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午夜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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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膩的燈泡在元子方頭頂搖晃,油光順著他的顴骨淤傷往下淌。“他們早把我的底細查得一幹二淨。”他喉結滾動,筷子尖戳進麵湯裏,雪菜肉絲的油星濺到桌麵上,“我關鍵情況特殊,家裏連房子都沒,他們在我身上也榨不出油水,隻能放我出去,讓我慢慢還錢。”
寇大彪盯著碗裏凝成塊的油脂,聲音發幹:“那前麵你去哪裏搞錢的?”
“問了一圈人……”元子方突然扯了下嘴角,像哭又像笑,“最後隻有黃雷拿了八千塊給我。”他抬起眼皮,瞳孔裏燒著點火星,“他是真把我當兄弟。”
寇大彪喉嚨一緊,像被無形的手扼住。他不自覺咽了咽口水,冰啤的泡沫黏在杯壁遲遲不破。
沉默像餿掉的隔夜鹵味在兩人之間發酵。排氣扇的嗡鳴中,元子方的手突然越過桌子抓住寇大彪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嚇人,指尖掐進他皮肉裏:“兄弟,你跟我說句老實話!”羽絨服袖口滑落,露出他小臂上紫黑的鞋印,“你最多能拿出多少錢?這次你幫了我,我肯定記你一輩子恩情!”
寇大彪猛地抽回手,椅子腿在油汙地板上刮出刺耳響聲:“我哪有錢?我又不上班!”他後背緊貼卡座開裂的塑料靠背,仿佛那汙漬斑斑的海綿能吸走壓迫感。
“要不……”元子方身體前傾,油光映出他眼底血絲,“你幫我去找別人借借看?你那個噶亮兄弟不是做生意的嗎?”他語速越來越快,像溺水者抓浮木,“如果還不上錢,他們真的可能會做掉我。”
“我到哪去搞錢?我覺得你要不還是報警吧?”寇大彪打斷他,聲音劈在空氣裏。他看見元子方眼底那點火星“噗”地滅了,隻剩一攤冷灰。
元子方撅起的嘴唇繃成一條直線,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像在吞咽一枚帶刺的硬核。他斜睨著寇大彪,鼻腔裏擠出一聲短促的嗤笑: “兄弟?你怎麽還不明白?如果報警有用?人家欠賭債的都可以賴掉了。人家既然做這種生意,自然有辦法對付你。”
寇大彪再次打斷了他,“那這也是你咎由自取,我當初不是沒勸過你。”
“行!”元子方猛地向後一靠,椅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抬手抹了把臉,指關節上的淤青在油燈下泛著烏光,眼底那片曾燃著火星的光徹底暗淡下去,渾濁的失望在其中翻湧: “既然你這樣說,就當我沒開過這個口,你這個人就是這個腔調,把錢得很重。”
寇大彪喉頭發緊,目光在積著油汙的牆角打了會兒轉,最終還是擠出來一句, “兄弟,我真的盡力了,要錢,我真的沒有。”
元子方死死盯著他,唇邊那點肌肉抽搐似的扯了一下,仿佛被這話徹底硌著了。他猛地俯身向前,油漬斑駁的桌麵映出他血絲密布的瞳孔,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道: “問你要點錢跟要你命一樣是吧?行!那你出點力總行了吧?”
