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天高風雲淡,隻怕肯登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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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秉、薛綜師從鄭玄;混通今古,張紘精通今文經,但私下研修《左傳》,也屬於今古兼雜的學者。
    與中原不同,江東地區的學術風氣,偏重於今文經學。
    唐長孺等諸位先生,通過對虞翻會稽4姓)、6績吳郡4姓)等家傳經學的分析,認為“江南流行的都是今文學說,與時代學風相背馳”。
    注意:江北與江南的學風差異,見唐長孺《魏晉南北朝史論叢》,王永平《孫吳學術文化風尚考論》。
    由此可知,流寓士人大多治古文經或博采眾家;
    江東豪族則傾向於已經日薄西山的今文經。
    因此在文化層麵上,江南學者難免受到江北學者的壓製。
    1言以蔽之,正因為江北流寓士人文化水平較高、兼且在當世皆為大儒,所以人家根本就不發愁自己的前途。
    所以,曆史上的張昭、張紘、秦鬆等大儒,才會偏向於投降。
    因為他們的選擇太多了!
    什麽叫知識改變命運?
    這就是典型例子!
    多讀書、讀好書、將知識消化吸收轉為己用,這1點即便是在門閥壟斷官位、階層躍遷難如登天的東晉南北朝,也是進階升級、改變自己家門品級的重要途徑!
    遑論階級固化遠不及東晉南北朝、文化開明程度更是前所未有的現在呢!
    話再說回來,苟哥趙旻之所以廣建縣、郡、州這3學,又大力推行“3學製”,也正是為了杜絕東漢、魏晉、南北朝這1條線所延續下來的“知識壟斷”。
    同時,苟哥也的的確確為士人出仕,提供了另外1條“學而優則仕”的快捷方式。
    苟哥不用如曆史上的大筆袋曹老板那般,裝筆頒布唯才是舉的“求賢令”,他隻需降低教育門檻、普及文化知識,便自然而然將湧現出大批人才。
    更何況,苟哥手握天子、又推出“3學製”這1仕宦捷徑,何愁天下英才不動心?
    荊州人實際上,就是被苟哥的組合拳所打動。
    那麽…江東方麵又豈能不動心?
    綜上所述,當呂範耐心為陳到解釋1番之後,陳到、諸葛亮2人便同時恍然大悟。
    然後…
    呂範再次振奮起精神。
    “即便如此,某等流寓士人,仍願為吳侯、為江東而共抗從文!”
    言罷,呂範霍然起身。
    “孔明、叔至,你2人請即刻隨某麵見吳侯,荊州恐將易主,某等當未雨綢繆!”
    諸葛亮微微1怔。
    “呂先生亦知,荊州將不戰而降乎?”
    呂範苦笑搖頭。
    “孔明,你仍未明悟某方才之言乎?而今天下人心思定、從文又使中原文教之氣大興,荊州士人焉可不動心?”
    誠然如此。
    苟哥在推行“3學製”的同時,連續3年增加州郡察舉茂才、孝廉之名額。
    1方是地方諸侯任命之偽職;另1方卻是仕宦之正途、正規仕宦捷徑相結合,天下士人誰不動心?
    再者說來,近十年之前,袁術對南陽、章陵2郡壓榨、洗劫極其殘酷,以至於張繡之從父張濟,不得不攻襄陽而求糧;
    而趙旻卻僅用兩年便使2郡恢複元氣,荊州人眼不瞎、人不傻,選擇誰還用考慮嗎?
    更何況,荊州的經濟,早就已經與衛府深度綁定。
    綜上所述,荊州和平回歸大漢,是水到渠成之事。
    躬耕於南陽的諸葛亮,當然不可能不清楚其中之細節。
    所以,其人聞言,俊目微微1眯。
    “呂先生,若當真如此,江東豈非亦將不戰而降乎?”
    呂範對此避而不答。
    “孔明、叔至,事不宜遲,我等當速去見吳侯!”
    見狀,諸葛亮心中驟然有些悲涼。
    不言而喻,呂範心裏也沒底。
    不提苟哥手握天子以順討逆,也不提3學製提供仕宦捷徑,更不提苟哥擅長經濟民生及建設…
    隻說苟哥提前占據大江上遊之益州、即將占據大江中遊之荊州這兩點,便已足以使位於大江下遊的江東為之恐慌。
    如今的天下形勢是千層餅,已不可能再成為曆史上那3條腿的大鍋。
    曆史上赤壁之戰發生的前提,是益州割據、而劉琦占據荊州江夏郡。
    而此時的益州、荊州,已歸趙旻之手。
    話說回來,曆史上,占據益州、荊州的西晉是如何攻下孫吳的?
