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銘記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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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寂之歌!
    “喜歡的事也好,討厭的事也好。全部,全部遺忘掉吧~這樣就能輕鬆一些,輕鬆一點。”
    她用鏟子挖起地上的土壤,將它們移到了另一邊去。在深夜寂靜的庭院中,隻有女孩在反複的挖掘著,重複著這樣的體力活。土壤們堆積起來,形成了小丘一樣的形狀。於是她將它們扔到了草木的後邊,掩埋在了巨木的深影下。
    在她頭頂的宅邸似乎興起了一些鬧劇,蛇形的火焰從窗口噴射而出。人們尖叫的聲音從那裏傳來,許多東西被人們所砸碎,本來還算整齊的宅邸瞬間變成了亂糟糟的模樣。
    就像被人糟蹋過的玩具那樣,過不久,有新的東西會代替那些摔碎的東西填補進來。以前的傷痕會被清理掉,隨後掩埋在心底。換上漂亮的衣服,擺上鮮麗的裝扮。那副光鮮亮麗的模樣會令人忘記它曾經是那些的糟糕,曾一度跌至穀底。
    情緒不能長久,人心也是一樣。無論做過了什麽,無論被做過什麽都並沒有所謂。隻需要忘記掉那些,就能成為新的人。
    女孩將挖出的隧道用樹枝藏好,她的工作是那樣的顯眼,然而沉浸於情緒中的人們卻無從關心。對於戴爾曼而言,新歡總比舊愛要值得在意。所以,即使她缺席了也能一直保持著安全。
    即使就虐待狂而言,他也真是一個不稱職的人。將新到手的玩具撕的粉碎,將已經玩過的玩具丟在一邊不理會。女孩天真地想著要是能更早的被他所厭惡的話,無論是自己還是大家都不會淪落到如今這種田地吧?
    今天她所做的是無用功,明天也是。但是,對她來說卻是不得不完成的事。
    “你來啦?”
    她欣喜地往宅邸的後門處張望著,從那裏伊洛蒂正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她渾身上下布滿著飛灰以及汙垢,連雪白的禮裙也被沾染成了烏黑的顏色。
    “很高興你能來見我喔。”
    女孩拍了拍手,她像是幸苦了許久一樣伸了一個懶腰,隨後又誇張地打了一個大哈欠。
    “你,一直在這裏挖洞?”
    伊洛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本以為女孩會小心地藏起來,但是她卻在戴爾曼的眼皮底下明目張膽的做著這種事。
    “有什麽問題嗎?要抓緊一切時間嘛。”
    她仍然用這種沒頭沒腦地說話方式回答著,令伊洛蒂頗為頭疼。本來她是出於擔心才四處找她的,看起來是她有些過多操心了。
    “戴爾曼不會來找我的,在他眼裏我已經失去了價值了。何況,說不定他早就把我忘記了呢?”
    女孩仍這麽沒心沒肺地說著,伊洛蒂便懶得繼續去管她了。
    她來到了女孩所挖的坑道附近察看,畢竟是之後需要將生命寄托於上麵的工具,她本想檢查一下它是否有那麽可靠。
    “什麽嘛!你這個玩意,不是衛兵隨便來檢查一下就完全暴露了?”
    “不要這麽說嘛,我以前又沒幹過重體力活。能做成這樣已經盡力了啦。”
    女孩像是沒睡醒一樣,用沒精打采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回答到。忽然,她丟掉了手中的大鐵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休息。伊洛蒂這才明白,也許她真的是很認真地挖了一晚上。
    “我說,像是今天你不就能夠直接逃出去嗎?甚至都有閑功夫在這裏挖來挖去了,我想你趁著戴爾曼召集衛兵的時候直接溜出去也沒人會管的吧?”
    伊洛蒂看著她鬆散的樣子,說出了自己心裏積蓄已久的疑問。
    “藹!對哎,是個好方法呀。”
    她連連點頭稱讚著。
    “你…。”
    “但是,我們約好了要一起出去的不是嗎?”
