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諱疾忌醫
字數:6159 加入書籤
回家後,寇大彪沒多想,照著上次那個江湖郎中的吩咐,每天往腰眼上貼那副黑膏藥。膏藥又黏又燙,皮膚被灼得又紅又癢,每次揭下都帶下一層皮,火辣辣地疼。他覺得外敷藥膏就算沒用,至少也該是安全的。現在的他除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隻能盡量不去多想,隻盼著時間久了能慢慢好轉。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慢慢恢複”的盼望還是落了空。腿是沒有那麽疼了,可走路時的身體傾斜感非但沒減輕,反倒更難以控製。更糟的是,一種更深層的僵硬感從腰背深處爬上來——坐著、站著,甚至躺著翻身時,都感覺腰背像被塊無形的厚木板死死頂住,活動滯澀,連呼吸都變得不那麽順暢。
一天早上,他拖著步子挪到陽台窗前透氣。陽光正亮,明晃晃地照在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寇大彪無意間掃過玻璃裏的自己,猛然間凍在了原地!
玻璃裏的身體,竟然那麽歪斜!
他急忙努力挺直,可一受力,上半身卻本能地向右傾斜,穩穩卡在那個角度,一動不動。最刺眼的是肋骨——右邊的骨頭明顯塌陷下去,左邊卻高高隆起,形成一道觸目驚心的斜線。
一股寒氣“嗖”地從腳底竄上頭頂,頭皮瞬間炸開。他驚惶地倒吸一口涼氣,拚命想站直,腰背肌肉即使繃得發抖,可身體仿佛焊死在了那個畸形的角度,紋絲不動。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攫住了他。他踉踉蹌蹌爬到床邊電腦前,哆哆嗦嗦地在百度搜索框裏敲下:
“身體站不直”、“肋骨一高一低”、“脊柱歪了怎麽辦”……
冰冷的屏幕閃爍,跳出一連串信息。那些曾被他刻意忽略的醫學名詞,此刻帶著殘酷的精確性,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視網膜上:“脊柱側彎”。他將自己身體躺平在床上,目光直視自己的身體,竟發現自己和網上的病曆圖片如出一轍。
他猛地抬起顫抖的手,反手急切地向後腰摸去,指尖帶著絕望的求證欲,劃過脊椎中央那排小小的棘突。
一點一點,沿著這條本應是支撐的脊柱向下摸索……摸到中下段、接近腰眼的位置……
指尖傳來的不再是平整,而是一種堅硬、突兀、無法忽視的隆起!它就長在右側脊椎骨上,像皮膚下麵被人強行塞進了一截彎曲的硬樹枝!這冰冷真實的觸感,瞬間碾碎了他所有僥幸。
骨頭……都歪了!
寇大彪腦子裏“轟”的一聲,全身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眼前發黑。他側著身繼續在電腦屏幕上搜索著那些關於脊柱側彎的科普文章——彎曲的脊柱、剃刀背、壓迫心肺……還有癱瘓的案例——曆曆在目,嚇得他渾身冷汗直冒。
他死死盯著屏幕,嘴唇哆嗦著,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怎麽辦?!
“傷筋動骨一百天”?為什麽到他這兒,反倒越治越糟?他非但沒好,連骨頭都歪了!皮肉的傷口還能等它自己長好,可邦邦硬的骨頭怎麽讓它自己長正?再拖下去……自己恐怕真的就廢了!
此時客廳裏的父母正在吃著早飯,桌底下的菲菲也在父親腿邊搖著尾巴,等待著下樓遛彎。寇大彪艱難地從床上坐起身,幾乎是踉蹌著衝到客廳,他一手死死扶著自己側腰,聲音又急又響地朝著母親大聲抱怨道:“媽,我骨頭都歪了,這膏藥越貼越壞了。”
母親聞聲,眉頭立刻厭惡地擰起,一臉不以為然地站起身,邊湊近邊用不耐煩的語氣質疑道:“哪裏歪了?我怎麽看不出來,你那麽大驚小怪幹嘛?”
寇大彪猛地深吸一口氣,額角青筋迸起,他急紅了眼,指著自己腰側,情緒激動地吼道:“你看,我肋骨兩邊都不一樣高了!”話音未落,他已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腰側凹陷處,皮膚下的骨節因此猛地突跳起一塊,“看看!這裏骨頭他媽的突出來了!”
