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連墨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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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韜在應州住下了。
    薛念每天忙著鋪子,懶得管他。旁人說起時,她也隻是淡淡一句,“任由他的外室舞到我麵前時,倒也沒見有多深情,如今做出這般模樣,是他自己下賤。若是我接受了,我豈不是也成了下賤之人。”薛家再勢弱,她也是薛家精心養育出的嫡女,她有她的驕傲、自尊,有她寧折不屈的堅持。
    薛念將菊花一瓣瓣摘下,放在一旁備用。“常韜不走,並非對我多深情,而是百般計量後,知曉我的作用更大。”便是薛家勢弱又如何,正所謂百蟲死而不僵,駱駝瘦死也大過馬。薛家昌盛百年,囂張百年,她作為薛家嫡女、嫡孫女,自然有她的人脈,也有她的能力。“倪姑娘是年輕,又能生,可到底隻是一個外室。常韜算計的好好的,她生了孩子,抱來給我養,落入我名下,也算是正了身份,卻想不到我能求來一封和離書。”滿朝臣子,有一個算一個,是嫡出多,還是庶出多?手握大權的重臣,邊境掌兵的將軍,是妻生子多,還是妾生子多?府爵名號,百年榮耀,承繼者是妻之子多還是妾之子多?“他的倪姑娘,是能替他管理後院,一一排布京中無數官員、家眷禮品,還是能為他周旋於各個夫人、小姐之間?”公平嗎?不公平。可誰讓出席宴會之人,主辦宴席之人多是正妻嫡女呢?妻也是人,是人,心便是偏的。情愛不論,誰人能容忍有人對自己的身份位置虎視眈眈。瞧不起,便是瞧不起,不會因為對方受了蒙騙,對方可憐無惡心,便瞧得起。身份從來都如天堃。
    “常韜同陳周兮,並無不同。”差的那點,便是陳周兮有一個當公主的娘,而常韜一切都是靠自己以及運勢。
    薛念今日來找寧安,是給她送些蜂蜜。她的鋪子冬日裏要賣一種小點,需要用到蜂蜜。應州少有人養蜂,她尋了好久才找到一戶養蜂人,又親自去山中看了,達成了合作。今日山中養蜂戶下山,同她去衙門落了鍥約,順便還割了塊蜂巢給她。
    “這日子的蜂巢雖不如夏日,卻也是別有一番滋味。”他們將封箱養在黨參叢中,待到三四月份,又移到其他地方。一二月是鴨腳木、枇杷蜜;三四月份是野桂花蜜、紫雲英蜜;五月六月是洋槐蜜、荔枝蜜;七八月是棗花、荊條蜜;九十月是椴樹、黨參蜜;十一二月是野壩子蜜。
    寧安聽她講著養蜂的事,覺得有趣,對隱居在山中的養蜂人生了興趣。薛念見她問的仔細,便笑問,“想學養蜂釀蜜嗎?”
    寧安點頭,“王爺與孩子們都喜歡。”蜂蜜太甜,她極少給他們吃。最多便是午膳前後半個時辰,允許他們和一小杯蜂蜜水。她看著薛念笑道,“想不到你對養蜂也知道一二。”
    薛念笑著,“我也是喜歡吃蜜,才會尋了書來看。”自幼練舞的她,自有記憶起便沒吃飽過。太餓的時候,照顧她的嬤嬤便會衝一杯蜂蜜水給她喝,隻喝過一次,她便喜歡上了。“我以前練獨步舞,需要以足尖支撐起身體搖曳扭動,那舞,對體重要求極其嚴格,我瘦不下去,娘便不給我吃飯,每一日隻有一杯蜂蜜水。”太餓了,餓到什麽都不想了,隻是想著午間那杯微甜清香的蜂蜜水支撐。她說著說著,便是眼睛一亮,“我前幾日同珍娘新做了一種點心,明日送來給你嚐嚐。”
    寧安笑著點頭。她不喜甜,喜歡甜的是王爺與幾個孩子。他們吃豆花都要吃甜的。
    蘇朝原也想重新開店,可孩子尚年幼,她又還在喂奶,便歇了這心思。碧涵勸她,“祁大哥日後在何處還不確定,你急什麽,不如這一兩年好好歇歇,待這邊的事了了,再考慮開店的事。”
    蘇朝心知她說的有理,又算著如今手頭的銀子夠用,便也沒再想著開店的事。
    她同碧涵將豬血米粉端了上來,還做了一份拌豬血。薛念看著紅彤彤、血淋淋的拌豬血,既不解又覺得驚悚。當著蘇朝的麵,又不好表現出嫌棄,隻能撐了撐笑問道,“這豬血是否沒煮熟?”