    所以說,江東孫權,不慌才怪!
    然而…
    同樣與曆史上的情況不同。
    曆史上,赤壁之戰前,曹操麾下有孫氏無數仇敵。他們恨不得將孫權碎屍萬段。
    孫策平定江東195199)的過程中,手段血腥殘暴,“誅戮英豪,威行鄰國”。
    被孫策兄弟殘害的揚州豪強中,有高岱、許貢、王晟、盛憲、周昕等人。
    其中盛憲“器量雅偉”,遭孫策迫害,又被孫權所殺,曹操聞而歎息;
    周昕被孫策所殺,他的親兄弟周喁,是曹操的謀主。
    高岱、許貢、王晟等人,皆地方豪族,“賓客子弟,盈滿道路”,也紛紛慘死於孫氏兄弟之手。
    至於在揚州出任守、相的外州名士,比如豫章太守華歆青州平原),會稽太守王朗徐州東海)等人,也分別遭遇過孫策的迫害。
    華歆曾被威脅“金鼓響振,玉石俱焚”;
    王朗幹脆被打得“輾轉江海”,險些斃命。
    王朗被迫投降孫策以後,從曲阿縣渡江逃北,竟然“積年乃至”…
    要知道,曲阿縣就在長江沿岸,過了江就是徐州廣陵郡。
    孫策肇基之初,曾禁止麾下士人亡歸北國見《徐奕傳》),王朗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典型案例。
    徐奕字季才,徐州)東莞人也。避難江東,孫策禮命之。徐)奕改姓名,微服還本郡。
    摘自《魏書之徐奕傳》
    太祖表征之,王)朗自曲阿輾轉江海,積年乃至。
    摘自《魏書之王朗傳》
    赤壁之戰前208),王朗、華歆已經在曹營混得風生水起。
    華歆做到了侍中、尚書;
    .
    王朗則入司空幕府為參軍,成了曹操的心腹。
    不難想象,在這種尷尬微妙的情況下,孫權如果投降曹操,會是什麽下場。
    是以,在曆史上,劉備與諸葛亮都想多了:
    與劉備情況大同小異,實際上,孫權除了與曹磕到底之外,別無退路。
    但在這個時空中,情況同樣迥異。
    其1,趙旻是孫權亡兄孫策的好基友;
    其2,趙旻最心愛的小老婆香妹子,同樣是孫權最疼愛的小妹子;
    其3,趙旻的老丈母娘、孫權的親娘,也就是吳老夫人,如今還在世。
    綜上所述,退1萬步講,孫權投降趙旻之後,趙旻非但不會加害孫權,反而1定會保江東孫氏滿門富貴。
    呂範之所以心裏沒底,主要原因便在於此。
    如果自家主公沒有抵抗之意,呂範就算抵抗意誌再堅決,又有何用?
    這就與嶽飛嶽王爺1般無2。
    用幾句話來概括此事,就是:
    與孫權關係親近、又曾為孫權兜過底的趙旻,如今已得益州、將得荊州,1旦其人將兵鋒指向江東,那麽…江東何去何從?
    劉備1方,實則麵臨相同問題。
    在此情況之下,代表孫權、劉備兩方的兩大重臣,心照不宣、而又幹脆利落地統1了思想:
    無論如何,皆應堅決抵抗趙旻,決不後退半分!
