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戰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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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兒被西涼王子奸汙,又在縱目睽睽之下被人撞破一事,有寧安的算計,也有她的任而為之。她年幼時,相王妃又何嚐沒有欺辱過她呢?在她祖母去世後,宮中宴會時,她也曾對她起了殺心。她沒那麽大度,原諒一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
    她囑咐相王妃看好兒女,是放她一馬;知曉相王意圖獻出喜兒討好西涼王子,是她的算計。相王無能,耳根子又軟,不過是找了一個妾室在她耳邊念叨了幾句,他便做了。他那被春藥與女人填滿的腦子裏,根本不想想,與西涼王子交好,會落了謀反之名。
    喜兒像相王妃,有腦子有謀略,也有絕境之下,孤注一擲的勇氣。
    她很聰明,找人問清了她母親與攝政王妃的恩怨,然後獨自找上了寧安。
    溫和謙恭,是一個王妃該有的樣子,也是任何一個皇室女該有的樣子。該有的樣子,卻不是真實的樣子。裝模作樣久了,便會忘記自己真實的樣子。
    喜兒說,我不羨慕你,我羨慕你的女兒。
    她說,我羨慕她有一個好父親,也有一個好母親。她的父親認可女兒,願意讓女兒成為鳥,成為風,以一己之力為女兒撐起一片天,讓她即便在世俗牢籠中,也能保持與眾不同,無須假笑從容,更不用學會順從。
    寧安說,你剛出生時,你的母親也是這麽想的。
    她說,十月懷胎,血脈相連,九死一生生下,所求不過是平安順遂四字。她生下你時,隻有十七歲。尚且年幼的她,麵對她的第一個女兒,我想,她對你的期待,與我對禾禾、想想的期待並無不同。我希望我的女兒,可以不畏懼世俗,可以不畏懼人言,我想為我的女兒撐起一片能夠讓她自由自在的天。
    她又說,日後你有了孩子,便會懂了。
    喜兒的精神不是很好,她看著寧安有些心不在焉的問,“我還有機會做母親嗎?”
    寧安沒有回答,許多事,她們心知肚明。她可以做母親,可做了母親,便再也回不來了,無論生死。皇上接受不了一個生了外族人孩子的公主,也接受不了一個有外族人血統的皇族子孫。或者說,並非一味要血脈純淨,而是唯有西涼西夏不行。他們屢屢進犯,打死虐殺他們的臣民,攻占他們的城池,囂張凶狠,威脅恐嚇幾十年。如何能容,如何能忍。
    喜兒苦笑,“不做母親,我便能回來了嗎?”
    寧安臉上綻出一絲無奈的笑,“我可以向你保證,至多三年……”
    喜兒打斷她,“不用了。”她緩緩搖頭,眼神越發堅定。“我不回來了。”
    寧安錯愕,喜兒看著她,站起身,緩緩跪伏在地。“王妃若是要給我一諾,便請王妃用我一命,換的我妹妹弟弟以及母親一生平安順遂。”她三跪拜後抬起頭,“用我一命,換得國家安穩,換得母親弟妹平安,值得。”她看著寧安,“我知曉,今日便是我不來找王妃,王妃也會來找我。西涼兵強馬壯,武器也精良,若是西夏再與他們聯合,便是攝政王親自領兵,這一仗也難打。可若能從內部瓦解,便容易了許多。”
    胭脂淡筆劄,紅妝換啼花,她雖是女子,也懂得何為國,何為家,明白有國才有家,她也曾憂國難,也曾想著秋風催馬,銀鞍照白馬,流星自颯遝。
    寧安心頭一悸,說不清什麽滋味在心底噴湧而出。她攥起拳頭,閉目沉默良久,才緩慢而又堅定道,“生前榮耀我給不了你,但我可以給你死後哀榮。”她睜開眼,看向她,“忠良之心、忠烈一門,雖非男子請長纓、慷慨出征,女子仍齊奮勇、衝鋒陷陣。赤膽忠心、為國效命、拚死一戰、鬼泣神驚、壯誌未酬、疆場飲恨、灑碧血、染黃沙、浩氣長存。”
    李冰來了。
    一眾陪嫁侍女來了。
    阿朱阿紫端上絕育湯藥,喜兒一碗碗放入她們手中。“喝了吧,到了那邊,能少受些罪。”
    李冰看著寧安,寧安垂眸,掩去一閃而過的狠辣。她不能讓她們有機會懷上身孕,生下孩子。為母者,最心軟。忠心二字,她從不信。她隻知曉,隻有到了絕境,她們才能孤注一擲。也隻有斬斷她們所有退路,隻留給她畫下的一條鋼索,她們才能對她盡忠。
    寧安看向李冰,“李將軍,你此番先去漠北,一年後,王爺將會派常韜同你換防,我會將他引去應州,到時你便可光明正大帶著你的李家軍與應州軍匯合了。”
    李冰回看著她,“你如何能保證?”
