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生辰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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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下侍郎鄭光簇的妻子平氏,雖與寧安是第一次見麵,卻相談甚歡。兩年前應州與西涼對戰,她的商人父兄捐出了一半的身家,給她換了一個二品誥命夫人的身份。
她的父兄死於兩年前的應州之戰。父親去軍中送戰甲,受了賊人埋伏,為護戰甲,被生生砍死;兄長亡於應州城瘟疫之時,送藥後見百姓可憐、人手不足,自願留下協助,染了瘟疫,不治而亡。父親去世後,母親受不了打擊跟隨而去;嫂子娘家來將嫂子接走。如今家中隻剩一個年幼的侄兒。
若非她的父兄怕她商女出身被婆家欺負,舍去一半身家為她籌謀,又怎會在應州開戰之後,毫不猶豫去了應州。
爹說,若是爹運氣好,遇到了攝政王,待爹給你求個一品誥命。
兄長說,朝廷水深,鄭光簇遇事總也不向著你,若有了功勞,再得了一品誥命,日後他母親也斷不敢瞧不起你、磋磨你。
她原先不懂,隻想著太後不也是商賈出身,還不是做了太後,成了天下間最尊貴的人。太後不也是任性妄為,假死脫身多年,歸來後還是一國之母。
直到,她嫁入鄭家。
算不上苛待,卻也冷淡至極,眼中的鄙夷藏不住。
父兄說,等我們回來。
可他們再也沒回來。
父親的屍體殘破,戰後再也找不齊全,隻能撿了血衣立了衣冠塚;兄長染疫而亡,屍體不可運回,隻能即刻焚燒,同其他染疫之人一同掩埋。
今日,平氏也帶著侄兒來了。
小小的孩童不過五六歲的樣子,卻事事周到,麵對繁雜的禮儀也不曾出錯,滿是稚氣的臉上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寧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兒,忍不住在心中歎氣。
平氏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家中隻有他一人了,他總要快些成長,撐起家來。”沒了爹娘的孩子,再失去爹娘的那一刻,便失去了玩鬧撒嬌的資格。“我平氏的家業,雖算不得多,卻也不少了。”無數人虎視眈眈。若非父兄有先見之明,為她求了誥命,如今還不知會如何。
她眼珠微轉,並沒有繼續,而是很快換了一個話題。“醉春風可是皇後娘娘開的?”她對著寧安俏皮的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裏麵的每一種酒臣妾都去買來喝過,年頭雖不長,卻各個是珍品。”皇後賣酒,隻是興趣,舍得下料,與他們為銀子而來的不一樣。平氏是做酒起家的,若是能搭上皇後的酒肆,她為侄兒守住父兄留下的產業,又多了一層保障。
她自幼跟著父親學釀酒,也握著一些藥酒古方。她有心搭上朝廷,自然不會吝嗇。她道,“父親以前說過,無論如何方子都不能泄出去。”眉眼帶著微微憂愁,“可家都要沒了,方子又算得了什麽呢?”
寧安問,“鄭大人呢?”
平氏眉頭微擰,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我娘家的事,與他有什麽關係。”她半真半假揶揄道,“靠男人,怕是屎都吃不上。”說完才覺不妥,忙又道,“當然,皇上是不同的。”
寧安並沒有因她粗俗的話氣惱,反倒認真的想了想,點了點頭,“你說的對。”皇上屢次答應她不再去同連墨白喝酒了,不再喝醉,可總是言而無信。
平氏想到她前些年剛嫁給鄭光簇時,曾聽人說起過皇上皇後感情深厚,也曾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如今看他這後宮,她也隻是心中暗歎女子不易,低垂下了眼眸。
琅嬛從池中亭走出,見玉蘭一直站在一旁,便關心道,“你有了身孕,怎麽還一直站著?”她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她緊緊看著定國、長安兩位公主。
玉蘭輕聲道,“也不知我的女兒怎麽樣了?”
“端王妃為人和善,定會好好待她。”
玉蘭轉向她,“若是善待了她,為何公主生辰這等大事,不將她帶入宮中。”她滿心都是歡喜,想著今日能見一見女兒。她等啊等,盼啊盼,卻隻看到了端王妃以及她的女兒,連自己女兒的一點影子都沒看到。
她問端王妃,端王妃隻道,前幾日得了風寒,無大礙,但怕傳染給皇上皇後與公主,這才沒帶來。
隻是風寒,為何不能帶來?
