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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罌粟,也叫罌子粟、禦米、米囊、鶯粟、米殼花、米囊花。
罌粟,花大,色豔,花瓣如綾似綢,微風輕拂時搖曳生姿,宛如仙子起舞。
罌粟,有白漿,熟成可入藥,亦能使人上癮。
西涼用瘟疫來蠶食應州城,他們便用罌粟打開他們堅硬的國門。
喜兒等人入西涼,帶的最多的是罌粟。她們將罌粟塗在皮膚上,將罌粟含在口中,在香爐中點燃它們……借由她們的身體,一點點浸入西涼王室,讓他們一點點上癮,一點點再也離不開。
喜兒等人換上紅嫁衣,她將最後的罌粟膏一點點分給同她一樣,一身紅嫁衣的年輕女人們。“結束了。”她笑著,“今日是六月十六,是個好日子。”稍頓,又道,“良禽擇木而棲,大丈夫當以大局為重。我們雖不是大丈夫,卻不低於大丈夫,我們亦能輔佐明主,助他一臂之力,同他裏應外合。”
王鬱文倒酒,“我這一身,本不值得。”家族將她當作工具,父母將她當作工具,便是她自以為的丈夫,也隻當她是工具。“如今能為國捐軀,也不算白死。”到了今日,往日種種恩怨,已不足為懼。從一開始,她便是傀儡,隻有今日,才是她自己。
晨光熹微。
她們笑著舉杯,飲下了杯中酒。
晨光熹微。
肅寧一身黑色戰甲,騎在黑馬上,與夜色融為一體。太陽在他身後緩緩升起,一條紅線,似血。似血盆大口,似要將他吞噬。
策馬狂奔,驚嘯一聲疊著一聲。
他大喊,“向前,向著紅日。”
前方,是紅日、是火光、也是一個個著紅的年輕姑娘。
屠殺已經開始。
西涼皇城內,喜兒抽刀,狠狠插入西涼王子的腹中。他的臉因驚恐而紫漲,眼珠子不動。錦衣上暈開了殷紅的血,還溫熱著。她抽刀,血濺到她的臉上、身上。
火焰自身後噴薄而出,她們辛苦收集一年的火油,終將完成它們的使命,如同她們。
翻身上馬,馬蹄翻飛。她帶領著一眾姑娘們,“走,我們去為我軍開城門。”
他們沾了罌粟,他們失了智,他們殺紅了眼,他們全是自相殘殺!
喜兒騎在馬上哈哈大笑,笑的暢快,笑的力竭,笑的淒涼。她抬袖摸掉流下的鼻血,笑著抽出小腹上的匕首,似不知疼痛一般,轉身緊緊抱住西涼王,同他一起跌入熊熊火焰中……
人馬聲喧,援兵增至。
太陽當空,天亮了。
當李冰帶著和親女子的遺骸入京時,應州城的瘟疫才控製住。去時八十六位鮮活的女子,歸來時八十具焦炭枯屍。皇上親自出城迎接,悲痛悼念。“……婦人女子之流,無不催強鋒勁敵,以敵愾沙漠,懷赤心白意,以報效天子,雲仍奕葉,世世相承。”
皇上將她們的忠義昭告天下,千古留名。該封的封,該賞的賞,按著她們的遺願,給予她們家人庇護,亦或是如同王鬱文一般,隻求死後自立門戶,恢複自由身,再不做家族的傀儡。那些無人認領的遺骸,直接葬入皇陵,受皇家供養。
死後哀榮而已,都是虛名。
皇上的眼淚,皇後的哀泣,也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
人就是這麽虛偽。生時,斥責她無用,連一個男人的心都抓不住,反倒是被人設計,成了廢棋。死後,卻想要利用她光複家族。
如攝政王、攝政王妃二人一樣虛偽。
一手殺人、一手救人。
拿捏著治疫方子不放,拿捏著藥材不放,任由瘟疫蔓延,借由這場瘟疫,再揚自己盛名。
半善半惡,半佛半魔。
一心具足十法界,每一個生滅,都有善惡。
瘟疫開始時,大力嫂便帶著丈夫與兒子入城了。瘟疫開始後,他們沒來得及出去,又因銀子不多,不能再住客棧,便同流民一起,被安排住進了慈幼局以及官府劃分出來的破屋、廟宇。
大力埋怨她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折騰。大力嫂也隻是摸了摸眼淚,一邊幫著幹活,一邊向著衙門的人討要一副防疫的湯藥,偷偷煮了給小力喝下。
大力嫂看到朱悅後,終於再也忍不住,抱著她嚎啕大哭。她不怕苦,不怕累,她委屈的是兒子年幼,丈夫又是一個癡傻的,她委屈的是,她便是想要抱怨,都找不到人說上兩句話。
