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去重啟嶽父親手關停的項目，這是什麽？這是讓他親手打爛沈家的臉，讓他背上一個“背信棄義、賣嶽求榮”的罵名！
    如果他接了，做好了，那是他陸江河否定了沈瑉坤過去的工作，是個不忠不孝的女婿，甚至還會因此得罪沈瑉坤以前的那些門生故吏；要是做不好，出了任何差錯，他就是能力不行，辜負了組織的信任，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把他一腳踢開！
    無論怎麽選，都是死路一條！
    好毒辣的手段！
    陸江河的臉色，在瞬間變得冰冷。
    “我反對。”
    所有人都錯愕地看著他。在這樣的場合，當著所有黨組成員的麵，直接幹脆地拒絕一個“充滿信任”的提名，這在江州市的官場上，是極其罕見的。
    周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哦？江河同誌有什麽顧慮嗎？可以說出來聽聽嘛，大家一起幫你分析分析。”
    陸江河站起身，挺直了脊梁。
    “感謝周副書記和各位領導的信任。但我認為，我不能勝任這個工作。”
    “第一，榮平煤礦項目牽涉麵廣、專業性強，涉及到地質勘探、安全生產、環境保護等多個領域，我長期在辦公廳工作，對經濟工作特別是工業項目缺乏一線經驗，這是我的短板。讓外行領導內行，是對項目的不負責任。”
    “第二，周副書記說得對，沈書記當年確實力主關停了榮平煤礦。”
    “他關停的原因，是經過省裏專家組反複論證的，那就是存在重大安全隱患。現在時隔兩年，這些隱患是否已經徹底排除？”
    “重啟的依據又是什麽？在這些問題沒有得到明確答案之前，我個人持保留意見。我不能因為這是省裏的指示，就罔顧事實，更不能違背一個幹部最基本的良知。”
    不等他開口，他身邊的韓光達就敲了敲桌子，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
    “江河同誌，你這個態度，就有問題了嘛！”
    “省裏的決策，是經過省委常委會討論通過的，難道還沒有你個人考慮得周全？”
    “什麽叫‘持保留意見’？你這是在質疑省委的決定！組織讓你上，是考驗你，是信任你，你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克服困難完成任務，而不是先談條件、擺問題！”
    “就是！”分管工業的另一位副市長也立刻附和，“江河同誌還是太年輕，大局觀有待提高啊。這個項目對我們江州有多重要？這是政治任務！現在需要的是敢打敢拚的幹將，不是瞻前顧後的評論員！”
    一時間，會議室裏的風向徹底變了。
    “是啊，江河，不要有思想包袱嘛，組織上相信你的能力。”
    “小陸，這個擔子，你得挑起來。我們都知道現在你這個情況，你更應該在工作上做出成績，向組織證明你自己！”
    “對，這既是挑戰，也是機遇啊！”
    他們每個人都說得冠冕堂皇、
    可陸江河心裏清楚，這些人裏，有的是周凱的親信，有的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還有的，或許就是單純想看他這個沈家女婿的笑話。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市長文興海。
    文興海是嶽父沈瑉坤一手提拔起來的，一直以來，對自己都頗為照顧。
    此刻，陸江河多希望他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然而，文興海隻是深深地看著他，眉頭緊鎖，眼神複雜，有擔憂，有無奈，卻沒有開口的意思。
    “怎麽樣，江河同誌？”
    周凱的聲音再次響起。
    “大家的意思，你都聽到了吧？這可是民心所向，眾望所歸啊。你總不能辜負了組織和同誌們對你的一片期望吧？”
    “還是說……江河同誌，你對沈書記當年的某些做法，還抱有幻想？覺得省裏的決定，是錯的？”
    陸江河迎著周凱的目光，臉上那層冰冷的寒意反而漸漸褪去。
    “周副書記，我最後再說一次，我反對，不是因為沈書記，而是因為兩個字——人命。”
    “我不是在質疑省委的決定，我是在請求市委市政府，在執行省委決定的時候，尊重科學，尊重事實！”
    “周副書記剛才問我，是不是覺得省裏的決定是錯的。”
    “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但我可以反問周副書記一句，當年省專家組出具的、明確指出榮平煤礦存在瓦斯突出、水文地質條件複雜、頂板破碎等三大致命安全隱患的調查報告，是不是錯的？”
    “如果報告沒錯，那請問，在短短兩年時間裏，這些世界級的技術難題，我們是用什麽方法解決的？”
    “解決方案在哪裏？論證報告又在哪裏？如果這些都沒有，省裏憑什麽下的重啟決定？是聽了誰的匯報？是誰打了這個包票？”
    “如果報告是錯的，那當年簽字的那些專家，是不是應該追責？主持關停工作的沈書記，是不是就犯了決策失誤的錯誤？”
    “周副書記，您是常務副市長，抓經濟工作是您的專長。您今天推薦我，我相信也是出於公心。那您能不能先回答我這幾個問題？”
    “您要是能回答，能拿出白紙黑字的報告，證明榮平煤礦現在萬無一失。我陸江河二話不說，今天就去榮平縣報到，立下軍令狀！要是出了安全問題，我提頭來見！”
    “可如果您也回答不了，您憑什麽把我，把一個團隊，把未來幾千名礦工的性命，推到火山口上？”
    “這不是擔當，周副書記，這是草菅人命！”
    “你！”周凱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指著陸江河的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他怎麽可能回答得上來？他今天就是要把陸江河架在火上烤，哪裏去準備過什麽狗屁技術報告！
    整個會議室，死一般的寂靜。
    韓光達等人麵麵相覷，想幫腔，卻發現陸江河的話邏輯縝密，句句在理，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攻擊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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