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謝敬敏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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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謝敬豐也清楚,他兄長給自己的縱容限度在哪裏,兄長一再強調,平日裏胡作非為也就罷了,切不可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一旦違背,他不會再從輕處理。
    謝敬豐是而也沒想過要把人弄出個好歹來,他也就是想教訓教訓他出出氣罷了,給人揍的一身傷,他還擔心他憑著這一身傷痕去找人告狀呢,他可沒有那個功夫去處理後續的麻煩事,是而,把人丟井裏灌灌水,讓他害怕一下,知道惹到自己的後果,便也是場教訓,還能不叫人看到他身上顯眼的傷勢,就算他說自己是給他丟下井的,可這裏,除卻他和他的侍衛,誰又能給他作證?
    如此,才是真正的有恃無恐。
    見他的確沒有要弄死人的心思,隻是把人丟水裏教訓一下,侍衛們也無法再違背,於是便照做。
    聽著謝敬豐跟他的人小聲交談,謝文文全程一聲不吭,也看不見謝敬豐此刻得意洋洋的表情,他猜想,或許,謝敬豐當真是恨極了自己要弄死自己吧。
    如今他都如此性情,他忍不住擔心謝雁蓁如今是什麽性子,到底是個女兒家,應該比謝敬豐要好上許多吧。
    “噗通~”
    被倒立著丟下井的謝文文,狼狽的吞了好幾口水,冰涼刺骨的井水像是針紮一般試圖鑽進他的骨頭裏。水,沒過了他,慢慢的往下沉去,腦袋上的麻袋在下井的那一刻就掉了,無法呼吸的痛苦讓他一開始也沒有了掙紮。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他這些年受的苦分明都是替北境受的,為何,如今卻讓他一再的失望?在確定了父母的不愛,家人的不聞不問後,他原本以為自己一定能做到平心靜氣,畢竟,這是他早就料到的結果,可,到了這時候,他還是掩不住的難過。
    揪心的從來不是他要窒息死亡,而是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一開始他或許還能無動於衷,他在平靜的等死,他放棄了求生。
    哀莫大於心死的他,已經不在乎自己是死在蟾毒還是死在謝敬豐手裏,如果他們能滿意,開心,怎樣都是好的,而自己,也要徹底結束這樣不甘願的人生。
    可最後強烈的溺水窒息感讓他不得不開始掙紮,四肢都在為了保命而驅使著他求生,奈何井壁太小,他的胳膊也伸張不開,就算是伸著胳膊抵在井壁,卻也阻擋不住他繼續往下墜。
    這井,不知道有多深,但足以淹死一個必死的人。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死期要到了。
    他原本早就該死的,可是又苟活了這麽幾年,原本上次也該死的,可是他還是沒舍得死,如今,還會有機會讓他再見一見明日的太陽嗎?
    可他想見的何止是明日的太陽,他想見小茶,想確認她是否安然無恙,他想見白行雲,想跟他說,其實自己也沒有那麽喜歡他,不然何至於到死都沒想過為他活一次,他想見到沈胥他們幾個,畢竟自己死了,他可就沒有人能同他鬥氣了,他贏了,他還想見見劉小天那傻小子,自己出門偷偷的死掉,他一定又擔心又害怕吧。
    他還想見宋元昇那個大傻子,好好的遊京不待,跑這麽遠做什麽呢,他要是願意回去又豈會離開。
    他那日,醉了,卻也知道,他來過。
    他知道,小茶一直在跟他聯係,他都明明放小茶走了,是他讓她回來的。
    他都知道。
    其實,死在這裏,也算落葉歸根了吧,畢竟,生在北境,死在北境。
