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隻想摘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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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皇上慈眉善目的樣子,於大富心裏大定,連忙說。
“農場動員職工,積極賣出稻米。我們不僅如此,還積極從河南、河北等其它兄弟農墾局,以優惠價購買優質小麥麵粉,加上運費轉賣給農場職工,讓他們心裏不慌。”
“沒錯,手裏有糧,心裏才能不慌。”
“皇上,我們積極動員職工,收購稻米,統一賣給濟南的糧商。去年我們收購了四千噸稻米。
去年濟南的米價是十二圓一噸,五千噸稻米就賣了四萬圓。”
十二銀圓一噸,大致就是六角錢一百斤稻米,折合銀子是零點四兩一百斤。嘉靖朝江南的稻米,最便宜時是一點二兩銀子一石,折合一兩銀子一百斤*。
隆慶年間,稻米降到零八兩銀子一百斤,到萬曆初年,降到零點六兩銀子一百斤,而今降到了零點四兩銀子一百斤。
主要原因是張居正清丈出來的田地多了,各藩宗室、世家豪強和地主鄉紳們被沒收的田地也多了,它們不是被分給缺地的農民,就是組建農墾局和農場。
農戶生產積極性大大提高。
各省水利設施不斷完善,逐漸解決了幹旱或內澇等老問題。
各省農科所不斷研製新的良種,畝產不斷提高。
幾項舉措加在一起,從而推動稻米小麥的產量一年比一年高。
此外再加上靜海、日南、真臘、暹羅、炎州等地的一年三熟的稻米不斷湧入本土市場,逐漸把糧價打壓下來。
開始幾年,還有士子學子在嚷嚷,“穀賤傷農!”
但是打壓糧價是這幾年朝廷的重要國策。
一是通打壓糧價,壓製地主鄉紳集團的勢力。二是壓低農產品的價格,進而降低工業建設的成本。
工業建設重要成本之一就是人吃馬嚼,糧價降低,朝廷在這方麵的支出就少,可以在其它方麵投入更多的資金。
再說了,糧價降低,損失最嚴重的是有餘糧出售的地主們。擁有土地越多的大地主,手裏的餘糧越多,損失越大。
穀賤傷農,這個農不是真正的農戶,而是靠農田發家致富的大中地主們。
四千噸稻米賣了四萬圓,差價是糧商的利潤。
濟南市麵上米價十二圓一噸是批發價,零售價在一分五兩斤到一分一斤。
這個差價也是糧商的利潤。
你看到人家賺錢,卻沒看到人家要承擔運輸、倉儲、糧食變陳折價等成本,還要承擔淋濕發黴、米價波動等風險。
不能隻看到人家吃肉,看不到人家挨打。
這些情況,徐貞明等大臣心裏有數,他們和朱翊鈞一起,靜靜地聽於大富繼續往下說。
“去年我們共種植了兩萬一千畝油菜籽,是北京農科總院培育的甘藍四號,畝產兩百八十斤。總共收獲兩千九百四十噸油菜籽。
我們農場自己有一家榨油廠,用的蒸汽榨油機。去年投產油菜籽兩千噸,榨得六百噸優質菜籽油。
供銷社收購菜籽油的價格是每噸一百二十圓,這一項就獲得七萬二千圓的收入。”
聽到這個數字,王宗載和陳大科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身子向於大富這邊前傾。
“去年我們向供銷社出售了九百四十噸油菜籽,這是我們農場承擔的統銷任務,獲得了兩萬三千五百圓收入。
去年我們十二個生產隊,合計出欄生豬四千四百頭,都是河南農科所培育出來,北方聞名的南陽三號豬,平均每頭出欄一百五十斤**。
市麵上的活豬,都是八十斤一口,隻及我們一半。此前活豬價格是一兩銀子一口,折合一塊六角銀圓一口。
這幾年,隨著糧價不斷下降,活豬價格也跟著下降,大致是一塊二角銀圓一口。但是我們白雲湖農場的生豬,可是一百五十斤一口,不可能按照這個價格。
收購生豬的濟南供銷社,跟我們幾經協商,議定按照兩塊三角銀圓一口。
去年我們在生豬這塊,獲得一萬零一百二十圓。”
於大富把這些數字反複記在心裏,滾瓜爛熟,今天背出來,十分流暢。
“我們農場地方大,有許多窪地草坪,隨便一圈就是兩三千畝。我們總共圈了六個地方,設立了六個養雞場。
去年合計賣出活雞七萬五千隻,出產雞蛋一百五十萬枚。
目前濟南市麵上活雞是五分錢一隻,收購價是三分左右。供銷社對雞蛋的收購價是兩文錢一枚,
去年我們出售活雞收入了兩千兩百五十圓,出售雞蛋收入四千五百圓。
三個生產隊專司捕漁,去年一年捕得各色魚兩百噸,以鯽魚、鯿魚、白魚為多。供銷社的收購價為平均一百四十圓一噸,在漁業這塊我們去年收入兩萬八千圓。
其餘稍微比較大項的收割蘆葦,賣給濟南造紙廠,收入一千五百圓;養鴨、鵝、羊和兔子,收入一千七百圓;農場有一個草席廠,就地取材,用蘆葦編織草席。
一般都是廠子裏把蘆葦處理好,再發給願意做的職工,帶回家去編織,織好了交上來,再由供銷社來驗收。按件數算錢。
我們白雲湖牌草席,在山東、河南、蘇北、皖北一帶賣得還不錯,去年合計收入兩千一百圓。
其餘的就是蓮藕、雜糧等各種收入。
雜糧等作物大部分都是職工在新開荒的地裏耕種。
蓮藕是職工們農閑時,各生產隊組織去湖裏撈的,收入也直接進了他們自己的腰包,或者上了生產隊的帳,農場不好統計.