母親帶著狐疑伸出手,指尖小心地觸碰了一下寇大彪腰間那處堅硬突兀的隆起。當那異常硬實的觸感清晰地傳來,她的臉色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嘴唇哆嗦著,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失聲道:“這,好像是嚴重了……”
絕望和委屈瞬間爆發,寇大彪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哭腔,他幾乎是帶著控訴指向母親:“都是你!”目光死死盯著母親,“帶我去看那亂七八糟的江湖郎中,現在怎麽辦?”他的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我……我怎麽知道?”母親被堵得語塞,隨即惱羞成怒,音調陡然拔高,尖聲反駁道,“我想你最多扭了一下,哪裏想得到你現在那麽嚴重?”
寇大彪隻覺得一股怨氣堵在胸口,他死死咬緊牙關,齒縫裏擠出壓抑的低吼,每個字都充滿悔恨:“早知道,就該聽醫生的,早點開刀,現在說不定都好了。”
“開刀?你以為那麽簡單?”父親突然暴喝出聲,聲音如同炸雷,他用力一拍桌子,喉間滾出夜梟般令人發怵的冷笑,“哼!我們以前廠裏同事,腎結石開刀沒送紅包,人家醫生故意不給他開幹淨,留幾個石頭在裏麵。”他說著,帶著一種洞悉世故的譏諷,猛地把那粗糙的手指戳向兒子的腰間,厲聲質問,“你以為開個刀那麽簡單?”
父親的質問像冰水澆頭。寇大彪猛地打了個寒噤,他下意識地、指尖哆嗦著再次摸向腰間那塊冰冷的凸骨,聲音虛弱帶著懇求:“那你們想辦法幫我去找關係啊!”
“到哪去找人?”母親驟然插話,猛地扭過頭,一臉被生活壓垮的疲憊和深深的無奈,語氣又急又衝,“就算找到人,萬一開壞了呢?”她猛地抬手,毫不留情地指向一直坐在桌邊、沉默陰沉著臉的父親,聲音像淬了劇毒的刀子,又冷又利,“再說開完又不是馬上能回來,還要住院的,家裏有你爸一個癱子還不夠麻煩,到時候誰去醫院弄你呢?”
寇大彪一時無言以對,他張了張嘴,最終嘶啞地問出那個沒有答案的問題:“那我現在該怎麽辦?等著骨頭越來越歪嗎?”
母親搖著頭,眼神飄忽地回答道:“再等等看吧,現在的你總比一開始好了很多吧!至少能一翹一翹地走路吧!”
寇大彪不再爭辯,喉嚨裏堵著的那口濁氣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像吞下一塊冰冷的石頭。他拖著沉重又歪斜的身體,如同生鏽的機器般艱難挪回房間,重重摔倒在床上。此刻,隻有一個尖銳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死馬當活馬醫,隻能靠自己了!
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回想起這段行動不便的日子,他一度隻能對著天花板發呆。但如今,至少很多困擾都被他巧妙地化解了。
就拿打電腦來說,床頭左手邊就是電腦桌。過去,他是坐在椅子上打電腦。可腰傷之後,哪怕隻在椅子上坐一小會兒,也會帶來難以忍受的煎熬。可他還是找到了新的方法:躺在床上側過身,將顯示器扭向自己這邊;再把鍵盤的連接線拉長,拖拽到腹部下方;鼠標則依然留在桌麵上,隻需伸長手臂就能夠到。
因為無法目視鍵盤,姿勢也全然不同,每一次按鍵都顯得格外別扭。然而經過多次嚐試,他早已適應。雖然那些需要鼠標鍵盤緊密配合的遊戲已成奢望,但看看新聞、刷刷網劇,對他來說已無障礙,至少他躺在家裏也有個打發時間的東西。
電腦屏幕上,qq好友列表幽幽地亮著。寇大彪眯起酸脹的眼睛,努力聚焦。當“頹廢的鹹魚”那個熟悉的頭像跳入視野時,他突然回憶起陸齊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些事……不如問問別人,說不定會有辦法呢?