    就在謝文文覺得自己一定會死的時候,可他就是沒有死成,謝敬豐的侍衛也不可能讓他死的,他若死了,世子便不會放過他們,屆時若是被有心之人捅出去,謝敬豐害了人命,落到朝廷的耳裏去,便不隻是一人之過,北境王教子無方,一定會被人大做文章,屆時的場麵會很難收拾。
    套在謝文文腿上的繩索派上了用場,他被拉了上來。
    從窒息裏出水的時候,他並沒有呼得進去氣,胸腔裏被堵滿了水,耳鼻口裏流出了許多水痕。
    他胸腹裏憋的很疼,明明嗆進去的不過是水,卻像是石頭一樣頂在裏麵,讓他十分的痛苦。
    他蜷縮在地上,渾身冷的像是一團雪,縱然出了水麵,還是凍得他瑟瑟發抖。渾身濕漉漉的往外淌著水,就像是鬼怪奇談裏的井水化成了人形。
    他睜著眼,充血的眼珠了無生趣的望著一片慘白的天,濕透了黏合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珠,隨著身體的戰栗顫顫巍巍。
    臉上滿是水痕,除了青白一片,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畢竟,隻剩下了麻木。
    一開始還大口大口的吐著水,吐著吐著便不知何故的嚎啕大哭。
    他多年來的委屈,在這一刻,再次爆發。
    他仰麵朝著天,平靜而又隱忍,可哭聲卻越發的大,逐漸變得歇斯底裏。
    濕透的頭發貼在身上,青白的臉色因為哭泣而染了點紅暈,此刻的他尤為的狼狽,也極度的委屈。
    他崩潰的哭著,像是一個被欺負了的小孩,找不著人替自己做主,便隻能一個人放聲大哭,一個人無助而又無力的難過。
    他的哭聲像是在控訴,在哭聲裏痛惡為什麽上天對自己如此不公,家人不愛,被人丟在遊京十年,不聞不問,如今還要被曾經的弟弟欺負。
    他也沒想過回北境來跟他們爭什麽,他隻是來找小茶的,他也隻是想盡自己所能幫幫這些可憐的百姓,可為什麽,如今看來,其實更可憐的,而是他自己。
    他傷心的哭著,淚水像是方才灌進去的井水一樣流出來,哭了滿麵的水痕,叫人一時間分不清是水漬還是淚水。
    謝敬豐沒想到他會哭,從一開始的意外愣住到不知所措,他上去踢了謝文文幾腳,嫌棄他一個大男人因為被自己丟井裏嚇唬一下就哭,想讓他別哭了,可是對方根本不理他,甚至還用胳膊擋住眼睛,哭的越加歇斯底裏。
    獨留謝敬豐站在他身邊不知所措,地上的人哭的很傷心,他這輩子都沒有像他這樣狼狽的哭過。他茫然的看了一圈身邊的侍衛,一個個的都跟他同樣麵露茫然,都被謝文文突如其來的大哭搞得意外又無能為力。
    他如此悲傷,叫方才對他動過手的人都無不露出不忍之色。
    他們隻是幫凶,真正的行凶的人是謝敬豐,所以,跟他們沒關係。
    謝敬豐一時間找不到奈何的辦法,聽著他悲慟的哭聲心裏慢慢的發虛。
    原本的趾高氣揚這會兒隻剩下了手足無措。
    他的哭聲讓謝敬豐覺得自己是個欺負人的惡人,雖然的確是這樣,但他不會承認自己的過錯。他想讓他別哭,自己聽得瘮得慌,他欺負的人多了去了,可那些人除了對自己唯唯諾諾,敢怒不敢言,當然也不乏痛罵他的,可也還是頭一次有人被自己欺負哭了。但對方正傷心著,顯然的是不會搭理他,看他伏在地上哭的忘我,渾身上下像個才從井裏爬出來的水鬼似的。
    這會兒原本要警告他的心思也沒了,訕訕的趕緊領著人跑了。
    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一時間悲從中來,哭的不能自已的謝文文根本沒有空理會謝敬豐的去留。
    他匍匐在地上,任憑自己放肆的流一回淚,若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法撐著表麵的體麵讓自己再扮演一個風度翩翩的誰。他這輩子,隻有這段日子才是為自己而活,以前無論何時,他都是為了謝氏人而活,受過的苦,受過的委屈,都因為那個身份,變得理所應當,可如今,他都不是謝敬敏了,為何還要受他們謝氏人的委屈?隻因為,他多年來的如履薄冰在他們眼中根本就不足為懼嗎?
