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樓下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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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街巷被寇大彪甩在身後,燒烤攤的油煙味和喧鬧聲漸漸稀釋在清涼的夜風裏。他獨自走著,啤酒的後勁和方才激烈的爭吵讓腦袋嗡嗡作響,但奇怪的是,堵在胸口的那塊巨石,似乎鬆動了一些。
    路燈昏黃的光線將他孤獨的影子拉長又縮短。他抬頭望向城市上空那片被霓虹染紅的、並不純淨的夜空,一種近乎荒謬的釋然感悄然彌漫開來。
    他依然看不到未來的路在哪裏,元子方雖然沒有給他答案,但至少是個他可以傾訴的對象。每次在元子方這裏,他總覺得能學到點東西。寇大彪在想,人就是要狠一點,優柔寡斷是幹不了大事的。比起那些所謂的親戚,元子方才更像自己的家人。他心裏漸漸明白,那些對自己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哪怕是親戚,也沒必要再來往了,而元子方即便是魔鬼,至少對自己來說是有用的。
    幾天後,寇大彪正對著電腦屏幕上的遊戲發呆,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顯示跳動著“元子方”三個字。他愣了一下,心裏莫名地一緊,總是不自覺地提高了警惕。
    “喂?”寇大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
    電話那頭傳來元子方特有的、帶著點玩世不恭又有點不容置疑的腔調,背景音似乎有些嘈雜:“兄弟,你現在過來一趟?”
    “怎麽說?”寇大彪簡短地回答,心裏琢磨著對方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快點,我有急事。”元子方的語氣變得直接,“現在,馬上,到紮浦路我住的酒店來。”
    寇大彪心裏咯噔一下。他下意識地問:“你請我吃夜宵嗎?”
    “廢話那麽多!”元子方嗤笑一聲,但隨即壓低了一點聲音,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是讓你來我房間。你到了酒店再聯係我,我有另外的安排。”
    寇大彪徹底懵了,但從元子方急切的語調中,他似乎察覺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你到底要我幹嘛?”寇大彪的聲音充滿了困惑和警惕,“我可不幫你幹什麽壞事。”
    “嘖,是兄弟嗎?”元子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強硬,又似乎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囉裏吧嗦,到了打我電話。”
    電話被幹脆利落地掛斷,隻剩下忙音在寇大彪耳邊嗡嗡作響。他捏著手機,站在窄小的房間,心裏翻湧著不安,一個清晰的聲音在呐喊:別去!去了準沒好事!
    可腳步卻像有了自己的意誌。一種更深的慣性拉扯著他——對元子方那點扭曲的“信任”、以及內心那股壓抑不住的好奇心驅使著他奔出小區外,攔下了一輛破舊的出租車。
    “師傅,紮浦路錦鑫快捷酒店!”他的聲音悶悶的。
    到達酒店門口後,寇大彪隻覺得心口堵得更厲害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再次湧上心頭,他環顧四周後,並沒有發現元子方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機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的一刹那,幾乎炸開的聲音刺穿耳膜:震耳欲聾的迪斯科舞曲轟鳴、尖銳的女人嬌笑聲、還有男人粗著嗓子的吼叫和酒杯猛烈碰撞的破碎脆響!背景嘈雜得幾乎要掀翻屋頂。
    “喂?”寇大彪的聲音低得像耳語,被這巨大的噪音背景吞沒,他甚至不確定對方能否聽見。
    “喂——?!說話!”元子方的吼聲混在噪音裏傳來,明顯喝了酒,舌頭有點大,但那股子勁兒更衝了,“……操!……到了沒?!”
    “到了!就在樓下!”寇大彪也提高了嗓門,像在對抗那片音樂的海洋。
    “操!……信號真他媽爛!……你聽著——”電話那頭的噪音似乎被猛地推遠了一截,元子方的聲音帶著酒氣衝天的灼熱和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幾乎是命令式地咆哮出來:“現在!立刻!去前台!到二零四房間開一間房!”
