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艾倫一直認為，人神這句話是在說祂身為人界之神死亡會導致人界滅亡，但如今倒回去再咀嚼這句話卻是發現：人神的話語中‘人界滅亡’的並不是在指向‘因為人界沒了人神存在，所以才會滅亡’。
    因為人神根本不具備唯一性，人神的神位才具唯一性。
    隻要有人能替代祂，成為人神，那麽人界便不會滅亡。
    人神菈菈也是這麽做的。
    但現在來看，祂如此篤定人界沒了自己會滅亡的原因就會發生變更：
    隻有祂，人神，這位由滅世神分裂出來的意識，才知道如何規避五千年後的滅世困境。
    如果祂不分享出這個信息。
    那麽人界就會滅亡。
    因為，這個信息隻有祂知道，且確實具備‘唯一性’。
    這個比玩意兒，竟然還藏了一手保命符
    怪不得祂一直阻撓奧爾斯蒂德來見他，因為奧爾斯蒂德是那種即便知道五千年之後滅世，也會不管不顧地將他骨灰揚了的主。
    真巧，我跟奧爾斯蒂德在某種程度上一樣。
    你這手保命符，我可不認。
    人神
    ——
    艾倫將拳頭捏的哢吧作響，而一旁的拉普拉斯隻是偏頭端詳著他。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立場完全不同。
    就像剛才的對話之中，一而再再而三被人神算計的艾倫關心的重點明顯放在人神身上，而繼承了對「神」厭惡的拉普拉斯明顯更關心於五千年的滅世相關的「滅世神」。
    艾倫本人卻對五千年這麽長的時間維度沒有太過於深刻的感覺。
    剛才第一瞬間聽到滅世信息，確實讓他吃驚。
    因為這從某種程度上擊穿了他作為‘看過原著’的穿越者的優越感。
    但那種虛幻優越的破碎隻是一刹而過的情緒，很快便如同被陽光熾烤的晨霧一樣消失無影。
    這是屬於艾倫自己的無職轉生。
    與‘原著’不一樣那就對了，那更證明了這六麵世界的真實。
    於是
    艾倫很快就將話題以一種自然而然的方式往人神身上抽了。
    比起虛無縹緲的滅世神與滅世說。
    他目前更關心的是怎麽與拉普拉斯交涉，取得對方的信任，讓他心甘情願當司機以最快的速度將自己送回海麵。最好在這過程中撬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來為日後殺死人神做準備。
    五千年後世界確實會滅亡？因為人神有抵抗滅世的方法，所以自己就該把脖子伸出去，讓人神這BYD把洛琪希她們都殺了？
    祂也配？
    人神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救世，祂救世隻是為了讓自己更好地成為唯一的神明罷了。
    祂沒有任何苦衷。
    因為從祂救世的手段，完完全全是出自利己。
    而且最重要的是
    祂的所作所為，讓艾倫有了一個接近事實的推斷，這個推斷如果驗明為真的話，那麽人神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沒有神明擔當的小醜，反倒是對創世神和滅世神為何要將祂從自己身體裏剝離出來的原因做了闡述。
    ——因為祂不配成為‘世界之神’的一部分。
    祂是卑劣的神明惡念.
    拉普拉斯看著艾倫這短短的時間就從滅世說的震撼中脫離而出，神情愈發堅定，甚至劍意都更加通明，眼中閃出濃烈的興致。
    “你想到了什麽？”
    艾倫放開捏緊的手，看著拉普拉斯開口說道。
    “你剛才說你更想知道的是滅世神為何要選擇滅世。你是否已經對滅世的原因和人神的迄今為止的所作所為有了一個大致的推斷？隻是欠缺一些證據才來問我，好進一步驗證自己的推測的真實性？”
    拉普拉斯並未回答，但他看向艾倫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嚴肅了起來。
    艾倫見狀點頭。
    “你剛才說過，世界的存在依存於魔力的存在，但是這些就好像空氣一樣存在於這世界各個角落的魔力，又從何而來？”
    拉普拉斯沉聲回應。
    “魔力來源於創世神。”
    艾倫笑了，他伸出手指指向外麵的「淵海」。
    “就像那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肉糜「淵海」一樣？”
    拉普拉斯看著艾倫，熾熱的龍瞳灼灼燃燒。
    “準確來說，魔力來源於創世神的屍體，就如同「淵海」來源於利維坦的屍體一樣。”
    “那魔力在這世界的總量就是固定的，人類在使用魔術時會有損耗嗎？”
    這問題有些抽象，但拉普拉斯回答的很準確。
    因為他明白艾倫說的‘損耗’是指什麽。
    “會，魔力在轉化成魔術的過程中，過多或少會麵臨損耗的情況，這部分損耗無法再次送還給六麵世界。”
    “這世界的魔力損耗到一定程度會造成什麽結果？”
    “我認為，世界會發生某種不可逆的改變”
    “比如?”