皇後月月都要風寒,她不是也常帶著她的女兒入宮看望嗎?難道她便不怕皇後的病過了自己的女兒?
琅嬛不知該怎麽安慰,莫說是皇上,便是太後與太上皇,也一貫偏心。若非他們如此偏心,史棠又如何能亡了兩個孩兒,還傷了身體,再不能有孕了。
玉蘭囁嚅道,“都是公主,為何她們被皇上捧在手心寵著,而我的女兒卻被厭棄呢?”
琅嬛看著她隆起的肚子,隻是扶著她坐下,“姐姐,你如今有孕,萬不可多思。好好養胎,說不準生產時,皇上能允許你見一見公主呢?”
公主生辰,唐夫人與唐琅嬈並沒有來。事情發生後,她很快做出了決斷。在唐琅嬈小小年紀卻滿腦子汙穢的消息傳遍京城,毀了名聲前,她便帶著琅嬈住進了甘霖寺,打著教導不善,靜心思過的名頭,暗中接觸前朝恭獻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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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獻公主是前朝時唯一從頭至尾鼎力支持太上皇為帝的人,在太上皇與太後危難之時,也是她屢次幫助他們。後太上皇登基為帝,原想給她封地,她卻以國庫空虛為由拒絕了,一直同駙馬過著清貧的日子。待駙馬去世後,她便皈依佛門。
錢元華不喜歡她,沒有理由。
寧安也不喜歡她,理由有二。一來她的婆母不喜歡她,二來如上。
肅寧也不喜歡她,理由有三。一來他娘不喜歡她,二來妻子不喜歡她,三來如上。
夫妻之間,父子之間,最大的矛盾便是恭獻公主。
如今雖已非恭獻公主的朝代,但她的母族方氏一族的男丁卻是世代為官。方氏算不上大門楣,但是一家從漢代起便在朝為官,家學淵源極深,在朝中的關係也十分的廣。方氏有自己的在朝為官之道,曆經多年,改朝換代,無論怎麽換,似乎都影響不到他們。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刨去母親與妻子的不說另說,便單說方氏一門的家學淵源,他們經曆無數朝代更替仍不受影響,他便不可能容得下他們。這樣的家族,進一步,便是曾經的四大家族,亦或是他坐下之位;退一步,亦能掌握朝堂種種、掌握帝王心思,如何能留。
要賢臣,要忠臣,可若有一日,賢臣忠臣相互連結,成了氏族,於帝王而言,便危險了。誰人不想做高位,誰人不想一人之上萬人之下,誰人不曾生過為王為帝之心。
他爭奪這位置,費盡心機。想要坐穩它,又何嚐不是費盡心機。
火不苦熱,水不痛寒。這夫妻二人,嘴上埋怨著當了帝王還不如為王之時,可又怎真舍得下到手的權勢富貴。麵上抱怨著累,可若真隱居而去,以皇上爭強好勝的性子,以幾個孩子的頑劣霸道,又怎受得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徐秀兒也來了,寧安瞧著她臉頰紅潤,滿眼喜色,便知她好事將近。還不待她問清楚,徐秀兒便主動道,“多謝皇後娘娘為臣女說話,爹娘允我同常峰哥成親了。”如今已經過了禮,定下了親事,隻待來年常峰高中,他們便成親。
寧安笑問,“原不是說要多等幾年嗎?”
徐秀兒紅著臉,“夜長夢多,不等了。”
寧安揶揄道,“本宮竟不知你如此恨嫁?”
徐秀兒的臉越發紅了,忍不住回道,“臣女這是同皇上學的。”
肅寧看著她,挑眉一笑,“哦?”
