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等兒子說完了，她才拿起一塊幹淨的抹布，走到他麵前，伸手，輕輕擦去他額角滲出的細汗。
    “媽知道了。”
    “媽也是從兒媳婦那個時候過來的，懷著你的時候，看你爸那個木頭疙瘩，也是橫豎不順眼。這女人啊，心裏一有事，看天都是灰的，看人都是帶刺的，媽懂。”
    她拍了拍兒子的胳膊，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一絲好氣又好笑的神情。
    “再說了，文靜再不穩定，還能有你上初中那會兒難伺候？”
    “啊？”陸江河一愣。
    “你忘了？”林燕眼睛一瞪，“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成天跟那幫半大小子在外麵野。半夜十二點，從窗戶翻出去，就為了去那黑網吧打遊戲！我和你爸跟在你屁股後麵，給你收拾了多少爛攤子？你班主任一個星期給我打八個電話！”
    “有一次你把隔壁班那小子的頭打破了，人家家長找過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當時是怎麽做的？我回家問過你一句為什麽沒有？我有沒有打你一下？我先去醫院給人家賠禮道歉，交了醫藥費，回來才關起門來，聽你說是那小子先搶你的東西。”
    “你媽我，連你這麽個混世魔王都給捋順了，還怕照顧不好一個心裏有委屈的兒媳婦？”
    那些塵封在記憶裏的少年往事，此刻被母親翻出來。
    陸江河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他高大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喉結上下滾動，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後卻隻化成了一句滿含歉意的低喃。
    “媽……那時候……我小，不懂事……”
    “是不懂事。”林燕看著兒子這副模樣，心一下子就軟了，“可是江河，你現在不小了，你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了。”
    “文靜把下半輩子都交給了你，現在肚子裏還懷著你的孩子。沈家倒了，她現在能依靠的，就隻有你一個人。你心裏再苦再累，都得給我撐住了！”
    “工作上的事，媽不懂，也幫不了你。媽能做的，就是把這個家給你看好，把文靜和孩子給你照顧好，讓你在外麵，沒有後顧之憂。”
    她收回手，轉身回到灶台前，將焯好水的雞塊撈出，準備下鍋燉湯。
    “行了，大男人家，別在這兒杵著了。去把那條鯽魚收拾了，我給文靜熬湯。你明天一早，就給我精神抖擻地去市政府上班！”
    “讓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都看看，我林燕的兒子，沈家的女婿，不是那麽容易被打倒的！”
    “嗯！”陸江河重重地點了點頭，“媽，您放心，我明白。”
    江州市政府大樓。
    接下來的一個上午，陸江河進入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工作狀態。審閱文件、批示、簽字、打電話協調各部門……他就像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機器，將過去七天積壓的所有事務，以一種風卷殘雲般的速度，逐一處理。
    辦公廳的幾位副主任進來匯報工作，都被他言簡意賅的幾句話打發。
    下午兩點半，辦公桌上的紅色電話機響了。
    “江河秘書長，文市長請您三點鍾到市府小會議室，召開黨組會議。”是市長文興海的秘書李珂。
    “知道了。”
    陸江河掛了電話，心裏微微一動。黨組會議，意味著討論的是重大事項，甚至是人事問題。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提前十分鍾，拿著筆記本和筆，走向了小會議室。
    會議室裏已經坐了幾個人。
    市長文興海坐在主位，見他進來，隻是微微點頭示意。
    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周凱坐在文興海的左手邊，正跟旁邊的李珂低聲說著什麽，看到陸江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陸江河目不斜視，在自己市政府秘書長的位置上坐下。
    三點整，會議準時開始。
    文興海清了清嗓子，表情嚴肅：“同誌們，今天這個會，時間緊急，議題也很重要。就在昨天下午，省裏下發了最新指示，關於我們江州市下屬榮平縣的榮平煤礦開發項目，省委省政府的態度很明確，要重啟，要加緊落實，以此作為拉動我們江北地區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引擎。”
    文興海抬手壓了壓：“這個項目，省裏非常重視，要求我們江州市必須緊盯。市政府經過研究，決定成立一個項目專班，由一位市領導牽頭，全麵負責這個項目的推進工作。今天，就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這個負責人，誰來當比較合適？”
    陸江河握著筆的手，驟然收緊。
    榮平煤礦！
    他的腦子裏“嗡”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這些日子接觸一些資料的時候，他了解過，當時正是他的嶽父，時任省委書記的沈瑉坤，頂著巨大的壓力，以存在重大安全隱患和嚴重環境汙染為由，親手叫停了這個項目！
    為此，沈瑉坤還得罪了盤踞在榮平乃至江北的一股不小的勢力。
    如今，沈瑉坤前腳剛被帶走調查，後腳這個被他釘在棺材板上的項目就要重啟？
    這是巧合？
    陸江河的後背竄起一股寒意，他幾乎是瞬間就嗅到了一股濃烈的陰謀味道。
    他的思緒還在飛速旋轉，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卻已經把他從沉思中拽了出來，直接架到了火上。
    “我推薦一個人選。”
    說話的是周凱。
    他慢條斯理地掐滅了手裏的煙頭，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掃過全場，最後，精準地落在了陸江河的臉上。
    “我推薦，陸江河同誌。”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陸江河身上。
    “江河同誌年輕有為，能力突出，擔任辦公廳主任以來，統籌協調能力有目共睹，這是第一。第二嘛，大家都知道，沈書記之前對榮平縣的情況最是了解，為了關停那個煤礦，沒少下功夫。”
    “江河同誌作為沈書記的女婿，我相信，平日裏耳濡目染，對榮平煤礦的那些曆史遺留問題、複雜關係，肯定比我們這些門外漢要熟悉得多。讓他來負責這個項目，可以說是知根知底，事半功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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