    “人類無法使用魔力。”
    “僅此而已？”
    技神拉普拉斯眸光晦暗，他深深看了一眼艾倫。
    “太陽不再升起，海水不再流動，時間的流逝停止，事物的存在錯亂。”
    艾倫點頭，“所以滅世神自然會出現，將這個‘無序’的世界毀滅，對祂而言，那是自己的對立麵一時興起製造出來的失敗品。這就是你的推測？”
    拉普拉斯點頭。
    “這就是滅世的原因，看來你也是這麽認為的。”
    艾倫暗道果然如此。
    ——熵增。
    這異世界的物理規則明顯借鑒了艾倫前世的宇宙物理規則。
    那麽熵增的存在就是必然的。
    隻是能量換成了魔力。
    這一點其實從多方麵可以驗證：
    奧爾斯蒂德鼓勵愛麗兒登基，發展魔導科技，他給出的原因是，這樣有利於擊敗人神。
    艾倫曾經認為這是基於第三次人魔大戰的考量，但目前看來並非如此。
    根本原因倒像是：魔導科技越發達，這個魔力總量的損耗速度就越快，人類世界魔力總量是固定的，在魔力量加速減少的情況下.
    滅世必然會提前。
    所以人神會急，祂一急，就會露出很多破綻。
    讓經驗主義的神經病奧爾斯蒂德得出了流於表麵的結論。
    ——發展魔導科技會讓人神投鼠忌器，這肯定對於擊敗人神有效。
    奧爾斯蒂德或許也考慮過更深層次的原因，甚至於，某一次輪回他找到了「技神」拉普拉斯，雖說艾倫不知道他是否得知滅世說，但目前根據奧爾斯蒂德的表現來看。
    他壓根不在乎背後的邏輯，奧爾斯蒂德隻想要完成對人神的複仇，所以他隻需要知道發展魔導科技有利於擊敗人神就行。
    當然
    技神拉普拉斯不知道這些信息，他的推測主要來自於
    “你也是根據人神過去的行為得出的結論麽？”
    艾倫果然將話題又謅回到了人神。
    隻是這次技神拉普拉斯沒有再流露出無趣的神態，隻是摸著下巴仿佛一位複盤自己的‘科研’成果的理論支持的科學家。
    還是不說話，裝高手，一副你自己挑起的話題，你自己來答的正經表情。
    讓艾倫嘴角一抽，隻能繼續‘分析’道。
    “人神，祂曾經一手主導毀滅了其他幾個世界。
    既然祂想要取代創世神，那麽祂就必然要對抗滅世，在這條道路上，人神的所作所為是否都具有十分強烈的目的性？
    那如果追根溯源呢？祂在毀滅其他世界也含著一部分抵抗滅世的目的？
    不推測，隻論證。不揣測目的，隻看行為成果。
    祂毀滅五個世界之後得到了什麽？
    魔力，其他世界的魔力。
    人界過去是什麽樣子？”
    拉普拉斯答：“一望無際的平坦草原與河川。”
    因為這是他過去親眼看到的情況。
    艾倫點頭：“那現在又是什麽模樣？山川，森林，湖海，荒野，沙漠。
    雖然其他世界毀滅了，但是人界卻因為魔力的滿溢，規則更加完善，顯得更具有‘生命力’。
    這麽來看。人神祂的行為邏輯就很明確了，與此同時，他阻止滅世的手段也一目了然。
    自己快要餓死怎麽辦？
    很簡單，把同類殺了取肉來吃就好。
    他毀滅其他世界，減少生命的數量，將所有世界的魔力留存全部集中在自己所在的人界，使得人界充盈著魔力，延長人界的壽命，以完全利己的行為模式，來推遲滅世的到來。
    這就是人神阻止滅世到來的‘手段’。”
    說到這兒艾倫停頓片刻，直勾勾看著拉普拉斯的眼睛。
    “祂不配帶領六麵世界走向‘未來’。”
    拉普拉斯則是回視艾倫的眼睛。
    “不配？”
    艾倫眼神中光彩閃爍不止。
    “祂可以為了延長人界的壽命就選擇毀滅其他世界，那麽祂自然可以在滅世前故技重施，不，以我對祂的了解，祂必然選擇故技重施。
    以前的人界可是一整塊兒大陸，第一次人魔大戰，第二次人魔大戰，林古斯海的開辟，都是不斷‘涸澤而漁’的‘手段’。
    為了維持自己成為創世神的美夢，祂會一直重複這個過程，直到祂殺無可殺為止。
    這就是所謂的人界之神？這就是所謂的神明？”
    艾倫的話就到這兒停了下來，他好像說完了，又好像說了一半。