    “——開房?!” 這指令像塊冰磚猝不及防砸在寇大彪天靈蓋上,他整個人都懵了,心髒猛地一縮,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你不是這裏本來就有房間嗎?”聲音都變了調,是難以置信的困惑和瞬間升騰的警惕。
    “廢話!……對!就開在……操……我樓下這層!……懂不懂?!”元子方根本沒給他思考的時間,聲音又快又急,帶著赤裸裸的壓迫感,“一定要二零四!!開好!……快!……把房號發短信給我!……我這邊喝完……馬上過來!”背景音又洶湧地撲了上來,淹沒了他的尾音。
    “房費誰出啊?……兄弟!你……”寇大彪急急追問,後背全是冷汗。
    “算我的!操!……我到了就會給你!……速度點!快!”元子方吼完這句,電話裏隻剩下震天響的音樂和斷斷續續的叫罵,然後“嘟——嘟——”忙音無情切斷。
    寇大彪僵硬地捏著手機,耳朵裏嗡嗡作響,仿佛那震耳的音樂還在裏麵回蕩。他一步一步挪向酒店的前台。
    穿褪色製服的中年女人抬起了頭,一張浮腫、飽含倦意的臉,油膩的花白頭發勉強紮在腦後。她用一種近乎麻木的眼神掃了他一眼,沒等他開口,就伸出一隻指甲縫裏嵌著黑膩汙垢和藍色圓珠筆油墨的手,掌心向上攤在他麵前。
    “身份證。”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討要一張廢紙。
    寇大彪喉嚨發幹,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我要二樓二零四房間……”這幾個字從他幹澀的唇縫間擠出來,聲音像生鏽的軸承摩擦出的嘶啞,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而羞恥。
    女人渾濁的眼珠動了動,“我幫你看看,開多久?”說著,他從櫃台下拖出一個卷了邊、沾著不明褐色汙漬的硬皮登記本。她翻開一頁,“嘩啦”一聲,她粗糙的手指在那個本子上緩慢地移動,然後,停在一個空白處。“嗒嗒嗒……”指關節敲擊著桌麵,像是在催促。
    “隨便,先開了再說。”寇大彪慌忙從舊錢包最裏層抽出一張邊緣磨損、照片都有些模糊的身份證遞過去。
    “204。正好空著。”前台把那張硬卡——房卡——也推到他麵前的台麵上,她的目光甚至沒在他臉上停留半秒,又低下了頭,重新戳向她的計算器,“先交三百押金。”
    寇大彪捏著那張冰涼堅硬的房卡,前台已經低頭繼續戳弄她的計算器,發出單調的“滴滴”聲。這次三百塊錢押金莫名其妙地交了出去,又讓他內心忐忑不安。他沒有立刻上樓,反而退出了大門,重新站到了清涼而汙濁的夜色裏。
    他摸出煙盒,手指有點抖,叼上一根點上,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煙氣刺進肺裏,似乎才稍微鎮定了點那狂跳的心。煙是擋不住疑慮的,他猶豫著,還是再次撥通了元子方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背景的喧囂依舊,但似乎稍微遠了一點,元子方的聲音帶著喘息和粗重的酒氣:“喂?……開好了沒?”
    “開了。”寇大彪吐出煙圈,聲音低沉,“204。”
    “好!……好兄弟!……夠意思!”元子方似乎很高興,背景又飄來幾句模糊的調笑,“你……你現在上去!就在房間裏等著!……哪兒也別去!……我這邊還有點事,搞定馬上過去找你!”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我在樓下抽根煙,等你。”寇大彪試圖給自己留點空間。
    “抽個屁!”元子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粗暴,“讓你上去等就上去等!……怕我跑了不給你錢?……快點的!別磨蹭!”他似乎又意識到什麽,壓低了點聲音,混雜著嘈雜背景,“聽話!……在房裏等我!……我,馬上!”
    電話再次被掐斷。
    寇大彪拿著手機,指尖發涼。他看著眼前廉價酒店霓虹閃爍的招牌,“錦鑫快捷”,那粉紅色的光暈讓他覺得無比刺眼和詭異。他深吸了一口煙,把煙頭狠狠摁滅在旁邊的垃圾桶上,滾燙的煙蒂和冰冷的鐵皮接觸,發出“滋”的一聲輕響。上去?在陌生旅館的小房間裏,等著未知的“安排”?