寇大彪敷衍地點了點頭,目光有些飄忽地掃過油膩的桌麵,“行,我知道了,會幫你的。”他感覺喉嚨裏像是堵著一團濕棉花,聲音悶悶的,“天色也不早了,既然你暫時安全,那我也先回去了。”他作勢要起身,椅子腿再次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呻吟。
元子方卻像是被釘在原地,遲疑了片刻,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緊張,“等等……兄弟,我現在還不能走。”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門口,“他們……讓我在這兒再見個人。”
寇大彪重新坐穩了,那股要逃離的勁兒被這句話生生按了回去。兩人都沒再說話,沉默重新籠罩了這小小的卡座。頭頂排氣扇依舊不知疲倦地嗡鳴,元子方則坐立不安,手指在桌下神經質地搓動著,目光頻繁投向門外那片被街邊廉價霓虹燈映得光怪陸離的夜色。
這令人窒息的靜默沒持續多久,一陣突兀的手機震動聲驟然響起,尖銳刺耳。元子方像被電擊般猛地一顫,慌忙掏出手機。屏幕的藍光打在他臉上,映照出他瞬間繃緊的下頜線和眼中那難以掩飾的驚恐。他幾乎是反射性地彎下腰背,把整個人縮進了卡座的陰影裏,手機緊緊貼著耳朵,聲音壓低到了極點,含混不清地“嗯”、“是”、“知道了”、“我馬上來”了幾句,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通話結束,他甚至來不及跟寇大彪解釋一個字,就像屁股著了火,慌慌張張地抓起椅背上的舊外套,一邊往身上套,一邊踉踉蹌蹌地衝向門口,動作間帶著一種被鞭子抽打的倉促。
寇大彪心頭一緊,看著他那慌不擇路的背影,一股不祥的預感陡然升起。他抓起自己那件皺巴巴的外套也緊跟著衝了出去。夜晚的冷風裹挾著城市底層特有的渾濁氣味撲麵而來,他趕緊裹緊了衣服。元子方孤零零地站在麵館外昏黃的路燈下,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聳著,僵硬得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連影子都透著單薄和惶恐。
就在這時,引擎低沉得幾乎聽不見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輛異常修長的黑色轎車如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到了路邊,緊挨著台球廳門口停下。寇大彪對這車完全陌生——它的車標是一個簡單又略顯複雜的字母“”圖形組合,鑲嵌在巨大的豎條狀進氣格柵中央,在昏暗中閃著微冷的金屬光澤。
寇大彪隻覺得這車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的氣場,光是看著那光潔如鏡、密不透風的深色車窗和厚重冷硬的輪廓,就算再不懂行,心裏也知道這車很貴。
車子穩穩停在了對麵桌球廳前。前排副駕駛車門率先打開,一條穿著黑色緊身西褲的長腿利落地跨出,隨即一個異常高大健碩的身影幾乎“頂”出了車門,落地無聲。寇大彪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路燈的光勾勒出那人明顯區別於東亞人種的身形:寬闊得不可思議的肩膀,倒三角形的軀幹充滿爆炸性的力量感……當那人完全站直身體,轉過身來,寇大彪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夜色下,那張臉的膚色竟然是純粹而深邃的黑褐色?
黑……黑赤佬?! 寇大彪腦子裏嗡的一聲炸開,空白了一瞬。竟然還帶著黑人的保鏢?真的跟他娘的拍電影一樣?他猜測車內之人一定是個大佬級別人物。
那黑人壯漢絲毫沒有停頓,邁開大步,沉穩地繞到加長車的後門旁,以一種精準到毫厘的訓練有素動作,無聲而恭敬地拉開了那扇厚重得令人咂舌的後車門。車內橘黃色的溫暖光線,如同一道細細的光河,流淌出來,照亮了車門邊緣的一小塊地麵。
緊接著,另一隻腳輕輕踏在光潔地麵上,踩著的是一雙纖塵不染、鞋尖銳利的鋥亮黑皮鞋。然後,從寬敞後座那舒適的陰影裏,彎腰鑽出一個穿著銀色西裝的年輕男子。那身銀灰色的西裝在路燈和車內光線的雙重映襯下,泛著一種冰冷、華貴如同液態水銀的光澤,剪裁極度合體,完美勾勒出他挺拔如勁竹的身姿。他站直身體,隨手輕輕撫了一下西裝的翻領,動作流暢自然,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從容,姿態優雅得與這破敗油膩的環境格格不入。
寇大彪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恐懼感被一種難以置信的衝擊所攪動:夜色也難掩眼前這張臉的俊朗逼人。關鍵那人看上去白白淨淨,年紀也很輕,這與他在電影裏見到的黑幫大佬形象完全不符。
銀西裝青年步履從容地走向還僵在原地、臉色煞白的元子方,他身後的兩個黑人壯漢如同山巒般,沉默而有力地跨立在他後側,寇大彪如同被毒蜂蟄了一下,猛地低頭,把自己更深地往門框裏縮。
青年在元子方麵前站定,微微低頭俯視著他。那雙向來溫和的眼睛此刻清晰地看進元子方寫滿驚恐的眼底,聲音響起,出乎意料地依舊和煦,甚至帶著一種循循善誘、仿佛在規勸失足青年的口吻:“你就是元子方?”