    沉默。
    拉普拉斯也直勾勾看著艾倫，半晌後嘴角抬起。
    “眼神不錯，劍心也足夠澄澈，好久沒有看到過如此有趣的人類。‘帶領六麵世界走向未來’.口氣不小，果然.你是祂選中之人。”
    艾倫眉頭抬起。
    “祂？”
    從剛才為止他就一直疑惑一件事，不過他不斷企圖說服「技神」來到自己的陣營中，一直沒有機會問出來。
    ——他為什麽總以‘被祂選中之人’來稱呼艾倫？
    起初艾倫還以為祂是指代人神，畢竟艾倫曾經也是人神使徒。
    但後續技神話語中明確表明，祂隻有兩位，那這種稱呼到底指向誰？創世神？滅世神？
    艾倫自問自己跟這兩位神明八竿子都打不著。
    拉普拉斯聞言卻是詫異抬眉，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事情失去控製的微表情。
    “你知道那麽多事，卻唯獨不知道這件事？祂親自選定的救世主。”
    艾倫一愣，這次是完全懵了。
    “什麽？”
    「技神」拉普拉斯指了指一旁的‘水晶球’。
    “神明的死亡與我們認知的死亡不同，祂意誌消散在了六麵世界之中，祂的‘屍體’化作了無處不在的魔力。
    但是恰恰因為如此，祂的意誌，才無處不在，祂能看到這世界的變化，且根據世界的變化，這世界的未來，將殘留的意誌力放在那些存在拯救世界之人的身上。”
    艾倫愕然開口。
    “命運力？！”
    “命運力？新奇卻又貼切的說法。”
    艾倫趕忙追問。
    “等等！命運力應該存在於很多人身上才對，但救世主什麽的應該是我的妻子才對！不對，應該是我們的孩子才對。”
    拉普拉斯聽到艾倫火急火燎蹦出妻子孩子之類的話，神色不免有些微妙。
    “你的妻子.如果你說的是外麵那位米格路迪亞的魔族，我想是的，我此前用預言術看過，她身上的注視最為顯眼。”
    “對，她才是真正的救世主的母”
    “不，艾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命運早已經發生偏移，創世神的注視已經轉移到了你身上，我不清楚你未來的孩子會如何，但是現在，當下，你才是那個可能改變未來的救世主。”
    話音落下，艾倫卻沒再反駁，他的思緒翻飛，之前關於命運力的迷惑快速清晰：
    人神想要殺死洛琪希還包含著一層要確保自己‘救世’的正確性的目的，而此前關於命運力守恒原則的推測隻對了一部分。
    洛琪希被人神入侵夢境，其實是因為創世神的意誌將她的注意力挪到了自己的身上。
    所以她失去了保護。
    而她之後被人神入侵夢境.
    漆黑瞳孔緊縮成針尖大小。
    「大轉移」差點摔死的局麵，「迷宮」中要以身納劍的誘導，「淵海」中藏在「鬥神鎧」裏磨滅神智之後的殺局。
    從受肉手冊覺醒後的經曆完完全全浮現在艾倫的腦海之中。
    人神，這一周目早就將洛琪希放生了，祂根本就沒想要殺洛琪希。
    因為洛琪希不是創世神選定之人。
    人神，這一周目的所作所為是為了將我培養成救世主。
    他根據我的性格量身打造了一套係統任務，幫助我融入世界。
    這樣一來，他就十分清楚我會在什麽節點做什麽事。
    因為我的‘錨’就是那些，很容易判斷出來。
    這個六麵世界最懂我的人，其實是這位一直偽裝成係統趴在我身上多年的人神。
    祂隻需要便根據我的行為意圖，來以此設置層出不窮的「轉折點」就好。
    很簡單，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我的性格就導致了我的行為邏輯比上一周目的魯迪更容易‘預判’。
    即便我脫離了祂的視野，祂也能清楚地明白我在想什麽.
    在我獲取創世神的注視之後。
    人神要殺的人
    一直都是我。
    艾倫忽得笑了。
    原來如此。
    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