光標懸停在陸齊的頭像上,寇大彪側身在床上的鍵盤費力敲出一行字:
“兄弟,以前好像聽你說過,你有個鄰居是九院放射科的?”
消息發送幾秒後,“頹廢的鹹魚”的頭像猛地跳動起來,瞬間亮起刺眼的彩色!一句帶著皺眉表情的回複緊跟著彈出在下方:
“兄弟,你腰還沒好啊?”
寇大彪的指尖狠狠砸向身下的鍵盤,每一個敲擊都牽扯著神經:
“不是沒好,我現在是骨頭都他媽歪了!不開刀不行了!但是要開刀…你懂的。肯定要送紅包。”
他緊盯著屏幕。“頹廢的鹹魚”頭像旁閃爍著“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很快,新消息覆蓋了他的焦慮:
“哎喲臥槽,這麽嚴重了?不過我也幫你問過了,以前我們班的謝文你還記得嗎?她男朋友碰巧就在三甲醫院搞骨科,專治椎間盤突出!”
寇大彪像是看到了一絲希望,他急促地移動手指:
“治椎間盤的?什麽?那你意思?他能看我這情況?!”
“頹廢的鹹魚”的回複似乎帶著點找到門路的自得:
“我幫你側麵問過啦!他說這種椎間盤都是小手術,進去把壓迫神經的‘壞東西’切掉就行!……不過這玩意兒治標不治本,以後肯定還得複發!”
寇大彪的指尖凝固在“切掉”兩個字上,脊柱歪斜的觸感在指腹下燒灼。他咬著牙,指關節發白地追問:
“骨頭歪了怎麽辦?切組織能掰直嗎?”
對方似乎覺得這問題顯而易見:
“這我也不懂啊!但兄弟,醫院的事我聽他說過!不塞錢?主刀的就是那些實習醫生,等於拿你練手呢!”
寇大彪突然想起父親前麵說的話,不由得後背一涼,他繼續再鍵盤上敲擊著,追問:
“你九院那個鄰居呢?能找到關係嗎?如果開刀真的有風險,九院肯定是風險最低的。”
“頹廢的鹹魚”的頭像似乎都遲疑了一下,“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閃爍幾秒,潑來一盆冰水:
“他?就一拍片子的醫師!沒有什麽職稱的,還不如找謝文男朋友呢?人家好歹現在是主治醫生,不過他畢業也才幾年,你敢讓他給你手術嗎?”
寇大彪的指尖徹底僵在身下的鍵盤上,他知道找關係這條路已經沒戲了。
“行,我知道了。”
對方的回複輕快得像扔下一枚石子:
“好勒!別瞎想,總有辦法!我要去進貨了,回頭等我嘉定回來,再去你家看你啊!”
消息彈完,“頹廢的鹹魚”的頭像最後跳動了一下,彩色的光亮驟然熄滅,徹底沉回一片死寂的灰暗。
都說辦法總比困難多,可如果問題出現在自己的身體上呢?如今的他是連走路都異常困難,他還能去哪裏想辦法呢?
寇大彪陷入了絕望,他多希望有人能拉自己一把,哪怕說些安慰的話也行。可即使和別人說了又能如何?
死馬當活馬醫,終究是沒用的。無論他能想到找誰,找到的終究是普通老百姓。沒人能幫自己!
寇大彪知道,自己必須做一個決定。
過去有些問題,他覺得靠著小聰明就能解決。可真到身體出了毛病,他才明白,人原來是那麽脆弱,盡管自己已經努力地調整心態,可如今的遭遇,他根本沒法堅強麵對。
父親說得沒錯,母親說得也沒錯。他如果真的倒下了,這個家也就徹底毀了。
即便自己的腰越來越嚴重,但真的去開刀治療,誰來照顧自己呢?何況在這個社會,他沒有任何人脈。貿然躺到手術台上,哪怕是百分之一的機率失敗,他都不能去賭。別人非親非故,即便失手,最多算個醫療事故,可代價卻是自己要半輩子坐輪椅。
想到這裏,他隻能強迫自己接受,他已經是個瘸子的事實!能跛腳走路,也總比站不起來強吧!
未來的路已經變得越來越迷茫……他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工作,房子,這些還沒來得及解決的問題,他早已經顧不上了。如今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
他隻能騙自己,以後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