    謝文文想笑自己的愚蠢,是多麽蠢才會在心底保留一絲希望,以為,會有人在意自己,這其中定然是有誤會,可今日的下場,無疑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謝氏從不缺子嗣,能夠繼承宗廟的也從不會是他,謝氏的驕傲也不是因為他,謝氏的未來也沒有人想過他,總而言之啊,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笑話,用以與珍珠作比的魚目,他早就該想到的。
    他從不會是那個被選擇的人。
    幼時父母常拿兄長為榜樣,日日對他耳提麵命,無論他多努力在他們眼裏都比不上他,可他們從未想過,時年兄長已至舞勺之年,四書六禮全全皆識,君子六藝全權皆長,而自己,不過初開蒙,連四書五經都讀不全。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謝敬捷,會不會是第二個王府的驕傲,畢竟那時候,他從未想到自己的餘生是怎樣的。
    有珠玉在前,瓦石難當。
    他曾也試圖用自己的叛逆博取父母放在兄長身上的視線,至少分他一點關心,那麽他也能乖一點。
    可是,他的頑性在他們眼中是頑劣不堪,是玩物喪誌,是永遠都比不上謝敬捷的蠢材。
    他被夫子誇讚敏而好學,他被武師誇讚將來是個練武的好手,可這一切,都贏不來他們對自己的關心,久而久之,他就習慣了不做一個像他兄長那樣的人,他會逃課,會捉弄人,會收斂不住脾氣,逐漸的,他們都說自己是個混世魔王,可那又如何,他從未標榜自己是個乖巧懂事的人,他不是謝敬捷,也不會去做下一個謝敬捷。
    可那個時候,家人還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但自己是不是他們心中最重要的人就見了真章。
    他覺得自己已經忘記的差不多王府裏每個人的模樣了,可他離開的那一天,他卻清晰的記得每一個人的神情,好多人都在為了自己而哭,就是父王,都麵露不忍,他拉著自己說了許多要他懂事要他聽話的話,依依不舍,似不放心自己的離開,他分明看見父王的眼眶紅了,可他想不通,為何,那時候的他們卻在騙自己。
    這個疑問困擾了好許多年,至今不解,卻也半知半解。
    無外乎就是因為不被重視,是而能被放棄。
    不知道哭了多久,這本就人跡罕至的巷子自從謝敬豐走後也沒有再來一個人,或許是有人知道這裏麵發生了什麽,人人繞道而行,不敢惹上是非。
    他哭著哭著就嗆了唾沫,又難受了許久,最後一個人閉著眼睛仰麵倒在地上抽噎,恨不得這輩子就這麽算了,直到聽著耳邊傳來劉小天關切的聲音。
    “文文?文文?謝文文?”
    聲音很真實,謝文文依稀還能感知到他對著自己耳邊喚的時候熱氣灑自己的肌膚上。被人撞見了自己不堪的一麵,謝文文沒想過躲,也沒有任何解釋。
    他沒有睜開眼,胳膊還橫在眼睛上,那片袖子原本的水漬混合了數不清的眼淚,斑駁的痕跡。
    他置若罔聞的說:“我不想管北境的事了,他們是好是壞又跟我什麽關係呢?”他心裏難受,像是被什麽打碎了又並做一團揉了進去,他有許許多多的委屈不知當同誰講,從來都是一個人壓著,所以劉小天出現了,讓他原本已經平緩的心情此刻又陡然升起一股無名的感傷。
    他想訴說自己的委屈,想讓別人自己,他的難過。
    他想要的,是一句認可,也是一份關切。
    可是,從未有人問他,在遊京過的好不好。
    他自認為奢求的不多,卻發現他想要的卻很難實現。
    劉小天蹲在他身邊,神色複雜。
    找到謝文文後,發現他躺在地上,劉小天還以為他又昏倒了,也不知道是哪門子病犯了。正是著急的想著主意把他弄出去的時候,這會兒突然聽到他說了句很讓人莫名其妙的話,劉小天一時間很難懂。
    “你在說什麽?”
    謝文文的胡言亂語讓他不知道該慶幸他沒暈倒還是該後怕他這精神的不正常。不過隻要人沒暈倒就好,不然他很難把他一個大活人弄回去,不過……謝文文渾身怎麽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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