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沙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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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條小巷中住著六戶人家,共用一個水井。周大娘夫妻二人住在最外麵,她後麵的兩戶人家一戶姓陳,做力工的;一戶是西涼人,姓什麽叫什麽不知道,做玉石生意的,每年秋天才會回來住一段時間。周大娘的對麵一戶是湖陰城縣的人,這家男人在西涼宮中做廚子,女人拉扯著三個孩子,嗓門大,潑辣的很;後麵一戶人家姓溫,丈夫在書局為人排版刻字,妻子支了一個餛飩攤子,兩人有一子,約五六歲;再往後一家,便是寧安與肅寧“租住”的屋子了。
    羊最終賣了出去,不過是散著賣的。肅寧留了一根羊腿,準備晚上給寧安涮羊肉吃。他們出去賣羊這段時間,巷子裏的人家都知道了瞎眼大娘將原子租借給了一戶夏姓獵戶。
    周大娘收攤比他們早些,見他們回來,似不屑輕嗤了一聲,轉身進了門。
    寧安不快,“她什麽意思,難不成我們遇到什麽事還不能問一問了?”
    肅寧看似無意,實則仔細觀察著每一個人。他道,“她讓辦通行文書報周大郎的名字,顯然是能拿抽成的。若我沒猜錯,這抽成怕是還不少。你上來便質疑她,又覺得辦不辦無所謂,她可不就惱了。”幾兩銀子對於他們來說,九牛一毛,可對於大多數尋常人家來說,是大半年的生計。
    肅寧偏頭看著她笑,這小姑娘,幸好嫁給了他,若非嫁給了他,誰人又能夠月月萬兩銀的嬌養著她。若非嫁了他,怕是二十五歲都活不過。
    “你嫌棄我花銀子多了?”寧安不悅,鼓起了臉。
    “怎麽會,賺銀子就是給你花的。”能將妻子養的如此嬌氣,是他的本事,他的驕傲,亦是他的能力。
    晚飯後,寧安問他,“通行文書一事……”此事若無知州參與其中,如何能在封禁之時,還放人出入。
    應州的掌權人有二,一人便是李知州,一人則是陳周兮。陳周兮雖不是知州,卻有知州之權。
    “如此越發說明,應州結黨營私嚴重。”肅寧說起應州,也是既覺得驚訝又覺得沉重,邊境之城,不過短短十幾年,竟被人滲透的如此厲害,結黨營私比比皆是。“燕氏姐妹那裏問出了什麽嗎?”
    張娘子宴請的當夜,慈幼局的孩童們紛紛上吐下瀉,張娘子沒辦法,求到了寧安處,寧安派了阿朱去處理這些事,一夜忙著請大夫,灌濃鹽水催吐。後查出是食物相克生毒,加之山楂水加速了消化,才會如此嚴重。後查出,是燕氏姐妹記恨寧安不能接受她們的小妹,這才用了食物相克之法,誰知寧安一口都沒用。
    仙客來當日便封了,燕家三姐妹以及燕貞、燕雪的丈夫均被抓了。一道道酷刑下去,燕貞的丈夫很快便找了,說燕家三姐妹乃是西涼的探子,她們的母親也是探子,母親死後她們便借由元杞冉對她們的照顧,拉攏應州城人,借由仙客來為西涼傳遞消息。
    “燕貞的丈夫是你的人?”
    肅寧跪在炕床上鋪床,“是。”
    “真的假的?”
    肅寧回頭看她,眉頭微挑,“嗯?”
    “燕氏姐妹是西涼的探子真的假的?”
    肅寧下床攬過她,“真假重要嗎?”他在寧安唇上親啄了一口,“重要的是我的小妻子開心。”真有如何,假又如何?總歸能用她們引出應州城真正的探子。“燕氏姐妹確實有害你之心,若是當日她們不上那一桌相食相克的菜,便不會被咱們抓住了把柄。”
    寧安脫了外衣,肅寧吹熄了燈。寧安等著雙眼適應黑暗才繼續脫衣服,“提起燕氏姐妹,我便想到了申王妃。”年前,京中傳來消息,隻說是王氏一門不再為馮氏一族撐腰,申王妃也厭倦了申王妃,覺得她癡傻,帶不出去,嫌她丟人。可要知道,越是這種癡傻之人,便越是執著。癡傻之人,不知何為道德,何為法律,更不知怕。
    “他何嚐不是借由癡傻兒羞辱打壓李冰呢?”什麽心思澄靜,均是虛偽。李冰身為女人卻事事壓他一頭,他怕是早就布滿了。
    肅寧抱著寧安躺下,“對了,當年若不是李冰回京嫁人,她也許會嫁給祁源。”兩人在戰場上配合默契,生活中也興趣相投,當時軍營中的人都以為他們二人會走到一起。“祁源似乎也對她有點意思,她回京嫁人那日,他還拉著寧暉喝了一個爛醉。”幾年之後,他成了大將軍,她一力輔佐丈夫;又幾年後,他因一戰之敗去了漠北;她被丈夫嫉妒貶妻為妾。
    寧安枕在他的肩頭,“嗯?”