    蘇朝、碧涵以及寧安三人笑做一團,她們第一次見到涼拌豬血時,也是這種反應。
    沒一會兒,珍娘也來了。珍娘看著桌上紅彤彤的涼拌豬血,便是見過幾次,也嚐過,仍然嫌棄。
    “去哪兒了?”薛念問她,兩人原是約好了一起過來的。
    “去陳氏繡坊看了看。”陳仲商也來了應州,他也是個商人,有著敏銳的嗅覺。發現寧安對三藍繡有興趣之後,隔幾日便送上些小東西來。寧安也想去學,卻因為他是男子而沒去,有些什麽事也多是通過珍娘轉達。
    她們不知道陳仲商,寧安卻是知道的。他是天閹之人,她爹,三個舅舅因一些人一些事與他早有相識。若是有夏侯一家撐腰,他以殘破男子之身,想要拿回母親的繡坊,也是難於登天。寧安見過他一次,高高瘦瘦的,同王爺差不多高,瘦的卻似一張紙片,仿佛風一吹便能倒。相貌倒是不錯,白白淨淨,眼睛細長而媚,眼皮皺褶又寬又深,不像是他們這裏的人,倒有些像西夏西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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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繡坊開張了嗎?”她讓秋悅來應州了,陳仲商刺繡手藝超絕,她想著也讓秋悅來看看,多學習學習。如今錢塘的生意倒是安穩下來了,也無須秋悅時時刻刻盯著。
    “還沒,有些東西還沒準備好。”
    寧安點頭,“待會兒我讓王爺寫幅字給他,算是送他的賀禮了。”
    珍娘笑著,“我代他謝王妃賞賜。”攝政王的墨寶,可不是誰人都能得的。這幅字一掛上,便是金字活招牌。
    吃了米粉,漱了口,幾人一邊喝茶消食一邊聊天。寧安最近有些煩,禾禾前幾日在軍營與旁人對練,一個心氣不順,抽了對方一耳光,一耳光打掉了對方好幾顆牙。雖說切磋有危險,對方父母礙於禾禾的身份一直說沒事,他們做父母的卻不能沒有歉意。
    “這幾個月,他們力氣越發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在成長,控製不住自己的力氣,幹什麽都沒輕沒重的。這也不能完全算是他們的錯,她與王爺便也不曾斥責他們,隻是讓他們控製自己。“斥責規束怕他們久而膽怯,若是不斥責規束,又擔心他們越發無法無天。”總之仇人的很。想想如今也跟著哥哥姐姐學,他們每每說起,想想便問,哥哥姐姐錯了嗎?錯也錯,無錯也無錯。加之想想最近喜歡追根究底,他們難免解釋不清。
    此事,碧涵也聽關毅說了,那兩個孩子元氣足,精力滿,瘋勁也大。夏侯將軍為公主練的小軍,原是想讓公主自己去收服,以德服人。誰知公主沒這份耐心,直接以武服人。王爺與夏侯將軍跟在後麵賠禮道歉,特別是對於一些孤兒,更是怕他們心中不平,生了其他心思,做了惡,又專門找了幾個老嬤嬤去照顧,找了徐老充作“父親”的角色寬慰。關毅還說,夏侯將軍如今萬分後悔給外孫女練了這隻小隊。
    正說著,禾苗回來了,一邊喊著娘一邊跑了過來。來了個定下腳步,先一一喊人,然後禾禾直接抬起了腳。“娘,我腳疼。”
    “許是鞋子又小了。”她讓阿朱帶她下去換鞋,而後問苗苗,“苗苗的鞋也換了吧。”孩子長的快,一雙鞋穿不了多久便小了。
    兩人離開後,寧安忍不住念叨,“姑娘家家的,一雙腳長得同她弟弟一樣大。”
    珍娘笑道,“個子在這擺著了,腳如何會小。”
    換了鞋,兩人又都跑回來了。兩人站在寧安麵前,寧安看看這個,又為那個理了理衣衫。“鞋都給你做大了些,若是還覺得緊,一定要告訴娘知道嗎?”腳要支撐著他們站立、活動,萬萬不能小了、擠了、緊了。
    “知道了。”
    寧安笑著摸了摸他們的臉,“好了,去玩吧。”
    苗苗問,“妹妹呢?”