    在漢末的2重君主觀之下,他們2人的人生觀、價值觀,都毫無問題。
    因為,這是3杯吐然諾、5嶽倒為輕的漢末3國;這是重義輕生、亡軀殉節的忠義時代;這是知遇之恩、以死相報的英雄舞台。
    這裏既是英雄誕生的沃土,也是英雄謝幕的絕唱。
    【作者題外話】:孫堅夫婦雖出身於江南,卻發跡於江北。按《孫破虜傳》,傳主破虜將軍孫堅早年相繼擔任過鹽瀆丞、盱眙丞、下邳丞3縣皆屬徐州);
    孫堅之後又跟隨朱儁北上鎮壓黃巾,以至其麾下的元從將領,如程普幽州右北平)、韓當幽州遼西)等多為北人。
    刺史臧旻列上功狀,詔書除孫)堅鹽瀆丞,數歲,徙盱眙丞,又徙下邳丞。《吳書孫破虜傳》
    孫堅死後,孫賁、孫策相繼依附袁術。袁術牧揚州時,將治所設於江北因為江南有漢廷任免的正牌州牧劉繇),因此孫策集團的元從成員,多來自徐州與揚州江北9江、廬江2郡尤多),此即東吳“淮泗集團”的雛形。
    由於孫堅父子長期旅居江北,因此孫策率部返鄉時,竟出現了“百姓失魂魄”、“長吏委城郭”的吊詭狀況。田餘慶在《孫吳建國的道路》1文中,稱“江東人視孫策)為外來異類”,是符合實際情況的。
    百姓聞孫郎至,皆失魂魄;長吏委城郭就是棄城而逃),竄伏山草。《江表傳》
    孫堅早年曾被鄉人視作“輕狡”。這1含有嚴重貶義的詞匯亦被用於形容呂布。方詩銘認為“輕狡”是強盜行徑的隱喻,按照孫堅“甚慚恨”的反應來看,方老的論斷應該與事實出入不大。
    吳氏親戚嫌孫)堅輕狡,將拒焉,堅甚以慚恨。《吳書妃嬪傳》
    呂布有虓虎之勇,而無英奇之略,輕狡反覆,唯利是視。《魏書呂布傳》
    另按孫堅死後,未能歸葬故鄉吳郡富春),反而葬於曲阿的記載來看,他在老家的形象大約不甚理想。這也是孫策、吳太妃安葬孫堅之後,並未返回故鄉,而是北上徐州,旅居廣陵江都的重要原因。
    這才有了呂範救吳老夫人之事。
    時太妃在江都,孫)策遣呂)範迎之。徐州牧陶謙謂呂)範為袁氏覘候密探),諷縣掠考範,範親客健兒篡取以歸。《吳書呂範傳》
    按彼時的曆史背景,吳太妃作為客居徐州的人質,處境堪憂,若無呂範相救,恐有性命之虞。因為陶謙並非善類,他曾因私怨遣兵追殺曹操之父曹嵩,鑄成血仇。
    徐州牧陶謙素怨曹)嵩子曹)操數擊之,乃使輕騎追嵩、德,並殺之於郡界。《後漢書應奉傳附應劭傳》
    換言之,呂範對孫策兄弟可謂恩重如山,因此孫策兄弟對呂範亦報以同宗之禮:“親戚待之,每與升堂,飲宴於太妃前。”
    出於人物塑造的需要,《呂範傳》對傳主改換門庭的時間記載頗具迷惑性。
    呂範與孫策的交往雖然在東渡之前,但他真正脫離袁術的時間,卻在東渡之後。
    按《範傳》,傳主是豫州汝南人,漢末“避亂壽春”時“將私客百人歸孫)策”。
    乍看之下,呂範似乎與孫策1見如故,即刻便脫離袁術控製。
    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證據便是呂範“歸策”之後,曾替孫策赴江都縣密迎太妃,因此被陶謙收監。而陶謙的理由是“呂)範為袁氏覘候”。
    “覘候”即充當密探,而“袁氏”則代指袁術。毫無疑問,呂範彼時的身份仍是袁術部曲,而非孫策部曲。
    《範傳》中另有1處隱秘線索,可以佐證傳主彼時的身份隸屬問題。即呂範跟隨孫策東渡之後,曾經“還吳,遷都督”。
    孫)策定秣陵、曲阿,收笮融、劉繇餘眾,增呂)範兵2千,騎5十匹。後領宛陵令,討破丹楊賊,還吳,遷都督。《吳書呂範傳》
    《吳書》對呂範擔任都督的記載是“遷”,而《江表傳》對此事的記載卻完全不同。
    按《江表傳》,呂範向孫策請纓“願暫領都督”時,孫策的反應竟是“卿呂範)既士大夫,豈宜複屈小職”。
    換言之,在孫策看來,呂範擔任都督,並非是“遷”,而是“屈小職”。
    孫)策曰:“呂)子衡,卿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眾,立功於外,豈宜複屈小職,知軍中細碎事乎!”《江表傳》
    為何兩種史料的記載會如此不同?這其實與呂範彼時的身份隸屬有關。
    按《範傳》,傳主“遷都督”之前的職務是“宛陵令”,即宛陵縣令。
    由縣令轉為都督,是明顯的升遷,但孫策卻視之為“複屈小職”,這隻能說明1點,即職務的“背書主體”不1致。
    簡言之,宛陵令來自袁術授予,而呂範欲棄此官,改投孫策麾下,充當孫策門下的都督。
    關於呂範的職務變遷問題,《吳書》中的反常線索非止1處。比如《範傳》記錄傳主跟隨孫策東渡時,便寫作“呂範)下小丹楊、湖孰,領湖孰相……後領宛陵令,討破丹楊賊”。
    按此,則呂範先“領湖孰相”,後“領宛陵令”,這又悖於常理。因為湖孰是縣隸屬丹陽郡),按製度應設令、長;而“國)相”與郡守平級,是郡國1級的長官,因此本不應出現“湖孰相”這種怪異頭銜。更何況國相秩階2千石,縣令秩階6百石,先為國相,後為縣令,這對呂範而言豈不是1種巨大的侮辱?
