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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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
    丞相霍光道:“陛下,微臣去尋邊通問問。”
    “去吧。”
    霍光行了一禮,出宮外,仿若走進了兩個世界,寒意撲麵而來,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劉據在宮內折了折熊毛氈,
    想到了一句詩,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燒不盡啊,燒不盡。”
    .........
    “霍相。”
    來到外宮,丞相長史邊通一見霍光,便立即起身行禮。
    邊通自幼習縱橫術,在正史中,像是狼人殺的獵人,和廷尉張湯極限一換一,更重要的是,他是齊地官員的代表,齊地生出什麽事,霍光第一時間,就是來尋他。
    從丞相長史邊通臉上,霍光還看不出什麽,
    “各地收成如何?”
    秋收已過,各地糧儲都要上報一次,這幾日,天下諸郡農田是豐是貧,也都陸陸續續傳了回來,
    中原不愧為農業大國,中央集權體製也是因農業而生,曆法循農時,龐大的帝國更是建立在耕地上,萬般變化傳承,都繞不開一個“農”字,
    “霍相,這幾日僅整理出了長安、洛陽、三河幾地,三河今年收成豐沃,又是個大豐年。”
    霍光調侃道:“在三河做官還真是輕鬆,相反,在嶺南做官也真是不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廚藝再好,沒有食材該怎麽辦?同人不同命,同官亦不同命。”
    聞言,丞相長史邊通一時不知該如何對答,
    霍光平日一絲不苟,開口有益,絕不會說調侃之語,再者,霍光一番話說得極為敏感,
    官就是官,按體製而論,甭管是什麽郡,好郡孬郡,郡守就是秩兩千石,這是不變的,霍光身為百官之首,群臣之極,開口論調同官卻不同命,真讓邊通不知該如何對了,
    許是知久不回話太不禮貌,邊通先是賠笑兩聲,再開口道,
    “河東、河內、河南三郡,與三輔地是為天下之中,高皇帝祖宗之製雲,‘宗室不得典三河’足以見其重,陛下遷都後,長安三輔勢微,三河更重,又有天下最豐沃廣袤的農地,是為澤恩之郡,其他諸郡真是比不了,如您所言,可謂同官不同命,
    然如今大漢郡縣百餘,三河隻有這三個,旁得官還要做的,貧郡有貧郡的難做,富郡也有富郡的難做,總沒有一帆風順的,為官之道,肅謹己身耳。”
    霍光看了邊通一眼,喃喃念道:“為官之道....肅謹己身...長安、洛陽如何?”
    聽得霍相陡得開口又饒了回去,邊通心裏更沒底,不知自己答得是好是壞,是對是錯,麵對眼前這位比自己小了足足兩輪的丞相,邊通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邊通什麽人沒見過,什麽人沒打過交道,卻還真沒見過霍光這一號人物,
    他也明白,與霍相交談之間,想占據話頭是不可能的,索性問什麽,答什麽,
    洛陽也屬河南郡,因其是新的京城了,稅糧各數便獨立出來了,不和河南郡摻在一起說,
    “洛陽與去年無異,獨長安收成極差,老話說,年前雪,年後旱,長安和三輔年前遭了大雪災,開年又是連著的大旱,鄉間更是....”
    丞相長史邊通說到這,猛地一頓,自覺說錯了話,
    “鄉間更是如何?”霍光尋著問下去。
    “唉,鄉間…鄉間…鄉間更是傳言,陛下遷都,長安的龍脈也跟著陛下走了,長安這才遭了這麽大的災。”
    霍光搖搖頭,“還要與司農署說說,再傳稟陛下,該免稅免稅,該支糧支糧,天象有異,與人事何幹,盡人事而已。”
    “是。”
    邊通抿緊嘴唇,再不敢多說了,千言千語,不如一默,霍光也在暗中瞧著邊通,倆人共事這幾年,一主一輔,配合極為默契,可現在一時間都摸不清對方想法了,霍光暗道,
    “邊通真不知此事?見他所言所行,非但不知陛下受刺,更不知齊地罷度田....”
    “邊長史,可知曲沃代翼?”
    “霍相,知道。”
    但凡是學過經學的,不會不知曲沃代翼一事,
    講的是晉國跨度七十餘年,曲沃(小宗)攻伐翼(大宗)一事,晉國大宗隻要新立一君,小宗不計代價就要弄死,最後搞得周王也沒辦法,承認了小宗的合法性,
    其後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就是出自這支小宗。
    曲沃代翼影響深遠,不止是改變了晉國的格局,更是改變了中原的局勢,
    像邊通這般縱橫學派出身的,斷不會不知此曆史事件,霍光沒再問邊通什麽,反而是自顧自的說道,
    “曲沃代翼,我曾聽董先生講過。”
    邊通麵容一肅,
    董仲舒這個名字,對於大漢意義重大,從今日回顧,董仲舒教出了當今聖上,如今的大漢棟梁——霍光、審卿、張安世、蘇武等人也都是董仲舒門生,更是受恩當今聖上“一帝贈一字”的無上恩寵,
    “西周講求親親、尊尊,親其所親,尊其所尊,周天子分封諸侯,諸侯分封卿大夫,一國之中,諸侯拱衛皇室,卿大夫拱衛諸侯國。”
    “晉國曲沃代翼在平王東遷之際,天下局勢動蕩,更是要維護親親、尊尊之時,晉國卻以小宗攻伐大宗,周天子如何能坐視不管?”
    “小宗若能攻伐大宗,周王室的親戚諸侯,便也能攻伐王室——這是什麽事?這是禮崩樂壞啊。”
    丞相長史邊通麵白如紙,額前布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聽不明白霍相是何意,但他卻嗅到了血腥味,
    霍光語調不變,隻說自己的,
    “周天子想盡辦法,可都攔不住晉國小宗弑君,晉伯挑了個好時機,在周王室最薄弱時,悍然出手。”
    “周小宗攻滅大宗,其餘晉國小宗都是大宗的手足,俱支持大宗,與反賊對抗,他們是晉國的公卿。等到晉武公這支小宗入大宗後,曆經幾代國君,都要做得一件事是,打壓公卿,因晉公卿與他們地位相同,又都與他們作對過,驪姬之亂,不僅驅逐了群公子,也是打壓了眾公卿。”
    “久而久之,晉公發現,沒了公卿,他們也支不起來,可他們又是不能依靠公卿,於是大肆扶持異卿,這是晉國與其他諸侯國最不同的地方,再沒有哪個諸侯國像他這般,扶持如此多的異姓,之後如何,你也知道了,三家分晉。”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你我是漢臣,是陛下的臣子,若與晉國相對,我們自不是小宗,也不是異卿,”霍光目光灼灼,看向邊通,“我們是公卿啊。”
    邊通頭轟得一聲炸開,
    晉國曲沃代翼後,公卿是何結局?
    死的死,殘的殘。
    他們會不會後悔,在小宗攻大宗時,沒使出吃奶的勁死戰?
    一朝天子一朝臣,
    沒了這位特定的天子,他們還是誰的臣呢?
    邊通“撲騰”一聲跪下,
    “通太過愚鈍,請霍相直言!”
    霍光盯了邊通許久,
    歎道,
    “陛下遭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