    “可能去找連先生了,也可能去找旺財了,你們去找找吧。”連墨白煩她,旺財也煩她,閻君嫌棄她搗亂不讓自己念書,也總是躲著她,不知道這會兒跑哪兒去玩了。
    薛念與碧涵看著孩子滿眼都是喜歡與羨慕。
    珍娘感慨道,“我幼時腳長得也大,照顧我的嬤嬤便給我穿小鞋,說是這樣腳便不會長大了,還逼著我走路。”真疼阿,一天走下來,一雙腳就像是斷了一樣疼。不到半個月,腳趾甲便開始脫落出血,整個腳腫的穿不下鞋。“還是繼母發現了我的異常,差人來看了,才知道我受了什麽罪。”後來那個嬤嬤便被趕走了。她出嫁那日,聽兩個弟媳聊天才知,那個嬤嬤早就被桂姨娘收買了,說是照顧她,實則是監視她。
    蘇朝道,“這麽看來,你的繼母還不錯。”
    珍娘認真的想了想,“至少她不曾苛待我。”不曾苛待,卻也不曾多照拂。她如同寺廟中坐於案台上的神佛,俯視眾人,一視同仁。她嫁給父親為續弦後,緊緊的把著自己的嫁妝,把著府中的中饋,也狠狠的訓斥懲戒了有二心的姨娘。“如今想來,也覺得她是個可憐人。”府中上下均說她嚴厲,便是父親都沒有太喜歡她。可仔細想想,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嫁了人,沒有一絲歡喜,多年都是嚴肅著一張臉,極少笑,還不夠可憐嗎?她的人生已經不值得她笑了,也不值得她顯露分毫真情實感。
    再一想想,自己又何嚐不可憐。可她又是無比的幸運。
    碧涵問她,“對了,尤家四姐妹那事如何了?”大姐與丈夫涉及通敵叛國,茲事體大,其他三人如何能好。陳周兮便在第一時間與尤三姐切割了,直言自己並不認識她,也不知他為何總是說她是自己養的外室。“陳周兮放棄了三姐生的幾個孩子,對春和景明也有利。”
    珍娘不屑輕嗤,“我的孩子,若是靠了他,早死了。”
    十一月,尤氏四姐妹除了尚在外的四姐,其餘三人均已落實了罪名,菜市口斬首示眾。行刑那日,寧安也去了。
    “她的幾個孩子呢?”陳周兮是個狠心絕情的人。尤家通敵賣國事破後,無數人說著尤家四姐妹的事,說著她們如何會勾引,如何不甘寂寞,又如何與姐妹明裏嫁一人,實則嫁四人,娶了她們其中一人,便等於娶了四人。陳周兮疑心重,對於尤三姐這種女人,更是沒多少信任,或許早就疑心了三姐所生子女是否為他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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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涵、蘇朝、珍娘也在刑場外。陳惠生、睿生、古月、今月,沒了陳周兮的供養,早已典當了釵飾華服,住在一間由芝芝付了租金的小院中。他們站在刑場外,叫喊著自己母親的冤屈,可誰信呢?整個應州城,誰人不知尤大姐有“本事”,嫁給了一個能為她撐腰的男人,三姐又與大姐極其親近,來往頻繁。
    “蔡夫人寫信給我,讓我幫著照看下芝芝。”
    碧涵看向珍娘,“他們成親不過數日,夫家又沾了通敵賣國的罪名,不讓她歸家,日子如何能好過?”