    肅寧輕嗬一笑,“咱們出來那一日,我借由演練將李冰叫來了,你是沒瞧見兩人的眼神。”他頓了頓又道,“跟藕絲一樣。”粘膩、不斷。
    寧安問,“那朝朝怎麽辦?”
    肅寧不以為意,“什麽怎麽辦?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少年愛戀,自然記憶深刻。隻是祁源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冷靜的人,他知道他要什麽,他也清楚知道什麽對他最有利。“李冰當年無論是何種原因,總歸是沒選擇他,好馬不吃回頭草,他便要吃回頭草了?”不過是遺憾,不過是彼此間心底的那一問。若是當年……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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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剛亮,肅寧就出去了,吩咐了瞎眼大娘等寧安醒了,用燉了一夜的羊骨湯下麵條給她吃,又點了幾個赤煉堂的人在暗中保護她。
    肅寧出門時,小巷中的其餘四戶人家都起了,周大娘忙著曬果子,將曬架支滿了巷子;溫家娘子也起來,坐在門口包著餛飩。
    周大郎見他,問了一聲好,“夏娘子不跟你一起去?”
    肅寧搖頭,“她身體不好,讓她多睡會兒。”
    周大娘忙接話,“得什麽病了,我看她蠟黃蠟黃的,就覺得她有病。”
    肅寧不適應她的熱情,也不喜歡她的熱情,他唇角微微壓下。周大郎忙拉了她一下,“一大早幹活都堵不住你的嘴。”
    沒一會兒,陳家嫂子也出來了,他們都喚她一聲大力嫂。大力嫂一出門便見到搭了滿巷子的曬架,忍不住罵道,“巷子就這麽窄,搭滿了架子還怎麽走路,感情這巷子就是你一家的是吧。”
    寧安是被爭吵聲吵醒的。瞎眼大娘摸索著進屋,讓她別怕,每日周家嫂子都要與大力嫂吵上一架。不外乎爭奪小巷的占位權。
    “要起了嗎?”
    “起吧。”肅寧不在,她也睡不著了。
    姑娘叫小慕,原是鏢局的女兒,後鏢局出了事,瞎眼大娘便收養了她,前些年她通過了赤煉堂的選拔,成了赤煉堂的一員。
    小慕笑道,“麵條主子已經切好了,夫人可要現在吃?”
    寧安摸了摸肚子,“吃吧。”
    小慕見她摸肚子,便問,“夫人餓了?下麵很快的,湯頭都是調好味的,馬上就好。”
    寧安笑著點點頭。其實她已經很久都感受不到饑飽了,有的隻是疼,說不清道不明的疼。是從上一次胃疼之後,還是上上次高熱之後?她不知是湯藥喝的多了,還是其他什麽原因,許多沒進食疼,便是餓了,進食後疼,便是撐了。她現在都是掐算著時辰吃飯。
    一個瞎眼的大娘,寧安不好讓她伺候,能自己來便自己來。她洗漱完,疊好了被子,整理好床鋪,正要去幫小慕一把,小慕笑道,“不用,已經好了。”
    燉了一整夜的羊骨湯又香又白又稠,麵條又軟滑,配上新炒的蘿卜幹,寧安吃的滿口生香。吃了一半後,小慕便不讓她吃了,“夫人,主子說了,一碗麵,吃半碗便夠了。”
    吃了飯,寧安在院子裏走著消食,周大娘如同自家一般,推門而入。一進來,便看到了架在廚房門口的大鍋。“昨日就聞到了羊肉湯味,果然是你們燉的。”她走到寧安麵前,“呦,你們這兩口子也太不會過日子了,那麽多羊骨都燉了?”
    寧安不知道她來做什麽,有些無措。倒是瞎眼大娘道,“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來又要借什麽?”
