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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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人。膚如堊灰,觸手涼滑,赤目黑瞳,不見餘白。
陰人。聾、啞、瞎。
陰人,隻在夜間行走,隻披著似人軀殼,沒有情感,沒有思想,受人驅使。
這些陰人,都是用藥灌出來的。他們擁有人的一些功能,有生育能力,可他們的孩子卻生不出來,活不久。
這些陰人,幾乎每日每夜都會被派出去,派到一個個妃嬪的宮苑中,代替“帝王”去寵幸她們。
史芊冷眼旁觀。
她看著藍姑姑與阿朱將被黑色鬥篷罩住的人,帶去琅嬛的所住的長春宮西配殿樂誌軒;她聽著琅嬛與她的兩個侍女發出的疑問,為何要熄燈,為何要遮光,為何不能看著皇上;她猜著琅嬛心底的懷疑以及不快……她是個精明的姑娘,不過是過於年輕,不曾經事,也不知他們這個帝王以及皇後的毒辣。
玉簫扶著史芊從長春宮門前走過,她道,“主子,要不您同皇後娘娘說說,便是不要帝王寵愛,有個孩子也是好的。”有個孩子,總算是自己的血脈,養著長大,有人相伴,也不會寂寞。日後若是新帝開恩,或許能像如今這些太妃太嬪一樣,有子女的跟隨著子女,無子女的也可以選擇離宮歸家。
史芊搖頭,步搖上的寶石冰冷,隨著她的搖晃在臉頰旁掃過,帶著微涼。“咱們這個皇帝,怎會允許一個不是他的孩子記在他的名下。咱們這個皇後,又怎會允許一個不是她的孩子,占了她兒女的弟妹之名。”生,可以生。可生後呢?她的生死倒是無所謂,她的孩子的生死便捏在旁人手中了。日後是送給旁人?還是送去和親?亦或是如同寧氏姐妹二人的女兒一樣,自幼便跟著青樓嬤嬤學些勾人的東西,隻待長大後被當作東西送出去。
采綠、桃紅被趕了出來,她們甚至不能守在門口。琅姚被貶了位份,被匆匆遷入東配殿承禧殿,既驚慌害怕又覺得備受侮辱。待挪宮的人走後,她便忍不住哭了起來。東西兩殿相對,一麵哀愁,一麵歡喜;一麵燈火通明,一麵烏漆墨黑。
侍寢之時不能點燈,侍寢之時麵對麵都看不清人臉,侍寢之時沒有任何言語,不允許說一句話。這隻是一場原始的交配,連動物都不如的交配。
琅嬛呼疼,卻被一手捂住了嘴。她是看過圖冊的,也被嬤嬤教導過。她忍著疼放鬆身體,她試著圈住他的背,她努力表現著自己的順從以及溫柔……入了宮,她能靠的、能依的,便隻有這個男人了。這個男人將會是她的一切,她的一切也將從這個男人身上獲得。
采綠與桃紅進承禧殿暫候,琅姚紅腫著眼,銀杏想要將她們趕出去,卻被拉住了。她有些恨鐵不成鋼,“主子,您今日累了,該休息了。”
琅姚看向采綠與桃紅,桃紅明了,對采綠道,“我們出去等吧。”
采綠不依,甩開她的手。“初秋天寒,露水又重,我們出去著了涼,誰伺候主子。”她笑盈盈的,壓著喜悅之情,一臉隱秘,“咱們主子侍寢了,日後定然是極其受寵的,若是早日有了身孕,生下一個小皇子來,怎麽也是個妃位。”
銀杏淡淡掃了她一眼,“采綠姑娘,宮中不比家中,該謹言慎行才是。”這偌大的皇宮中,誰知隔牆有幾雙耳朵。
采綠頗為自得,“你懂什麽,我們主子與皇上可是在寧州時便認識了,皇上又多次誇讚我們主子身段好,舞跳的好。”
雪梨看著銀杏,不著痕跡的搖了搖頭。她扶起琅姚,“才人,奴婢扶您進去休息吧。”額頭上的傷要冰敷,若是明日腫了,唯恐被治一個妝容不整,不敬皇後的罪名。還要去太醫院,找熬藥的太監要些能遮住青紫紅腫的白藥膏。
若非主子得意慣了,一個下人又如何能這樣,連位份長了自己主子許多的才人都不放在眼中。她自得唐采女受皇上誇讚,卻不想一想,為何皇後的宮中連個太監都沒有,便是皇上的貼身太監小七小八,都隻能在外通報,甚少進入秫香館。她又為何不想一想,凡是皇上設宴,從不讓皇後出席,卻讓她們在一眾大臣麵前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這是寵愛嗎?