    珍娘道,“蔡夫人提過,蔡大人生了好大的氣。”他認為,嫁出去的女兒,便是旁人家的了。這戶人家的好與壞,都再與他無關。“她這樣,倒不算差。”丈夫兄姐妹妹如今都靠著她,蔡夫人生怕她日後受人欺辱,無處可歸,偷偷將她嫁妝中的一間鋪子換成了小院。如今她對外說租賃的小院實則是她自己的小院。日後若是陳睿生勤勉些,找個活做,一家兩個男人,倒也不至於無衣穿,無食吃,無片瓦遮頭。
    “張燕兒呢?”
    “也同他們一起。”如今一大家子仗著芝芝,自然不會任由張燕兒騎在她頭上,還因需要她,知曉她厭惡張燕兒,這幾日沒少磋磨燕兒。珍娘輕歎,“走一步看一步吧。”
    肅寧同連墨白打完的第二日,寧安就將宅子的地契送過去了,作為對他的賠禮。連墨白沒要,但寧安還是執拗的派人去改了名字,讓他成了這座宅子的主人。傍晚,連墨白差人送了一碟貓耳朵來,甜鹹兩種口味。
    肅寧一邊吃一邊冷哼,“他以為一碟貓耳朵就能收買我?就能補償了嗎?”
    寧安奪過他手裏的貓耳朵,“那你別吃。”藍姑姑告訴她,王爺與連墨白結識時尚小,性子霸道執拗,不討喜。最開始是每每挑釁便被連墨白打一頓,養好了傷繼續;後來長大了,十次能有五次與他打平手;如今是不分上下。每每兩人打過罵過,連墨白便會送一盤王爺喜歡吃的貓耳朵來,王爺吃完後,則會回一碗餛飩。如此這般,便算是低頭講和了。
    寧安看著他烏青的眼睛想笑,又想到連墨白臉上那幾道抓痕,更是想笑。她忍不住像訓孩子一般伸手指他的額頭,“你說你這般年齡的人了,跟孩子一樣。”早晨起來,禾苗與想想問他怎麽被人打了,他也氣悶到現在。“餛飩我讓禾苗送過去了,連醫生說他喜歡吃魚蝦餡兒的,讓你下次記得。”
    肅寧心中一口氣堵著,正要發火,寧安突然吻上了他的眼。“我也喜歡吃魚蝦泥餡兒的,王爺做的餛飩最好吃了。”她坐到他身邊,嬌笑著看著他,“你和連墨白那麽好,我都要吃味了。”
    滿肚子火氣因她這一吻消了。肅寧圈住她,與她額頭貼著額頭。“我們很久之前就認識了,他拿我當小鬼,我覺得他是廢物前輩。以前我煩他,捅過他一劍,後來他被賊寇伏擊,我又幫他擋過一刀。”他拿著寧安的手摸上脖頸,“就是這到疤。”當時差點就死了,“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內疚,就開始幫我了。”
    寧安笑著親吻他脖頸上的傷疤,“我覺得他像父皇。”
    肅寧看了她一眼,“哪裏像?”
    “感覺。”就像父皇對他一樣,明明被他惹了一肚子氣,卻又無可奈何,明明氣的要死,想想這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再多的氣也自己忍了。
    肅寧驚悚,“我寧願夏侯寧朗當我爹。”
    寧安笑問,“怎麽,我爹不是你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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