朱悅在吉祥客棧童掌櫃的幫助下,租下了蘇朝的房子。還是賣著餛飩,中午推著小車出攤,傍晚則在吉祥客棧後廚包餛飩、賣餛飩。
溫晨的學堂還未找好,便打起了仗,這些日子他一隻跟著朱悅賣餛飩。他見到了娘的辛苦與艱難,也知道了賺銀子不容易。便是他現在懂事了不少,朱悅對他也不如曾經。她生出的兒子,一次次將利刃刺向她,她如何能心無芥蒂。
朱悅從大力嫂口中知曉了獵戶一家便是攝政王一家,還來不及多想,亦來不及去求證童掌櫃對她的種種幫助,是否是因為攝政王妃,瘟疫便爆發了。
大力嫂厚著臉皮同住進了朱悅家中,如今這種形式,即便攝政王妃帶著藥材親入封禁疫區,她也不放心。朱悅並非小氣的人,也知如今情況緊急,無法一一算計。溫晨與小力被關在家中,朱悅與大力嫂則是每日都早早出門,去幫著做飯、熬藥,大力也跟著去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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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了後,溫家的日子差點過不下去。”溫家的寡嫂,十指不沾陽春水,老太太這些年也被她養的一味養尊處優。“溫老二那侄兒也不是個善茬,每日就想著伸手要銀子,一會兒買筆了,一會兒買墨了。”之前攢的那點家底,沒幾日便被他們敗光了。大力嫂說完,見她不感興趣,便知她是真的放下了。於是輕歎一聲道,“也不知沙城如何了?”兩國交戰,最先倒黴的便是邊境線上的沙城。孤注一擲來應州,雖然艱辛,但她並不後悔。“如今在應州,好歹朝廷還管著我們,若是在沙城,誰人管你。”
熬好了藥,舀在桶中,兩人提著一個一個的發湯藥。一個年輕的姑娘總是跟她們一起做,今日卻沒看到。發完了湯藥,大力嫂叫住一個衙役,恭敬的詢問了。“大哥,你可知此前一直同我們一起發藥的魏姑娘去哪兒了?”
衙役想了想,伸手一指,“魏姑娘病了,移到破廟去了。”染了瘟疫的人,要與未染病的人分開,他們全部都在靠近城門處的破廟中。
大力嫂連連道謝。朱悅問她,“你可要去看看?”
大力嫂搖頭。那地方,進去就難出來了。
魏櫻靠在牆角吐血,她是練武之人,要比普通人要強悍些,到了第六日才開始吐血。她來這裏短短六日,見了無數死別。最快的一個,早晨高熱送來,下去便吐血而亡了。那是一個小姑娘,她的父母站在封禁線外痛哭流涕,卻無一人願意進來陪她。這一日,照顧她的是一個同她差不多年歲姑娘的母親。那個姑娘撐了三日了,今天早晨開始吐血。
魏櫻正想著她什麽時候會死時,藍姑姑帶著大夫來了。她還記得她,攝政王妃身邊的長姑姑。她怎麽來了?自從七日前攝政王妃在施藥時暈厥,她身邊的幾個姑姑便再沒露過麵。
藍姑姑站在圍欄外,也不廢話,直接高聲道,“如今有一副治疫的方子,砒霜入藥,以毒攻毒,不知是否有用,願意搏一搏的人過來。”
魏櫻撐著身體站起,撐著樹枝走過去。藍姑姑的視線在她身上多停了一會兒,魏櫻笑問,“王妃可安好?”
藍姑姑沒有回答,而是道,“你令人刮目相看。”她們對魏櫻的印象並不好,水亭軒中的人似乎也不喜歡她。可應州爆發瘟疫後,卻隻有她留下,也隻有她,不顧自身,願意深入疫病區,為染病的百姓熬藥送藥。
“我家鄉就是瘟疫沒了。”具體如何,早已忘了,隻記得餓,太餓了,路邊的野草放在嘴裏,都能吃的津津有味。瘦得乳臍貼背,吃什麽都是搶,連著殼的稻穀,抓了一把一股腦兒的塞入嘴,生怕被人搶了去。“我娘死前說,如果沒有瘟疫該多少。我想,如果沒有瘟疫,我如今的生活,或許也很幸福。”而不是什麽都要自己搶,被人嫌棄,被人罵賊賤丫。
她一邊喘息著,一邊接過湯藥,毫不猶豫地一口飲下。“我娘帶著我跟著流民逃去了另一個村子,我們太餓了,所以她把自己嫁了。”她娘命不好,嫁人一年不到,就病死了。病死後,她的繼父又娶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帶著幾個孩子。後來,女人又生了一個孩子,本就不多的糧食她們便吃不上了,每頓飯都要搶,一把稻穀皮都能打的頭破血流。餓啊,太餓了。
藍姑姑問,“他們現在怎麽樣?”