雜項合計兩千圓,最後萬曆十年我們白雲湖農場的收入是十八萬七千六百七十圓。”
於大富一口氣講完,端著身前的茶杯,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幹。
站在朱翊鈞身後的楊金水遞了一個眼色,一位內侍上前去給於大富把水填滿。
朱翊鈞轉過頭,對著王宗載和陳大科說:“兩位,聽完於場長的算賬,有何感觸?”
王宗載和陳大科一臉的震驚,對視一眼後,王宗載先出聲回答。
“回皇上的話,臣聽完於廠長的介紹,大為震撼啊。此前常聽濟南城裏城外的百姓說,‘嫁女要嫁白雲湖,白雲湖上神仙戶’。
皇上英明,此前說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臣等這才深刻領悟。哪裏好,哪裏壞,百姓深有體會,自然能感同身受。
白雲湖在濟南乃至山東備受推崇,此前臣等也是霧裏看花,不明就裏”
沒錯,白雲湖農場的報告是遞交給直屬上級,山東農墾局。
山東農墾局直屬於華北農墾局集團,華北農墾局又是少府監農業八大金剛之一。
與供銷社集團公司山東供銷社一樣,獨立於山東布政司,由少府監的銓事、財政和審計部門垂直管理。
所以白雲湖農場的具體情況,陳大科和王宗載都不大清楚。
“今天聽了於場長所言,這才明白它強在哪裏,富在哪裏,深受教育。”
陳大科接著王宗載的話說:“回皇上的話,臣考察過白雲湖、景陽湖、廣平湖和南旺湖四個農場,大致了解了它們的經營模式,深受啟發,但是又感到束手束腳。”
“束手束腳,你且細說。”
“皇上,這幾個農場強就強對內對外,都是以一個整體的形式。山東農墾局,每年會跟新明通訊社合作,整理收集山東、中原和京畿一帶的農產品的價格,下發給各農場。
各農場會根據這些價格,決定耕種什麽經濟作物。
比如白雲湖農場的特色經濟作物是油菜籽,景陽湖和廣平湖是甜菜.”
甜菜原產地是地中海地區,三世紀被阿拉伯人廣泛種植,也傳入西北和黃河流域,隻是作為食用和藥用兩種。
朱翊鈞秉政後,組建農科所,甜菜就是重要的培育和研發方向。經過近十年,培養出糖分含量很高的糖甜菜,然後在華北、東北廣泛推廣,成為華北機榨製糖,以及染料的重要原料。
“南旺湖是煙草。
每年獲利都不菲。
統一獲取良種和農科技術支持;統一耕種,形成規模產業;再統一出售,賣得起價錢。
這種模式,應該是新經濟學說裏的規模經濟。但是山東各地農業,很難形成這樣規模化經濟。
別的不說,就是一個村,要是有兩三個姓,都很難形成統一,都是各姓種各自的。
所以臣覺得,農場這樣的以規模經濟發展農業的模式,在山東地方很難推行。”
朱翊鈞默然不語,會場裏寂靜無聲。
過了一分來鍾,朱翊鈞才開口,“朕接到過地方很多題本和報告,許多地方官請求把農墾局和農場劃撥給各布政司。
陳大科,你不要說你沒有這樣的想法!”
陳大科訕訕一笑,“皇上,白雲湖、景陽湖、廣平湖和南旺湖四個農場,要是能撥給山東布政司,臣求之不得。”
“朕問你們一句,憑什麽撥給你們?少府監、農墾局千辛萬苦栽苗、澆水、除蟲,嘔心瀝血培育了十年。現在碩果累累,你們嘴巴一張,雙手一伸就想摘桃子。
有這麽好的事嗎?
朕還能想象得出,類似白雲湖、景陽湖、廣平湖和南旺湖這樣的農場,劃撥給你們布政司後的情況。
清廉守正的官員,會把地方上貧瘠困窘的百姓,統統塞進農場,把農場當成救助站、濟貧院。
心術不正的官員,七大姑八大姨,紛紛派進農場裏,擔任大大小小的官吏,把持著采購銷售大權,損公肥私。
用不了幾年,這些鮮桃一般的農場全部變得稀爛。然後你們嚷嚷著,不行了,這些農場都成賠錢貨,皇上,快叫少府監把這些賠錢貨收回去,我們地方養不起它們了。
是不是這樣啊,諸位臣工!”
朱翊鈞謔笑地看著王宗載和陳大科,嘴裏的話很是刻薄。
兩位山東大員對視一眼,麵露訕色。
皇上對地方官員的德性太了解了。
沉默了半分鍾,徐貞明開口,解了兩人的圍。
“皇上,你傳諭臣等,要大興新農業,除了科技興農之外,采取新的農業產業模式,也是重要發展方向。
白雲湖等農場已經探索出一條新路,如何在地方上適用,是重中之重,還請皇上為臣等撥開雲霧。”
王宗載和陳大科馬上附和:“臣等恭請皇上垂訓一二,為臣等撥開雲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