    一股強烈的直覺讓他停在原地。他沒有上樓,而是退後幾步,把自己龐大的身軀盡量縮進酒店大門斜對麵一個亮著燈的小煙酒店門頭陰影裏,這裏能清楚地看見酒店入口。他就那麽靠著斑駁的牆站著,手指無意識地搓撚著口袋裏冰冷的房卡,雙眼死死盯著紮浦路上偶爾掠過的車燈,以及那扇旋轉的酒店大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格外漫長。霓虹燈的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投下陰晴不定的光影。路燈下的小飛蟲嗡嗡叫著撞向燈罩。他口袋裏的手機成了唯一的時鍾,震動一下都讓他心驚肉跳。
    不知過了多久,大約半個小時,或者四十分鍾,一輛車頂亮著“強生出租”黃燈的綠色出租車,帶著刺耳的刹車聲,在酒店門廊前停下。
    後車門開了。一隻穿著錚亮皮鞋和筆挺西褲的腿先邁出來,接著,一個細長的人影鑽了出來。即使隔著街道,寇大彪也一眼認出了那個標誌性的輪廓——長脖子,帶著三分酒氣和七分匆忙的架勢,正是元子方!
    元子方站穩,沒立刻進酒店,而是轉身,殷勤地扶著出租車門框。
    緊接著,副駕駛或者後座的另一邊,一個身影挪了出來。身材微胖,穿著顏色鮮豔、質地卻顯得有些廉價俗氣的連衣裙,頭發燙得卷曲蓬鬆,在街燈下反射著油光。那張臉帶著濃妝,試圖掩蓋歲月的痕跡,眼角眉梢殘留著縱情聲色後的疲憊和鬆弛。這老女人就是那天元子方口中稱呼的鄭姐!
    元子方熟練地摟了一下鄭姐豐腴的腰,低聲在她耳邊說著什麽,惹得那女人臉上堆起帶著風塵氣的媚笑,還故作姿態地輕拍了他一下。兩個人親密地,或者說帶著某種交易般的熟練感,一同邁入了錦鑫快捷酒店那扇有些斑駁的大門,消失在寇大彪的視野裏。
    寇大彪的腦中一片混亂,正當他思考著元子方對自己的安排時,口袋裏的手機,毫無預兆地、劇烈地震動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空氣仿佛帶著冰碴子刮過喉嚨,才按下了接聽鍵,把手機緩緩貼在耳朵上。
    “喂?”
    電話那頭很安靜,不再是震耳欲聾的迪廳,隻有元子方刻意壓低、卻清晰無比、帶著一絲緊張和命令的聲音,像條冰冷的蛇鑽進寇大彪的耳朵:
    “喂!你在哪?馬上!立刻!給我回到204房間去!快點!” 聲音急促,不容半點遲疑。
    寇大彪喉嚨發緊,聲音幹澀沙啞:“我……”
    “別廢話!聽著!”元子方直接打斷他,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你現在,拿上房卡,進204房間!關好門!待在裏麵!就給我好好待著!聽著!……”元子方加重了語氣,幾乎是咬著牙縫在說,“如果你在房間裏……聽見樓上……我是說樓上的房間!有任何不對勁的動靜……記住了!是任何不對勁的動靜!比方說……特別大的爭吵……砸東西……或者……或者像是有人呼救那種……你他媽!立刻!馬上!給我打電話報警!聽明白了沒有?!”
    “……”寇大彪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你和那女的開房……讓我在樓下房間裏……給你……放哨?還……報警?”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交織在一起,他感覺自己像個提線木偶,每一步都被操縱著滑向更深的泥潭。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情緒,然後傳來元子方壓低、卻帶著一絲焦躁和不容置疑的聲音:“兄弟!現在不是問東問西的時候!你聽我的沒錯!按我說的做!我這是在……安排大事!懂嗎?”
    腳步聲在空曠的前廳清晰傳來,元子方的聲音瞬間又貼近話筒,幾乎是帶著一種懇求或者說脅迫的嘶啞:“你放心!隻要今晚平安無事。”他飛快地頓了一下,換了個詞,“我!我一定會給你補償!你現在快回204!馬上!”
    不等寇大彪有任何回答,電話再次被掛斷。急促的忙音像尖銳的警報,在他腦子裏瘋狂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