“按理說,你如今有了身孕,是夫君的第一子,怎麽也該給你個貴妾。可你出生不詳,父不詳,如今做姑娘又是不幹不淨。”她頓了頓,滿意的看著燕兒一張桃花臉白了又白。“夫君日後是要科考的,若是讓這般的你做了貴妾,日後入朝為官,還不知旁人怎麽說。”她親昵的握著張燕兒的手,看向陳睿生,“夫君,我想,不如便先以通房之名讓燕兒入門,待她生下夫君的長子,再升她為妾,也好名正言順。”
陳睿生看向三姐,三姐神色微微不安,他久等未等到回應,點了點頭。“你思慮的對。”
芝芝笑著,眼中卻無一絲笑意。張燕兒了解她,借由她的善意接近陳睿生。同樣,她也了解張燕兒。她抬頭看向不遠處的繼母,她以眼神告訴她,讓她放心。她的娘拚了命將她生下,不允許她軟弱,她不會軟弱,也不能軟弱。
三姐的小女兒今月,從昨夜起便沒了蹤影,或許她失蹤的時間更早。昨日晚膳後,今月鬧著要去玩,她忙著兒子的婚事,便讓她自己去玩了。約戌時,伺候的侍女說小小姐玩累了,自己睡下了,她便也沒多問。直到今早,下人去叫她,才發現棉被裏的是兩個枕頭,並非今月。她忙差了人手去找,又不敢聲張,怕毀了兒子的婚事。
婚禮一結束,她便急匆匆拉著姐姐,要去找姐夫派人去尋孩子。三姐抹著眼淚,大姐、二姐勸道,“今月也十歲了,識得路的,許是不開心了,躲在了府中何處。”
拉著兩個兒子,又讓人去通知陳同知,她正要跟著一起出去找,便見門房跑了過來,“夫人,夫人,小小姐找到了。”
三姐麵上一喜,忙問,“在哪兒?”
門房喘息著,“在城外,已經差人去了。”
芝芝坐在婚房中,聽聞了今月的事後,也顧不得規矩了,取了蓋頭,換了衣衫,便跟著陳睿生一同去了廳堂。還沒走到門口,便聽到了三姐哭嚎怒罵的聲音。她的腳步微頓,著實接受不了被稱為夫人的人,如市井潑婦一般。她眉頭微蹙,陳睿生看了她一眼,也同她一樣頓了下腳步。
芝芝很快掩飾自己的情緒,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問了守在門外的人。“今月妹妹可好?”
侍女搖頭,“昨夜便被擄走了,被剝光了衣服,扔在郊外。今早天亮了,她自己循著官道走到城門口,才被人發現。”
芝芝又問,“今月妹妹可好?”
另一個侍女道,“少夫人,如今這樣怎麽會好?”嚇傻了不說,城中大半人看過她的身體,名聲也沒了。
陳睿生先進去了,芝芝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進去。
三姐鬧著要去報官,李大人淡淡道,“你說她被人擄走便擄走?誰人看見了,可有證據?”
三姐哭嚎,“我的女兒阿,身子都被人看光了,清白都沒了,難道就這麽算了嗎?”
李大人捋著胡子嗬笑,“你姑娘時身子不也被無數男人女人看過,不也照樣嫁的很好,如今你的女兒不過是被人看了,有什麽好急的。”
三姐愣住了,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了,隻是回了家中,又是抹淚,又是嚎哭怒罵。好容易收了情緒,心中越發惱怒,也不管是半夜,便要去找姐夫,派人好好查查,抓出害了她女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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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顧兩個兒子的阻攔,到了大姐家門口,便見燈火通明,無數官兵衙役圍繞,正想問問發生了什麽事,便見大姐與姐夫被鎖著推出。又往裏看,大姐夫的幾個孩子,嘴微張,目不瞑,臉未僵。
她愣住了,跌坐在地。
兩個兒子惠生、睿生機靈,一人架著一邊,避開了官兵衙役,躲到了一旁。
大姐與大姐夫被推跪在門前,頭戴鐵盔,身穿鎧甲的將領站在他們身後,手一抖,抖開了一封黑緞黃底的卷軸。
“霍達、尤大姐私通西涼,通敵叛國,叛變作亂,即刻誅殺。”
語音落,長刀出,來不及呼喊,來不及辯駁,兩顆人頭便落了地,混著噴射的血,滾落到了三姐麵前。
三姐再也忍不住,驚聲尖叫。那血還溫熱著,噴濺著,噴在她的臉上,噴入她的口中。
這一夜,因通敵叛國被斬殺的不僅僅是霍達一家,還有許多霍達的手下。
連墨白與肅寧對坐,落下一子,“四麵圍剿不如以和為貴。”
“棋盤如戰場,戰場隻有勝敗,無和為貴一說。”他們錯便錯在不該在他的小妻子身上動了心思。
“如此這般,隻會重蹈覆轍。”
肅寧落子,吃掉他的棋子。“不,是周而複始。”他抬頭看著他,“再說,我從未輸。”
“心狠手辣,屢教不改,一錯再錯。”他落子,突破重圍,吃了他的子。“你是一門心思做暴君了。”
肅寧挑眉,“我護著妻子兒女便是暴君了?我將威脅危險扼殺在萌芽中,便是暴君了?”暴君便暴君吧,他沒妻子,他不懂。
“嗯,你沒錯。”屍橫遍野,骨肉成泥,血流成河,萬人被他殺死,萬人因他而死。
“我隻是殺了對我有威脅,對我妻子兒女有危險,傷害了我們的人。”以及,不順服他的人。他落子,“你輸了。”縱觀曆朝曆代,誰人的稱帝之路不是白骨累累,他不過多殺了幾個人,怎麽他就成了暴君。荒謬。
連墨白搖頭,“謬論。”當真是孺子不可教。
話不投機半句多,連墨白讓他滾,肅寧道,“老東西,你住著我的,吃的我的,你還讓我滾,要滾也是你滾。你也不是好東西,倒教育起我來了。”
寧安睡了一覺醒來,見肅寧久久未歸,便起身問守夜的藍姑姑。藍姑姑走上前,點燃蠟燭,無奈道,“同連先生下棋,不知怎麽惱了,正在切磋。”打起來了。誰也不肯讓誰,一邊打一邊罵。
王爺罵連先生,死老鬼,孤家寡人嫉妒他有嬌妻在懷。
連先生罵王爺,小人得誌,走了狗屎運才能娶了天道女。
王爺又罵連先生,道貌岸然,裝腔作勢,殺的人不比他少還指責他心狠手辣。
連先生罵王爺,囂張跋扈,極端放肆,自高自大,將他好心當作驢肝肺,早晚被雷劈。
王爺罵連先生,你就是裝腔作勢,你心愛之人才會屍骨無存。
連醫生罵王爺,你若不是放肆囂張,你心愛之人怎會因你受盡苦痛。
……
原先隻是彼此不滿,發泄怒氣,到了現在,已經開始相護揭短,沒了章法,抱成一團,你咬我我撓你,你掐我脖子,我鎖你喉。
兩個年歲都不小了,卻如孩童一般。
寧安聽了哭笑不得,“算了,讓他們打吧。”總歸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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