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62章 她與兄長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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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紋袖口下的小手微微攥緊:“若真能選擇,我倒寧願……”
    話到嘴邊又生生轉成淡漠:“世上諸多事能選,唯獨父母由不得人。
    母後,尋常孩童六歲或許天真爛漫,但自兒臣登基那日起,耳聞目睹早非凡童可比。”
    少年天子忽然起身,玄色冕服在燭火下泛著冷光:“方才所言字字出自本心,母後不必疑心他人。”
    那雙與年齡不符的幽深眼眸掃過,竟讓風子晴不自覺避開視線。
    她強壓下心頭躁鬱,眼角適時泛起淚光:“縱使哀家與長公主有齟齬,陛下何至於說這般誅心之言?”
    絹帕掩麵時,心底已盤算著待掌權後如何廢帝——眼下還需借這小傀儡穩住朝局。
    薑珩冷眼看著母親做戲,忽覺表舅評語再貼切不過:器量狹小卻貪戀權柄,蠢鈍而不自知。
    朝堂老臣尚不敢輕視自己,偏這婦人總當他是個無知稚子。
    “隻要母後安守慈寧宮頤養天年,兒臣自當恪守孝道。”
    小皇帝端正行了個拜禮:“您舟車勞頓,兒臣尚有奏章待批,先行告退。”
    朱紅宮門緩緩閉合,將母子二人隔絕在兩個世界。
    風子晴盯著晃動的珠簾冷笑,而走出殿外的薑珩仰頭望著滿天星鬥——得姑姑如得明燈,總歸上天待他不薄。
    聽到這番話,風子晴難掩詫異:“你才六歲就開始處理政務了?”
    她原以為至少要等少年及冠之年才會接觸這些,未曾想竟提前了整整十載。
    薑珩整理著袖口金線繡紋,稚嫩麵容透著超齡的沉穩:“不止批閱奏章,每日寅時便要上朝議政。”
    他轉身時腰間玉玨輕響:“姑姑與表舅已將半數奏本交由我處置,連民生賦稅的折子都能獨立批複了。”
    從最初的生疏到現在的得心應手,那些朱砂批注不知浸透了多少燈油。
    望著少年明黃衣角消失在回廊轉角,風子晴指尖撫過廊柱雕花。
    看來薑雪當真把全部心血都傾注在這儲君身上,若能讓這株精心培育的幼苗倒戈相向……
    她唇角笑意漸深,屆時那位傲視群雄的女攝政王該是何等痛心?
    暖閣內鎏金獸爐騰起縷縷沉香,薑雪待丈夫用完銀耳羹才開口:“今晨與珩兒商議過,關於你那位胞妹……”
    “士族們要借她離宮之事發難?”
    蕭湛擱下青瓷茶盞,墨色瞳仁映著跳動的燭火。
    案頭堆著各地密報,皆是世家大族私占田畝、買賣官職的罪證。
    長公主廣袖拂過輿圖上山河輪廓:“百年世襲已成痼疾,他們把控著七成官位、九成良田。若不用溫水煮蛙之策,等天水國虎視眈眈之時……”
    未盡之言化作一聲輕歎,驚起窗外棲鳥。
    “那就接她回來住鳳藻宮偏殿。”
    蕭湛指尖輕點對方額頭,話鋒忽轉:“隻是我的小雪若因此蹙眉,我便連夜將人送回北疆。”
    薑雪握住丈夫的手輕笑:“當年她給你下蠱都沒能傷我分毫,如今不過籠中鳥罷了。”
    她忽然察覺對方指尖微涼:“倒是你,今日為何總揉太陽穴?”
    “聽說你單獨見了雲振?”
    蕭湛語氣染上薄怒。
    那個總愛披著鶴氅裝神仙的術士,每次見麵都會讓妻子整夜翻閱古籍尋找解法。
    “江家那小子搶他丹藥時碰碎了琉璃盞。”
    女帝從多寶格裏取出鎏金暖手爐塞進丈夫掌心:“碰巧路過丹房,便與他論了半時辰星象。”
    見對方仍蹙著眉,她忽然踮腳湊近:“下次帶著你同去可好?讓雲道長給我們算算……”
    尾音消弭在突如其來的吻裏。
    窗柩上積雪簌簌而落,更漏聲裏傳來巡夜侍衛的腳步聲。
    燭影搖晃間,誰也沒注意屋簷上掠過的玄色衣角——正是奉命監視鳳藻宮的暗衛首領。
    薑雪指尖輕撫過袖中硬物,遲疑片刻道:“其實……他今日交給我一件舊物。”
    “舊物?”
    素手自雲紋錦衿中取出一枚墨玉佩,瑩潤光澤流轉於雕紋之間。
    蕭湛瞳孔微縮,往事如煙雲漫卷。
    那年江南梅雨季,他們踏遍七州尋得稀世墨玉,又三顧隱居於靈岩山的老玉匠,才製成這枚雙龍戲珠佩。
    上元宮宴那夜,正是少女踮著腳尖為儲君係上此佩。
    “此物本應隨先太子長眠地宮。”
    蕭湛指尖掠過玉佩冰涼的紋路:“雲將軍竟敢擅動皇陵?”
    “他終究放不下執念。”
    薑雪攏住玉佩,溫潤觸感刺得掌心發燙。
    蕭湛望著她微隆的小腹欲言又止——陰物本應忌諱,可這終究是她與兄長的羈絆。
    “暫且封存入紫檀龕吧。”
    她將玉佩收入鎏金錯銀匣:“若真有重逢之日……”
    尾音散在穿堂風中,似歎息又似祈願。
    蕭湛神色緩和下來:“這樣安排最妥當。”
    忽見妻子掩唇輕嗬,眼下淡青在晨光中愈發分明。
    他忙扶人倚上青鸞枕:“我去勤政殿輔佐珩兒,晚膳前定歸。”
    唇瓣輕觸的溫熱尚在頰邊,蕭湛踏出寢殿時,連階前殘雪都映著笑意。
    而帷幔深處,薑雪很快墜入混沌夢境。
    濃墨般的黑暗裏,忽有琴韻破空。泠泠七弦勾出記憶深處的《鶴唳九霄》,她踉蹌循聲,忽觸到冰涼石壁。
    用力推開的刹那,刺目天光中浮現熟悉身影——玄色蟒袍青年端坐焦尾琴前,指間流淌的正是那年生辰曲。
    紗幔輕拂間,古琴餘韻在暖風中流轉。
    薑雪睫毛微顫,恍惚望見檀木案幾旁端坐著個青衫身影。
    那人指尖在七弦間遊走,月白發帶隨動作揚起弧度,抬眸時眼尾漾開熟悉的笑紋。
    “小雪又在發呆了?”清朗聲線驚醒了她的恍惚。
    薑雪攥緊裙擺,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這張與雲振七分相似的麵容,分明屬於三年前病逝的皇兄。
    夢境特有的虛幻感漫上來,她垂目看向平坦小腹,卻放任自己沉溺在這份幻象裏。
    琴弦突然停止振動。
    薑恪廣袖掃過案上香爐,青煙繚繞中對她招手:“過來讓皇兄瞧瞧。”
    身體比意識更快反應。
    當她撞進那個帶著沉水香氣息的懷抱時,多年深宮歲月仿佛倒流回最明媚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