    合理的解釋,便是呂範的“湖孰相”是孫策自置,拔縣為國。這便如曹操分割兗州泰山設“嬴郡”,以糜竺為太守;分割徐州下邳設“東城郡)”,以陳登為太守,皆屬亂世從權之計。上述諸郡、國亦旋設旋廢,不見後續記載。
    曹公表糜)竺領嬴郡太守,竺弟糜)芳為彭城相,皆去官,隨先主周旋。《蜀書糜竺傳》
    賊望火驚潰,陳)登勒兵追奔,斬首萬級。遷登為東城太守。《先賢行狀》
    至於後文提到的“宛陵令”則無疑來自袁術授予。換言之,《吳書》在記錄呂範早期事跡時,其實混淆或者刻意模糊)了傳主的職官來源,將孫策所署、與袁術所署的官職不加區分地、按時間順序羅列記述。
    了解到以上背景,便可理解《吳書》、《江表傳》為何會對呂範出任“都督”的事件存在相異描述。
    按彼時環境,袁術4世3公,名震天下;孫策則是瓜農之後,寂寂無聞《宋書》、《異苑》皆記載孫堅之父祖“種瓜為業”);呂範接受袁術任免,法理上確實強於投效孫策麾下。因此孫策才會對呂範說“卿既士大夫,豈宜複屈小職”,呂範則回應稱“今舍本土而托將軍者,非為妻子也,欲濟世務”。
    呂)範曰:“不然。今舍本土而托將軍指孫策)者,非為妻子也,欲濟世務。猶同舟涉海,1事不牢,即俱受其敗。此亦範計,非但將軍也。”《江表傳》
    此處的“舍本土”1語雙關,其1是指遠離故土汝南),其2是指拋棄故主袁術)。尤其考慮到呂範與袁術均出身豫州汝南,有“鄉裏”之親,那麽這1改換門庭的行徑無疑會獲得孫策更大的感激與寵待。
    呂範字子衡,汝南細陽人。《吳書呂範傳》
    袁術字公路,汝南汝陽人。《後漢書袁術傳》
    至於“欲濟世務”則隱含了攀龍附鳳的心態,即通過依附彼時的新生軍閥,獲得更大的政治回報。理由顯見:相比於投效孫策,呂範在老牌軍閥袁術麾下不可能獲得更高的地位與更大的前景,其核心邏輯與周瑜所謂的“烈士攀龍附鳳馳騖之秋”是1致的。
    周)瑜謂魯)肅曰:“……今主人孫權)親賢貴士……必興於東南,推步事勢,當其曆數。終構帝基,以協天符,是烈士攀龍附鳳馳騖之秋。”《吳書魯肅傳》
    呂範對其“攀龍附鳳”的心思亦不加遮掩,承認“此亦範計,非但將軍也”,於是“孫)策笑,無以答”,遂“委以眾事”。
    從君臣雙方的坦誠表現來看,孫權對呂範“忠篤亮直”的評價可謂精辟。
    呂範棄袁術、歸孫策,雖然目的不夠單純,但對自身的功利之心毫不掩飾,據實以告,至少擔得起磊落2字。
    下1章咱們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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