桃紅心知不妥,拉了拉采綠,可采綠非但不收斂,反倒是越發無眉眼高底。“等我們主子生下小皇子,這後宮——”
桃紅趕緊捂住了她的嘴,怒道,“采綠!你這般為主子招禍,若是被旁人聽到了,傳了出去,主子還能有好嗎?你這樣的搬弄是非,你有幾條命!”她一耳光打在了采綠的臉上。
采綠捂著臉,不可置信。
桃紅也是一時心急,她餘光掃向銀杏與雪梨,隻差明著告訴她,這裏有外人在,豈能像在家中一樣,任由你胡言亂語。
銀杏、雪梨沒有管她們,扶著琅姚進了內殿,放下了簾子,隔絕了她們的低聲私語。
第二日一早,琅嬛渾身酸痛的被叫起,采綠伺候她洗漱,桃紅則去收拾床鋪。她羞澀異常,明明想要逃避,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淩亂的床榻,隻是這一眼,便讓她心肝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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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衝到床邊,焦急的開始翻找。桃紅見她的樣子驚怕,忙問,“主子,您找什麽呢,奴婢幫您一起找。”
琅嬛雙眼泛紅,掀開錦被,一寸寸仔細檢查著。“帕子呢?帕子呢?”
床單卡在了床縫中,琅嬛著急的拉扯著。桃紅怕她折了指甲,忙拉住她,“主子,什麽帕子,您說清楚,奴婢們幫您一起找。”
琅嬛頹然,停下了動作,愣愣道,“帕子,落紅的帕子……為何我沒有落紅……”那抹象征著清白的血。
桃紅與采綠一聽,也是心底驚怕。她們自幼與琅嬛同吃同住,知曉琅嬛昨夜之前還是清白之身。采綠道,“是不是昨夜皇上帶走了?”
桃紅想了想搖頭,“李寶林侍寢隔日,是由宮中嬤嬤來取帕子的,放在托盤上,繞著宮走了大半圈。”以此來彰顯她的清白之身。
采綠又問,“是不是沒鋪?”
桃紅仔細回憶了,“撲了。”一條月白絲綢長帕。
三人又是一通找,終於在床底找到了月白長帕,可上麵並沒有血漬,隻有一塊讓人臉上發紅,微微泛黃,已經幹涸變硬的汙跡。
琅嬛頹然的坐在床上,麵色一瞬間慘白。“怎,怎麽會,我怎麽可能不是清白之身,我……”
桃紅忙安慰,“主子,您忘了當年教導您的嬤嬤曾經說過,並非每個姑娘都有落紅。”一些年歲大的姑娘,即便是清白之身,新婚之夜也沒有落紅。
琅嬛的眼神微閃,“可是,皇家所認,隻是這抹紅。”此事重大,若是被發現了,即便她是清白身,也會牽連甚廣。她的父母家人,入宮選秀時為她驗身的嬤嬤。
桃紅咬了咬唇,飛快拿過放在桌子上的剪刀,挽起衣袖,毫不猶豫對著自己的手臂劃了一刀,將血滴落在長帕上。“這下便好了。”
琅嬛原是讓桃紅留下,桃紅卻生怕旁人懷疑,將傷口纏上幾層便與采綠一同扶著她請安去了。走出門,見到琅姚神色如常,額頭上磕出的青紫也極力遮蓋住了,采綠有些不解,低聲問,“才人為何要將額頭遮住?”
不等銀杏解釋,琅嬛一瞬間便明白了。昨日她的母親惹了禍,她們跪求皇上已經惹惱了皇上,皇上晚上還能來寵幸她已經是天大的恩賜,難不成還要頂著一頭青紫去給皇上看嗎?
她見還有時間,便對桃紅道,“為我重新梳妝。”
琅嬛來得遲了,李詩身邊的侍女紫竹道,“唐采女來晚了,可是昨夜侍寢累著了。”
琅嬛低下頭,“是臣妾憊懶,一不小心便睡過了。”李詩的祖父、父兄均是將軍,官職身份都比她的父親高,在她麵前必須謙虛謹慎。
李詩心情似乎不錯,還有心說笑。“在這個宮中,可是隻有皇後娘娘有資格睡懶覺。”
琅嬛抬頭看著她笑了笑,正要說些什麽,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忙亂的聲音。
紫檀微微退後,打聽去了。桃紅是個機靈的,也跟著紫檀離開了。
寧安一貫愛睡懶覺,肅寧是難得睡過頭。一睜眼,已經是辰時,早朝時間了。春夏卯正,秋冬晨出。幸好如今是秋冬之時,辰時還不算很晚。
“頭發、頭發,頭還沒梳。”眼見皇上還迷糊著,披散著頭發就要走,藍姑姑趕忙喊來小七、小八,一人忙著給他換衣穿鞋,一人則站在高凳上為他束發。
一條涼帕子糊到臉上,他終於生氣了。“滾,不上朝了,上什麽朝!”他一邊走一邊扯著剛扣好的衣服,直接又躺回了床上。
寧安與藍姑姑對視一眼,昨晚他去跟連墨白喝酒,又喝多了。寧安坐到床邊,肅寧轉身,隻留了一個後背給她。她將手放到他的額頭,“頭又疼了?”她輕柔的為他按著頭,“我煮了靈芝蜂蜜水,你喝了再去上朝。待會兒讓阿朱去拿些幹黃線狹鱈,去了皮、去了刺,連同新發的豆芽煮成解酒湯,你下朝回來剛好能喝。”
阿朱遞上重新淘洗擰好的帕子,寧安接過,細細的為他擦臉。“昨日新熬了花生醬,加了不少糖,再烙個餅可好?”