徐秀兒性子活潑,為人處事也是落落大方。羞澀過後,便抬起頭道,“臣女曾聽皇上說過,當年為了快些將皇後娘娘定下來,不讓旁人瞧去了,求了太上皇好久。”皇後娘娘及笄一年不到,便急匆匆將她娶過門了。“皇上說的,娶回家看著才放心。臣女也是這麽想的,抓緊嫁過去,日日看著才放心。”
寧安聽得直笑,便是甚少在外人麵前笑的肅寧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對徐秀兒道,“不錯,你倒是個機靈的。”他玩笑道,“當日便該將你納入後宮,也是個趣兒。”
徐秀兒道,“便是皇上不納臣女進後宮,皇後娘娘若是無聊了,隻需派人去說一聲,臣女定即刻入宮陪伴。”
琅姚與琅嬛坐在不遠處,曹姑姑道,“奴婢瞧著皇上倒是挺喜歡她的。”
琅嬛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曹姑姑沉默了一會兒,壓低聲音道,“若是——”
琅嬛擰眉不悅,“她已經定親,便是皇上喜歡又如何,還能強留不成?”皇上初登基,名聲更重要,怎能做出奪學子妻之事。更何況,當時是他放徐秀兒離宮的。
曹姑姑看著琅嬛,“大姑娘與二姑娘如今是在宮中,可一個月見不了皇上幾次,難以有孕,該如何站穩。”大姑娘二姑娘是在家中時她對她們的稱呼。“便是姑娘們不願意爭搶,可如今夫人與三姑娘名聲受損,雖一時得以暫避,但日後該如何,也是百無頭緒。”如今老爺雖名為三品提刑,主要掌管刑獄之事,卻屢屢被定國長公主駙馬所壓。名為三品,卻無實權。加之京中人都極現實,見他這般,多不願為他說話,有些人甚至不敢與他深交。
琅姚聽曹姑姑說了後,不覺也帶上了些愁緒。“我便算了,為何皇上對姐姐也——”她看向曹姑姑,“聽聞在應州時,皇上對長姐還是可以的。”
曹姑姑直言道,“所謂的可以,也不過是麵上的客氣。”她看向皇後,“有皇後在一日,旁人便是庸脂俗粉,皇上又怎會看得上呢?”美貌可以用妝容增添,可似皇後一般純淨的氣質,卻並非裝點而來的。骨子裏的東西改變不了,便要通過外物了。“姑娘要好好調養身子,早日有身孕,早日生下皇子。”
琅姚道,“多虧了宮中有曹姑姑幫襯,否則我們如何能想到這麽多。”她將手放在小腹上,“如今皇上隻有一位皇子,若是能早日生下皇子,我們也算是有了倚靠。”
晚間,琅嬛吃的膩不消化,便同采綠與桃紅在園中散步,遠遠看到譚寶林的院子裏點著燈,又有無數嬤嬤出入。采綠嘲道,“說什麽皇上對皇後一心一意,今日長安公主生辰宴,還不是忙不迭地寵幸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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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紅道,“皇後娘娘身子骨不好,皇上又正值壯年,主子們身為妃嬪,便該為皇後分憂,皇後娘娘身為皇後,便該大度。”
琅嬛輕歎一聲,“以色侍人,色衰愛弛,能得幾時。”
桃紅接道,“所以主子才要快些有孕,生個小皇子才是。”
聽了暗衛傳來的話,肅寧嗤笑道,“她口口聲聲說的倒是好聽,自己不也是妄圖用容貌引得我注意,繼而得寵登高位嗎?”明明就是那麽虛榮,偏偏要裝作一副隻求真心的模樣。“既然她這麽想懷孕,就讓她懷。”懷了,也得生的下來才是。生的下來,也得養的大才好。“她娘想盡辦法搭上恭獻公主,妄圖以此結識方氏一族。她爹暗中聯絡曾經的同門,上湊彈劾宗大結黨營私。他們一家,如此算計,如此努力,有誰是為了國為了君為了百姓?”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罷了。
“宗大結黨營私?”她知道自從宗大借由駙馬的身份進了刑部,不滿他的人許多。不過是忌憚他是皇上的人,又因他卻確實有本事,才一時動不得他。隻是結黨營私這麽大的罪,宗大便是真的做了,也不會傻到讓唐若賢發現。
肅寧越發不屑了,“什麽結黨營私。”宗大結的黨就是他。“不過是宗大大壓著他,讓他無法接觸到核心,無法做手腳,做不到此前承諾旁人的事,著急了。”刑部掌管全國刑獄,當年丁午被抓,多數人人被斬首,可還有一批人並沒有死,而是流放、監禁。當年若非唐若賢承諾過什麽,又怎能全身而退。“送他的女兒入宮,他怕是早有過打算,不然,又怎會在她們尚年幼時,便切了她們的腳趾。”
西涼皇族,多六指。
唐夫人為六指,她生下的三個女兒,也均是六指。
他們費盡心機,終於在沙城找到一個行將就木的接生婆,她說,她曾經為恭懿大長公主接生,那是一個雙足六指的女嬰。孩子生下後,恭懿大長公主看都沒看一眼,便讓她淹死。她不忍心,偷偷將女嬰留了下來,又在有一支商隊來時,將她交給了商隊,讓商隊為她找一戶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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