元子方像受驚的兔子猛地抬起頭,眼神裏充滿了巨大的驚愕和茫然,嘴唇哆嗦著:“是的,哥……我是,我就是元子方。”聲音細若遊絲。
“嗯。”青年輕輕頷首,那嘴角的笑意似乎因為他的確認而略微加深,卻依舊如深潭難測。語氣更加平緩,仿佛在拉家常:“放鬆點,不用怕成這樣。事情,都是可以談的。”他目光平和地直視著元子方驚惶的眼睛,“隻要不玩消失,踏踏實實認賬,這錢……”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語氣像是在談一樁尋常買賣,“自然可以慢慢來。每月還一點,細水長流嘛。你年紀輕輕,日子還長,總有辦法的,對吧?”
這看似寬限的話,對此刻像繃緊的弓弦一樣的元子方來說,無異於暫時的赦令。他幾乎沒思考,立刻連連點頭,聲音因為巨大的求生欲而拔高了幾個調子,帶著哭腔:“是是是!哥你放心!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一定拚命想辦法賺錢!多做幾份工!肯定、肯定早點把債還幹淨!一分錢都不會少您的!”
青年似乎對他的這份“識相”還算滿意。他微微傾身,伸出那隻戴著價值不菲的腕表、骨節分明白皙的手,輕輕拍在元子方的肩膀上。這看似安撫的動作,落在元子方身上卻如同壓上千斤重擔,他肩膀猛地一塌,眼中瞬間凝聚起更深的恐懼,仿佛拍上的不是手,而是烙鐵。青年的聲音依舊維持在一種平和的音調上,但那字句的重量卻陡然增加,冰冷地鑽進元子方的耳膜深處:
“你能明白就好。”他的聲音微不可察地壓低了一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告誡,“道上混,無論是你,還是我們,都要講規矩。”他微微側頭,湊近元子方的耳廓,後麵幾個字說得又輕又清晰,如同寒冰碰撞,“規矩在,就有路走。這次念你初犯,年輕氣盛不懂事,我們網開一麵。記住,”他盯著元子方驟然收縮到極致的瞳孔,一字一頓,寒氣森森,“真的再有第二次,就不會讓你這麽舒服地回來了。”
最後那句話落地的瞬間,時間像是被凍住了。元子方整個人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記了,他目送著男人走進台球廳,直到身影逐漸消失,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寇大彪緊貼著冰冷油膩的門牆,心頭那股荒謬感越來越重——一個年紀輕輕的“學生仔”,居然是操控賭債生意的幕後大佬? 他轉念一想:時代早天翻地覆了。如今的賭場,哪還是當年擺幾張桌子、派幾個打手看場子的光景?網絡肆虐下,賭局從線下蔓到線上,屏幕前點幾下,鈔票就跟流水似的嘩嘩往外淌。這些新興勾當,自然得懂代碼、懂網絡的年輕人來操盤。背後那些盤根錯節的運營門道,更不是他這種困在舊時代的“井底之蛙”能看明白的。
可有一點他很清楚:家門口派出所邊上的地下遊戲廳,馬路對麵的網吧,都藏著老虎機的勾當——這世道,早習以為常了。整條紮浦路上,賭博勾當暗藏的地方多了去了。黑惡勢力並不可怕,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可黑的背後如果是白,那才是真正的恐怖,普通老百姓,一旦墮入賭博的深淵,鐵定被吃幹抹淨。
元子方偏偏又是一個異類,他是一個騙子,利用別人的疏忽開了賬戶賭博,最後別人追債,發現他連房產都沒,也沒法榨出油水。
都說十賭九輸,可從另一種角度上來講,元子方反而是靠騙,贏了那些人。他的這筆壞賬雖然沒多少錢,但卻是實實在在地壞了別人的規矩,怪不得那些家夥如此重視,像追獵物一樣瘋狂地尋找他。如今留給元子方的,隻有老老實實還債這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