    周大娘笑道,“這不是他們熬了一夜的羊肉湯,我家那小子鬧著要吃,我想著來討一碗。”她說著,就往鍋邊去,
    寧安一步上前,她好歹也學了好多年騎射、拳腳功夫,力氣或許比不過做慣粗活的周大娘,身形卻是靈活的。她張開雙臂,攔住了她。“我丈夫是獵人,山中危險,不能餓著肚子,這鍋湯還不夠他晚上回來吃的呢?再說了,便是我們剩有骨頭,也趕不上燉。”與西涼的關係越是緊張,王爺每日裏的訓練便越是多,軍營裏人人都在加緊訓練,並養著膘,以備同西涼大戰,以備危機之時,滿身肉膘能護住內髒,護住自己一條命。一鍋湯說多不算多,說少不算少,可若真吃起來,也不過一兩頓。
    寧安拎起放在小廚房灶台上燒好捆好的羊蹄,“這有兩根羊蹄,您拿回去燉上,燉到晚上,也能燉出一鍋湯來,孩子下了學堂剛好吃。”
    周大娘不接,羊蹄與羊腿骨連肉熬出的濃湯能一樣嗎?
    她不要,寧安也不塞給她,轉身拿著鍋蓋將鍋子蓋上,提著羊蹄便要出門。“您不要,那我就去給溫娘子了,她賣餛飩,總歸需要骨頭吊湯。”
    周大娘聽聞,一把就搶了過來,“羊蹄就羊蹄吧。”說吧,轉身就走了。
    寧安悄悄鬆了一口氣,瞎眼大娘道,“她以前也不是這樣。”剛來這裏時初為人婦,溫柔靦腆,叫賣都不好意思喊出聲。
    寧安不會做飯,肅寧也不讓她做。小慕倒是願意給她做,但為影藏身份,她們還是以戶主以及租戶的身份相處著,最多搭把手。
    中午,寧安去溫娘子的餛飩攤上要了一碗餛飩。餛飩攤子人多,她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空位。周大娘趕回來做飯,在巷口看到了她,忍不住道,“你瞧瞧你,嬌嬌嬈嬈的,連個飯都不做,這麽吃得花多少銀子。”
    溫娘子一邊給客人們加湯,一邊對寧安道,“她就是嘴上厲害,沒有壞心的。”尋日裏會占些小便宜,她原也不喜歡,後來才知曉,是孩子多了,用錢的地方多,不能不節省,也得豁得出臉麵。“她是續弦,前頭娘子留了三個孩子下來,她自己生了四個,鄉間還有兩個老人,賺多少銀子都不夠。”不然,也不至於這麽多年了,還租著房子住。一大家子擠在兩間房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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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安點點頭,她總說要孩子該知曉人間疾苦,可她卻不明白也不理解。她總認為自己艱難,吃過很多苦,可她幾年的艱苦與許多人日複一日的艱難相比,又不足為道。
    溫娘子忙完了,坐在她旁邊一把擦碗一邊同她閑聊。“餛飩夠嗎,我再給你加幾個?”
    寧安忙搖頭,“夠了,我吃不了很多。”
    溫娘子道,“獵戶生活不錯吧,以前我娘也想讓我嫁獵戶的,或是殺豬賣肉的,不缺肉吃。”
    “還行吧。”寧安笑道,“我們家中也有三個孩子,用銀子的地方也多,賺的不夠用的。”
    溫娘子看著她的手道,“我瞧你的手,細膩滑嫩,一看就沒做過活。”哪兒像她們,每日裏不停的忙碌,一雙手糙的丈夫都不願意摸。
    “我會養蠶抽絲,絲線細滑,對手的要求高,若是糙了,勾斷了絲線,可能一匹布都要廢了。”
    溫娘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竟有這手藝?”
    寧安點頭,“我家鄉錢塘的,錢塘人家的女兒,雖不說人人懂養蠶織絲,也是知曉一二的。這一二,便能成了養家的手藝。”她不想吃了,又怕被看出什麽,還是將一大碗餛飩吃的幹幹淨淨。“你家幾個孩子?”
    “一個,八歲了。”
    寧安打量著她笑道,“看你的年歲不像有個八歲的兒子。”
    溫娘子笑道,“我十七歲就生他了。”
    寧安瞧著四周無人了,便又問她,“嫂子,應州通行文書的事你可知曉?”她很快將昨日同周大娘的衝突說了。
    溫娘子點頭,“咱們想要去做生意,都是要辦的。”辦了,不僅僅是出入城方便,在人多的巷子支起個攤子也方便。
    “方便?”
    溫娘子笑道,“不會被驅趕。”她想了下夏獵戶的身形,又道,“不過你家夏獵戶若是去擺攤,膽敢驅趕他的人或許也少。”又高又壯,是打獵的好手,老虎都能獵,功夫肯定好,又幾人敢驅趕。“不過,俗語言,民不與官鬥,還是辦一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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