    寧安篤定一笑,“我自有我的法子。”
    “邊防朝政,豈是你能幹涉的?”
    “王爺願意,我自能幹涉。”
    常韜的小姑娘,小姑娘腹中的孩子,她對於薛念的屢次挑釁,薛念尋求和離,遠走應州……又何嚐無人安排呢?不然,怎會那麽巧,錢文君便有商隊要去應州,怎麽就那麽巧,常韜不依不饒,又恰好知曉她跟著商隊去了應州?
    京城盤根錯節的關係,已經被夏侯寧安握在手中了。原也沒那麽快,奈何攝政王寵愛她,對她多番縱容,允許她將手伸入前朝,允許她幹涉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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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貫聰明,加之沒安全感,又是個母親。有機會收攏權力,鋪排開勢力,自然不會拖遝手軟。
    寧安燒掉喜兒送來的最後一封信,坐在妝台前,等著阿朱來為她梳頭。天開始熱起來了,阿朱拿了薄荷做成的粉要給寧安敷,掀開衣領,見她脖子上好幾個紅紅的鼓包。
    “呀,被什麽東西咬的?”
    寧安對著鏡子看了一眼,“我也不知,前些天想想也被咬了。”手上被咬了兩口,第二日便紅腫起來了。“櫃子裏有藥膏,塗了就好了。”那藥膏,是竫也的道士給的,特別好用,第一日塗上,第二日便消了。
    肅寧走入,見阿朱給寧安塗藥,從她手中拿了過來。“房間撒過藥粉,床鋪掃過,被子褥子也都曬過,也不知從哪兒沾來的蟲子。”專挑著皮肉嫩的孩子們與她咬。
    藍姑姑道,“這裏幹旱,家家戶戶又多挖菜窖,難免有蟲蟻。”她將冠子放下,“有一種蟲子,我家鄉叫青腰蟲,紅黑相間,渾身都是毒,若是貿然拍死了,一點點青腰蟲體液便會灼傷皮膚,留下疤痕。若是沾了眼睛,定會瞎。”
    寧安抓了兩下被咬出得包,肅寧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寧安衝著銅鏡裏的他鼓了鼓臉。“那能尋些過來嗎?”
    藍姑姑不解,“尋它做什麽,那麽危險。”
    “尋來養著,應戰前搗碎了塗在刀劍上,效果豈不是更好?”
    藍姑姑一邊為她梳頭一邊笑道,“青腰蟲稀少,不如金汁物美價廉。”
    金鑲珠五福捧壽簪,彩蝴蝶紋步搖,淺粉蝴蝶繁花團窠紋圓領長袍,大袖衫,雲頭履……戴上如意雲頭滿堂富貴長命鎖、點朱唇、畫花鈿,薄紗覆麵。待寧安收拾打扮好,已經是晌午。
    兩個侍女攙扶著走出小院,直接上了停在外麵的馬車,瞎眼婆婆昨夜便回了竫也,小慕回身鎖門後,拿起了刀。
    肅寧將想想抱向馬車,想想不願坐車,鬧著要跟哥哥騎馬。這要求並不過分,肅寧便也由著她了。他不坐馬車,他需要光明正大的回去,告知所有人,他平安無事。
    禾禾鑽進了馬車,“娘,我來陪你。”她親熱的坐在寧安身邊,挽住了她的手臂。
    小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隻是被拉著跪下。大力嫂緊緊捂著他的嘴,直到他們走遠。
    小力掙脫開她,不悅道,“娘,你拉著我做什麽,我都沒跟苗苗哥告別。”
    大力嫂輕拍了他一下,“那是攝政王長子,皇太孫,你哪裏能靠前。”她心中藏著事,也不跟他多說,讓他不要亂跑就轉身進屋了。她拿著寧安給她的信,不知要不要去應州。丈夫靠不住,兒子年幼,又不敢同旁人商量,怕旁人嫉妒害了他們。
    周大娘的臉色不太好看,誰人猜得到,住在巷子深處不會過日子的獵戶夫妻,竟是攝政王與攝政王妃。
    周大郎看了一眼女兒,歎道,“可惜了。”
    周大娘自是猜得到他的心思,忍不住刺道,“可惜什麽。”她拉過大妮,“怎麽,你還想著同攝政王做親家不成。”
    周大郎嘿嘿一笑,“我這不是見皇太孫對咱們大妮挺好的嗎?”這些,也不過隻是說說。周大郎並非不切實際的人。他伸手摸了摸大妮的發頂,“若是咱們的女兒生的白些,美些,細嫩些,又讀了書,日後保不齊還能做個妾。”他搖頭,“這就是命啊。”