    她張開雙臂,大口呼吸著夜間庭院中那燒灼著的空氣。她的神情仍然是那樣的散漫,但是卻並不呆滯;如果與伊洛蒂自己相比較的話,她充滿著期望的表情一定更加的令人感到賞心悅目。
    “比起單純的目的,我相信還是將想要這麽做的原因銘記在心更為重要……”
    女孩像是想回憶起什麽一樣,將腦袋直直地向夜空中抬起。在這裏沒有皎潔月光,伊洛蒂漸漸無法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她褐色的皮膚淹沒於漆黑的夜中,哪怕是稍不留神伊洛蒂都害怕再也找不著她。
    如果可以的話,伊洛蒂真心能希望她所說的那些事都能成真。比起光活在回憶中,更應該銘記當下,比起光談虛空要更多一些喜樂。但是,誰又何嚐不是那樣呢?
    就連她自己也一樣被過去所約束著。
    …………………………………
    “穿上這個吧,小姐。”
    戴爾曼王子用著輕柔的口吻說著,要不是他的嘴巴此時笑的有點歪,此時的他應該能令許多人感到心動吧?
    不僅僅存在於童話中,貨真價實的王子。家產萬貫,外貌英俊的英雄。如果不考慮一般人眼中的道德的話,戴爾曼就是最好的選擇。像他這樣的人,能奪走芙羅拉的心也的確並不奇怪。
    伊洛蒂看向他遞給自己的東西,那是一件質地考究的酒紅色禮服。看到這件衣服的同時,她自然也會下意識的想到有關於它的事。
    比如,在昨晚被燒焦的小孔雀。
    比如,眼前之人的母親。
    無論是哪一個,他送給自己這樣的禮物都不會能讓人覺得欣喜。若隻是作為替代品那還好,但伊洛蒂明白戴爾曼的願望卻不僅僅是那樣而已。他所要求的遠比豺狼更狠毒,比毒蛇更凶險。
    甚至關聯到無數人的命運,關乎著一個帝國的命運。
    因此魔鬼才喜歡他,他們專挑向他這樣不自量力的人。
    “來,讓我看看。”
    戴爾曼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他那令人並不舒服的目光將伊洛蒂從頭到腳都掃視了一遍。
    “我……”
    伊洛蒂剛張嘴準備說些什麽,就被戴爾曼粗暴地打斷了。
    “我不是在請求你,小姐!快當著我的麵穿上它,我想看看你穿上它的模樣。”
    他深出手來按在伊洛蒂的肩膀上,力量之大令伊洛蒂不由得發出了吃痛的慘叫。
    她狼狽的抬起頭,看見的卻是戴爾曼王子那虛無的瞳孔。他的眼睛中早已沒了她的樣子,比起眼前的她,戴爾曼更早地將目光投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我明白了,殿下。”
    伊洛蒂將手伸向自己的衣頸處,對她來說最後的尊嚴早已經不是需要維護的東西了。
    虛空中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
    隻要不去聽,就不會聽見那罪惡的呻吟之聲。
    隻要不去看,就不會遇見惡魔的嘴臉。
    隻要不去感受,就不會憐惜那份肌膚之親。
    最重要的是,要銘記回憶中的光。
    在那片令人畏懼的花園中,滿是花須超過了花瓣的怪異花朵。
    那是伊洛蒂曾經見過的景象,也是將來要經曆的事物。
    花朵違背了自己職責,讓欲望超過了本心。因此花須不斷的變長,形成了另一朵詭異的花。
    它們忘記了自己生長的規律,不再朝向富有陽光的一麵。因此天空也對它們感到失望,它的顏色由藍轉變為深藍,由深藍轉變為血紅。
    它們像是作惡的人,但伊洛蒂也是它們之中的一員。它們竊竊私語著,在日光下謀劃著不義之事。
    因此,她才需要謹記。
    在戴爾曼王子粗重的呼吸之中,在自身的哀歎之中。在肉體的交歡之中,在欲望的放蕩之下。
    忘記眼前所壓在自己身上之人的樣貌,忘記他給自己帶來的那份屈辱。
    僅僅隻記得在那片花園的中心,那如黃金般璀璨的花朵仍朝著向陽麵而活。
    隻要活著,就會有相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