魏櫻笑道,“誰知道,大概是死了吧。”她挪回牆角,靠著牆坐下,喘息聲一聲大過一聲,一口一口的吐著血。
藍姑姑回去時,阿朱正端著一捧水出來,她一邊熏防疫藥材,一邊問,“王妃與公主如何了?”
阿朱緩緩搖頭,壓低聲音道,“又開始燒了。”治疫藥凶猛,便是能治好疫病,人也會脫一層皮。兩位公主還好,身強體壯,王妃一貫體虛,加之跟著忙了月餘,如今雖然疫病沒有惡化,也沒了半條命。“疫病倒還好,總歸曾經在五縣待過,知道如何防,當年五縣用的方子,雖不能治愈,也能緩解。如今怕的是老鼠。”應州城內已經不止一人被老鼠咬了,那些老鼠,藏於陰暗處,一個個從屍體堆中爬出來,吃的肚滿腸肥,渾身裹著人油,裹著疫病,四處亂串。
藍姑姑道,“石灰還有?”
“有。”阿朱道,“隻是作用不大。”這些老鼠,多是不怕石灰的。“剛才王妃清醒了一會兒,讓誘鼠至城外,挖坑做陷阱,焚燒後以生石灰掩埋。”
“王爺呢?”藍姑姑又問。
“去應州軍營了。”他們雖然大破西涼,卻是僥幸,不過十日,西夏的援軍便到了,如今雖是勝了,卻仍在對峙,屢次談判未果。
藍姑姑麵色沉重,“李冰快到京城了吧。”
阿朱算了算時間,“路上不耽誤,約是再有日便能到了。”
賀蘭浩被軟禁了。
送來這條消息的是西涼四皇子察珂送來的。
西涼的王子們,如今隻剩一個代行王事的馬佳,以及被視作不詳的四皇子察珂。馬佳被生擒了,如今連同西涼不少王室一同關在應州軍營中,察珂代理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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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珂還送來一句話,幫他為王,他便臣服。
阿娜依領兵,陪同察珂一起過境與攝政王談判。明麵上陪同,實則控製監視。
肅寧心中記掛著寧安,加之拉扯至今,對他們早已沒了耐心。他看著阿娜依,冷聲道,“你領兵?你算什麽東西,賀蘭浩呢?”
阿娜依原是笑著的,卻不想他如此的驕橫,連個笑臉都不肯給。“王身體不適。”
肅寧冷哼,“是身體不適,還是被你控製了。”阿娜依是個聰明的女人,也是一個極其謹慎的女人。“本王說了,要麽臣服,要麽打。”臉上的肌肉微顫,他不容分說,“今日,你們要麽應下,要麽便別走了。”
話音落,營帳便被圍了起來。
阿娜依冷笑,“我既然敢來,便不怕你。”她手一揚,“今日我不歸,明日便會有十萬大軍攻入。”
肅寧笑著,突然大喝一聲,“那便打,看看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阿娜依並非沒有談判過,卻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在她思索如何回應時,肅寧陰沉掃過他們,又道,“你調動西夏精兵,是為兩國邦交,還是為了你的私心,你心知肚明。”他眉尾輕跳。那裏新添了一道疤痕,似刀刃,將眉尾削斷,更顯凶悍狠戾。“薑生。”他緩緩裂嘴嘴,笑得狂妄,“他在我手中。”他走上前,立於阿娜依身前,緩緩道,“長得真不錯,那張臉,比女人更美,難怪你如此喜歡。”喜歡到,不惜利用賀蘭浩為掩飾。他微微彎腰側臉,與她私語,“你若要打,本王奉陪到底。這邊開戰,那邊本王便將他扔去軍妓營充作軍妓。”
阿娜依緊握著拳頭,因這個名字,因憤怒,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
察珂冷眼旁觀。突然輕歎一聲,似自言自語,“攝政王連應州城幾萬百姓的性命都能舍去,難道害怕我們與西夏聯合嗎?”如今王身死,王子們隻剩馬佳與他,王室更是混亂做一團,更不要說染上了罌粟,神誌不清,痛哭哀號的將士們。
肅寧轉身,在主位上重又坐下,“你為一個似女人的男人,囚禁賀蘭浩,調用西夏軍,偷調你父親給你的人馬,你的父親、你的兄長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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