肅寧從床上坐起,但還是沒有說話。隻是指了指自己的臉,討親。
寧安笑著親了他一口,又道,“新給你做了雙靴子,虎紋的,你試試?”原是想著下個月給他的生辰禮。
阿朱捧來靴子,寧安坐在床邊,示意他抬起腿。“虎者,陽物,百聾之長也,能執搏挫銳,噬食鬼魅。”她輕拍他的腿,“站起來走走,看看合適嗎?”
肅寧依言站起走了兩步,小七小八也是有眼色的,見他心情好了許多,便拿著衣服與腰帶走了過來。“皇上,初秋天寒,奴才伺候您穿衣。”
寧安拿過梳子,待他穿好衣服後,將他按在銅鏡前,以牛角梳輕沾何首烏以及其他藥材煮成的養發水。“你日後少同連墨白喝酒。”每每兩人喝酒,便像比賽似的,誰也不服誰。
“知道了。”他自己動手,拿過妝台上寧安常用的油膏,剜出一些塗到臉上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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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安有些氣惱,“每次都說知道了,每次都是喝的醉醺醺回來。”
肅寧對著鏡子中的她咧嘴一笑,“我喝醉了還有你照顧,他喝醉了隻有他自己。”
寧安利落的為他束起頭發,戴上冠子。“你下次再這樣,我絕對不照顧你。”也不知是誰,每次酒醉頭疼胃疼鬧脾氣。束好頭發,她又拿過靈芝蜂蜜水,遞到他唇邊,“快喝,喝了去上早朝,我等你回來。”
好不容易哄得鬧脾氣的皇上去上朝,阿朱阿紫鬆了口氣。阿朱笑道,“對於皇上,果然還得皇後娘娘。”
他昨夜醉酒鬧了一夜,寧安也跟著忙了一夜。阿朱問,“娘娘還要再睡會兒嗎?”
寧安搖頭,“不了,更衣吧。”湯得煮上,餅子得烙上,不然回來後吃不到,又要發脾氣了。她以前怎麽沒發現他得脾氣這麽擰,這麽孩子氣。
阿紫道,“皇上在皇後娘娘麵前無須掩飾。”
寧安無奈,“我倒是希望他掩飾掩飾。”自從登基,也不知是每日政事繁雜,還是無法像以往一樣自由隨意,這幾個月跟孩子似的,說發火便發火,鬧起性子來,比他們那三個孩子更難哄。
宮中哪有外麵自由。以往他為攝政王時,雖也要忙於政事,卻可以自由出入,興致來了,外出郊遊、放風箏、打獵,便是帶著妻兒出去玩上半個月也是可以的。如今莫說是興致所至,出去玩上半個月,便是離宮去郊外泡溫泉,都有無數人勸阻,便是能離宮,也要告知大臣,安排好一切。若是瞞著偷偷走,被大臣們知曉了,勸諫折子似雪花。
可偏偏這麽一個沒有自由,處處受限製的地方,卻令無數人趨之若鶩。
紫檀回來了,桃紅也跟著回來了。
桃紅覆在琅嬛耳邊輕聲道,“說是皇上不知為何事突然發了怒,早朝都不去了,皇後娘娘勸了好半日才消氣。”
雪梨淡淡掃過她們,她們宮外而來,不知宮中的規矩。宮中,最忌諱妃嬪四處一聽到點什麽便四處打探。
紫檀微微揚著唇角,低垂著眼眸。雪梨知曉,紫檀離開不過是個幌子,李寶林做事一貫小心,怎麽做出如此明顯打探之事,不過是引了旁人過去。
李詩壓低聲音問,“東西送去了?”
紫檀點頭,“送去了。”
“山雀姑娘可收了?”
“收了。”
山雀是秫香館守門的宮女,二十二三歲,算是宮中的老人了。前些日子做錯了事,又在匆忙解釋時衝撞了長安公主,被打了三十棍。李詩感念她與紫竹同鄉,又是一同入宮,便讓紫竹送些藥膏去。又怕被人發現,落了一個結黨營私之罪,便讓紫檀送了過去。
選這個時候送去,也不過是剛好。旁人誤會她是差人去打探消息,她又能怎麽辦呢?她清者自清,並無虧心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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