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烈風口尚有三十餘裏地時，漫山遍野就已盡覆積雪。
    有過半盞茶的功夫，楊晉一終於瞧見了通往雪域的唯一入口——烈風口。
    天上禦劍的修真人士紛紛撤劍下落，王言羽也喊幾人下落步行，楊晉一頗是疑惑，問道：“何不禦劍直入，幹麽要落地步行？”
    “要是在雪域可以輕易禦劍，大家就不必大費周章地走這烈風口啦。”王言羽抬眼望了眼陰沉的天空，神色凝重地繼續道：“雪域中常年刮著一種名為‘九天罡風’的寒氣，風暴天更是如此。這風並非凡俗之氣，而是自北極玄冥之地而生，暗合天地肅殺之機。在風暴天，一旦禦劍進入，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覺飛劍震顫，劍光渙散，你可知是為什麽嗎？”
    楊晉一錯愕地搖搖頭。
    “因為那罡風能削人修為，蝕人法寶。相傳七百年前，中原一位實力幾近成仙的高手闖入雪域。此人自恃修為，在雪域裏禦劍橫行，不想飛起不久，風暴驟起，不論他如何抵抗，終究還是被淩厲罡風卷入雲霄。數日後，待此人再次被發現時，渾身經脈已如冰裂，數百年修為盡付東流。”
    陳淦嘖嘖道：“過去我也曾質疑過。”搖頭撇嘴，“如今我可不敢再冒險嚐試。”
    “真有這麽邪門？”
    “待會兒你進去試試便知道了。”
    幾人抵近烈風口，主路兩側有兩排寒鬆木搭建的房屋，屋後一圈圈的柵欄中，數十頭高大壯碩的毛牛正在裏麵搶食草料。
    這些妖牛遍體生滿白色長毛，渾身上下散發著騰騰白氣，巨大的螺旋狀尖角衝天而生，牛眼黢黑如墨，四肢粗壯，蹄掌巨大若蹼，掌麵都釘著銀色鋸齒狀的蹄釘，在柵欄中踱步時，發出陣陣鈴鈴聲響。
    童立和陳淦上前，租用了其中四頭毛牛。前者將其中一頭的韁繩交在了楊晉一手中，楊晉一心中泛起嘀咕，但見這妖牛的腦袋連同牛角，大小幾近一個成年人，忍不住問道：“這……這家夥脾性如何？”
    童立嘿嘿一笑，一個翻身，輕鬆跳上毛牛背，道：“食素的，溫馴得很。”
    幾人分別跨上牛背，楊晉一隻覺自己像是坐在了一座可以移動的山丘上，心中震撼之餘，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和還是血刀門香主的爹在去往雲山門的途中，和他學騎馬的場景。
    這一晃又是許多年過去了，如今，他爹成了雄踞一方的神王殿殿主，而自己也曆經波折，喜獲造化，實力突飛猛進，從劍宗棄徒，一躍成為了中原武林中人人稱讚的“楊少俠”。他不禁感慨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冒著烈風口中呼嘯的寒風，思緒逐漸飄遠。
    抵達烈風口時，那裏已經排起了進出雪域的長隊，眾人沿著陡坡攀行，鵝絨般的雪花自峽中撲麵而來，打在人臉上隱隱生疼。越往前走，風勢愈加淩厲，寒氣穿心透骨，縱是運氣抵禦也能隱隱感到一絲寒意。
    整條峽道都是上坡，兩側冰山光滑陡峭，無落腳之處，透明的冰層深處，隱約有飛禽走獸的影子被凍在其中，隻是冰層太厚，瞧不太清究竟是什麽。峽道又窄又長，出雪域和入雪域的人將裏麵擠得水泄不通，四人的毛牛步伐穩健，從不打滑，跟著進入雪域的人流緩慢爬山，用了足足兩個時辰才爬到了這條峽道的盡頭。
    一出烈風口，暗沉的積雲迎麵蓋下，織成線的飄雪遮天蔽日，直漫過膝的白雪皎潔無暇，三樣風景連在一起，便形成了這方苦寒荒寂的世界——萬年雪域！
    楊晉一昂首仰望，漫天飛雪無休無止，一時有種即將飛升的錯覺；寒風獵獵，似龍吟虎嘯，不絕於耳，令他不敢掉以輕心，對這片神秘異域也不由得心生敬畏。
    啪！
    一聲清脆的揚鞭聲在身後傳來，有人驅使座下毛牛加快了行程，其他走出烈風口的人亦紛紛加快了各自的腳步，要在這暴雪彌天之際，盡快趕去自己的目的地。
