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葬禮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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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絲路女王!
    八個世紀以前的那天,估計和今天一樣,忽降大雪,天地一色。
    沒人願意邁出門一步,但卻願意在溫暖裏烤著火,歌詠著寒冷所降下的殘酷美麗。
    然而就是在這場洋洋灑灑的漫天大雪裏,一個美麗的生命誕生在成吉思汗家的家裏。但可惜這家的男人並沒在家,而是征戰在外。此時的他還隻是草原上最被其他部落瞧不起的小首領。人們都知道他不是什麽真正的貴族,隻是克烈部首領王罕家的守護者。所以當他的妻子在生死關前經曆生產之痛時,他卻在草原的一方率領眾部下拚殺,為了幫助王罕救出被仇敵綁架的小兒子。
    而此刻,他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其實什麽都不擁有,沒有權利、沒有背景、沒有地位,甚至連追隨者其實都不忠於他。那些人所看重的,其實是他所依附的主人,克烈部首領王罕。
    當他不顧生死,浴血奮戰後,他終於從王罕仇敵的刀下救出了王罕的小兒子。
    看著獲救的孩子,他臉上浮現了少見的一絲溫情。
    而與此同時,在蒙古人的大帳裏,剛剛生產過後的女人孛兒帖,顧不得額上黏著汗珠的發絲雜亂,隻想竭力欠身,看一眼剛出生的孩子。
    整個的生產過程異常的漫長,孛兒帖幾乎覺得快要用光最後一絲力氣。但當孩子離開自己身體的一瞬,她又好像被瞬間掏空了一樣。她探尋的目光投向接生的老女仆阿穆爾,但滿手血紅的阿穆爾卻一臉驚愕的看著手裏的孩子。那孩子所在的角度剛好被孛兒帖的衣裙腿部遮住,隻能看的血糊糊的一團。即便在這之前她已經生過了三個女兒和四個兒子,但此時她還是格外緊張。
    “怎麽了?孩子怎麽樣?拿給我!”
    帖木兒氣若遊絲卻格外堅定的命令道。
    老女仆阿穆爾嘴唇哆嗦的說著,“是個……死胎。”
    勃爾貼不記得是怎麽的一口氣,忽然就提不上來,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
    大帳外的北邊角落,蹲著三個小姑娘,她們的身高呈階梯排列,那是七歲的大公主火真,五歲的二公主琪琪格,四歲的三公主阿勒丹。小女孩們透白透亮的皮膚被草原上的寒風吹得紅彤彤,眼睛像縫隙一樣眯著。三個小孩不準進入生產母親的大帳隻能悄悄的躲在大帳之外的無人角落。但她們也沒想到,竟然聽到了這樣的噩耗。
    狂風低吼,草原似乎籠罩在悲鳴之中。
    這個夜晚也降臨的特別早,老女仆阿穆爾在天剛剛黑時,就出了大帳。她趕著犛牛車,很快就消失在了蒼茫夜色之中。
    女孩們站在大帳前偷偷看著,大姐火真的眼神裏似乎能夠明辨點世事,而其他兩個妹妹卻仍隻是天真孩童而已。老女仆的女兒哈日伊罕是個心思單純的姑娘,她也隻比火真大了一歲而已,但卻已經負責照顧和陪伴這幾個小女孩了。
    火真拉過小女仆哈日伊罕的衣襟,低聲詢問“阿穆爾去哪?”
    哈日伊罕明顯知道又不想說,支支吾吾的假裝,“我哪知道。”
    火真不由分說的拉近哈日伊罕的衣襟,壓低聲音道,“快告訴我,趁我沒有打算把你偷會牧民兒子的事告訴你額吉之前!這麽小年紀就敢去敖包,我看你是欠打了吧?”
    哈日伊罕立刻被嚇到,隻能照實說“天葬台。”
    火真三姐妹聽到這三個字,都嚇得臉色青白,全部噤聲。
    天葬台,沒有哪裏比這個地方,更讓草原上的小孩感到更恐怖的了。火真和琪琪格都似懂非懂,而阿勒丹卻隻是跟著姐姐們的情緒感受到了害怕。
    阿勒丹輕聲擠出一句“去那做什麽?”
    哈日伊罕的嘴一旦打開就完全沒了把門的,此刻她因為自己比女孩們年長,懂得多點,於是像倒豆子一樣,把自己所知道的全講了出來。
    哈日伊罕“我聽薩滿法師說,在蒙古族的傳統裏,天葬是一種傳統的喪葬方式。人死後要把屍體拿到指定的地點,讓老鷹或者獸類吃了。意思是讓靈魂不滅,輪回往複。死亡是不滅的靈魂和陳舊的軀體的分離,是轉化。還有……”
    琪琪格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一臉驚愕的看著火真,“那是……送小寶寶……”
    說完琪琪格就止不住眼淚開始抽泣起來,火真伸出有點幹裂的手給琪琪格擦著眼淚,“別哭,有點蒙古人的樣子!”
    轉頭又對哈日伊罕說道“你個沒眼力價的,閉嘴。”
    哈日伊罕正在興頭上,還想繼續說,“嘖嘖嘖,您這壞脾氣,長大可怎麽嫁的出去啊?”
    火真斜眼瞪了一下哈日伊罕,手臂摟緊了琪琪格,嘴上卻惡狠狠的說著,“琪琪格,可停止吧,真成哭吧精了。”
    小阿勒丹在一邊怯怯的說“哎,我都不知道那個小寶寶是弟弟還是妹妹呢……”
    哈日伊罕趕緊接話“妹妹,妹妹,我聽額吉說是個小姑娘,可惜生下來的時候渾身流膿,模樣可嚇人了,而且一聲沒哭。”
    “啊!”小阿勒丹嚇得尖叫著鑽進了姐姐火真的懷裏。
    火真見小妹妹害怕,氣的伸手使勁捶了一下哈日伊罕的後背。
    哈日伊罕被打的呲牙咧嘴,還悄聲說“這麽厲害,以後準嫁不出去!”
    在草原的深處,老女仆阿穆爾的犛牛車終於停下。
    天葬崗上,白骨磷峋,破舊的經文漫天翻飛。
    一個滿身瘡膿的嬰孩蓋著經文,裹在綢緞包被裏,被輕輕的放在天葬台上,等待天葬,等待著輪回。
    犛牛車的牛鈴叮當,一串蹄印沒來得及留下就又被新雪迅速覆蓋了。阿穆爾趕著車離開了。這樣風雪交加的夜晚,沒有人願意在變幻莫測的草原上多停留片刻。
    月下,狼叫聲響徹草原。
    一匹白狼朝嬰兒緩緩走去,湊到了嬰兒的麵前。白狼凝視了嬰兒幾秒,忽然抖抖身上的雪,一下盤臥在了嬰兒的周身。
    雪漸漸微小,嬰兒包被裏,忽然伸出一隻滿是膿瘡的小手,手心還粘著血塊。
    遠去的勒勒車上傳來女人嗚咽的哭聲,和風聲翻滾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