    回應州的第二日,肅寧便在軍營住下了,禾苗跟著他一起。寧安原想著讓禾禾留下,卻被他拒絕了。他說,“禾禾同苗苗自幼一同練武,來應州後也多次隨軍抵抗敵襲,夜半偷襲探路,她不比苗苗差。你不讓她去,她辛苦練得這些年,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他喜歡溫寧乖順的女子,他要他的妻子不見外人,滿心滿眼都隻有他一個。可他卻不允許他的女兒如此,他的女兒,該是翱翔的鷹,而非溫室的花。
    寧安一邊為他扣盔甲,一邊道,“哪有你這般的。”
    肅寧看著她,“我怕你見識的多了,知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後,便厭棄我了。可對咱們的女兒,我卻想要讓她誌意常充然、囊括於天地,如此這般,才不會被情愛左右,才能時時保持清醒,不會被旁人以愛之名騙了。”處於不同的身份,想的東西自然是不同的。“行為與想法,相互矛盾,本就是常見之事,無須多思多慮,自覺不好。”人的想法是多元的,不可能對某種事物在一段時間內一直保留同一種看法。
    丈夫兒女在軍營時,寧安便靜靜的呆在院子中,看著想想練字、讀書。平靜之下是無休無止的擔心害怕,每每聽到遠處傳來的號角聲,總會心驚肉跳。應州城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昨日不知從何處湧來一批難民,前日城中有人造反,再往前幾日,無數人喊著應州城要破了,匆忙帶著行李往湖陰城縣跑。
    怎麽能不擔心,如何能不擔心?
    這些日子,便是蘇朝、碧涵來陪她,幾人也是相顧無言。她們的丈夫也在戰場,生死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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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姑姑,去將應州軍的家眷們都集中起來,告訴她們,若是擔心,便為將士們做些衣服鞋子、方便攜帶的吃食,布料針線、食物我們。若是有人未能歸來,攝政王府也會養著未歸人的家眷,不會讓他們無依無靠。”寧安壓下心底的擔憂,冷靜的安排。“應州城來了不少流民,讓衙門暫且將他們安置在廟宇中。集中城中的大夫,分為三隊,一隊去看難民,將有病與康健之人分開;一隊守著應州城;還有一隊,去軍營支援。”
    阿朱記下,帶著之桃便要去安排,寧安又道,“一切以他們自願為主。”
    小慕從門外走來,“王妃,城中的藥材已經都清點集中起來了。” 大薊、小薊、地榆、側柏葉、白茅根、三七、茜草、蒲黃、花蕊石等止血的藥材應州城留了一半,餘下全部送去了應州軍營。
    “防疫的藥材可齊全?”
    小慕搖頭。黃芪、板藍根、金銀花、防風、甘草,應州城存的本就不多,他們在沙城收了一批,也不多。
    蘇朝不解,“為何要準備防疫的藥材?”
    碧涵低聲道,“有人從半年前開始,便以應州城為中心的,向外擴散暗中收取防疫藥材。王爺王妃從寧州收了一批來,又在沙城收了一批,原也是有備無患,可你瞧著這突然而來的流民,有病的無病的混在一起,若是有一人染了瘟疫,應州城便危險了。”
    寧安道,“西涼史書上有過記載,六十年前的一戰,他們曾偷偷將染了鼠疫的老鼠偷入應州城。” 起病迅速,突發高燒,頭痛、口渴、惡寒、嘔吐、出血、脖頸鼓結腫大、四肢卷曲痙攣、猝然眼珠上翻,腳一蹬、口吐鮮血、咽氣死亡。“最近,應州城內老鼠多了很多。”除了鼠疫,西涼還偷偷將一種可讓人劇烈的腹瀉,嘔吐的病毒沾在菜、肉上,借由買賣,送入應州城。
    她看向藍姑姑,“姑姑,我想關城門。”
    藍姑姑搖頭,“城中人心惶惶,若是在關城門,民因恐而憤,民憤一起,咱們控製不住。”前麵在打仗,應州城一定不能亂。
    寧安眼中蒙上一層陰翳,許久後才冷冷道,“有症狀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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