    和楊晉一他們一樣選擇騎乘毛牛的不在少數；也有些生意人躲在燒著碳爐的雪橇車中慢悠悠地趕路；但多數人還是選擇了禦劍趕路——靠這妖牛的腳程，不知道何時才能去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這些人貼著地麵禦劍疾馳，速度之快，身後積雪也被濺飛起數丈，人影轉眼間就消失在茫茫的風雪之中。
    陳淦看了眼身邊疾馳的人，問楊晉一道：“你要不要現在試試？”
    楊晉一跳起身，站在毛牛背上，將八玄拋起，自己輕盈盈地跳了上去，周圍人則像看著怪物一般盯著他，也有人麵露譏誚，似等著要看他的笑話。
    他開始禦氣向前疾馳。
    起先，他並未察覺到什麽異樣，但飛出百十餘丈後，漫天的寒風忽然突破了自己的護體罡氣，如針似錐，從他身上每一個毛孔向內侵襲，教他心中驚奇萬分，趕忙專心運氣抵禦。
    但覺雪域中的靈氣如同拿了矛刺的蠻兵，絲毫不講道理地衝擊著他的奇經八脈，那種尖銳的刺痛感，令他想到當初修習《萬法》時的那種痛苦，但過不多時，自己仿佛就適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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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隻是如此，這九天罡風的詭異之處，又怎能在這數百年裏令人聞風喪膽？
    不出數息，楊晉一猛然意識到，強烈刺痛過後的那極易讓人忽略的麻木，並非是習慣了雪域靈氣所致！這種麻木，全因那自帶極寒之氣的靈氣，將自己的痛覺冰封了起來，讓他誤以為能受其重，好教他麻痹大意！
    心中劇駭之際，就欲折返而回，便聽王言羽的聲音自背後傳來：“莫要運氣！”
    對方話音未落，楊晉一已停運全身真氣，一沒了真氣加持，他整個人開始向下直墜。王言羽將他一把抓住，接著帶著他飛回到了後方毛牛背上。
    楊晉一驚魂未定，顫聲道：“這……我差點吃下大虧！”嘴唇因寒冷變得發紫，肌膚上更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童立歎道：“現在信了罷？”
    楊晉一深吸一口氣，體內真氣緩緩流轉，那種刺骨的冷意隨之消去大半，當即在毛牛背上翻起坐直，心有餘悸道：“幸好王老及時阻止，不然我……”
    他不敢多想，合目打坐，約莫調息了一盞茶的功夫，整個人的狀態方才恢複。
    睜開眼時，身旁那些貼著地麵疾馳的江湖人接二連三地閃過，一個接一個，絡繹不絕，忍不住又問：“為何他們不怕？”
    王言羽笑道：“他們不是不怕，是嫌我們這樣太慢。不過就算禦劍趕路，也僅限於貼著地麵疾馳，比這毛牛快不了多少。倘若如你剛剛那樣再飛高點，不出片刻，仍誰都要遭殃。”
    楊晉一恍然：“如此說來，雪域中是絕不能飛上天趕路。”
    “非也。”陳淦道，“晴天時還是可以禦劍，隻是須得多加小心。可一旦遇上風暴天，就堅決不能冒險了。”
    楊晉一深深點頭，環顧著四周漫無邊際的白色世界，暗想在這裏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越往深處走，隊伍越加稀疏，但大家始終路線一致，朝著相同的方向連珠似的前進。
    王老忽然揮起長鞭，座下的毛牛腦袋一沉，鼻子裏發出“哼哧、哼哧”的喘息聲，四蹄高抬，迎著強風狂奔起來。
    它們的速度雖比不得禦劍的江湖人，但也不算太慢，甚至好幾次都追上禦劍疾行的江湖人。這些人盤坐在路旁雪地中調息打坐，將侵襲入體的寒氣逼出體外後，跳起身繼續埋頭向前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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