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朝議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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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露已過,時近霜降,隻待一場飄雪,北地將正式步入歲冬。
    西北氣候幹燥,但在霜氣降臨之後,空氣當中冷汽充盈,燥火消退,除了些微寒冷,倒也跟中原沒多少差異。
    晨風拂過,隨著日近冬節,鹹陽宮內石板瀝新,朱門除坷,大道兩側旌旗高揚,就連內侍宮女也換上了更加厚實的新衣,氣象煥然一新。
    天初破曉,朝陽灑落,在王宮閶闔之上蒙上一層光幕,寬宏雄偉的靜泉宮沐浴著金光,宛若高坐於巍峨峰巒之上的金頂,耀目生輝。
    大殿台階之上,禁衛宦官涇渭分明,侍立在大殿外圍,五步一人十步一崗,肅穆凝重,目送參與朝議的朝臣百官經過,謹守職份。
    時辰尚早,朝議大殿之外,四裏見方的廣場上萬籟俱靜,廣場主道上那稀稀拉拉、或單或雙的朝臣,也都秘不作聲,三兩成堆,緩步前行。
    值此之時,從宮門處緩緩走入一道身影,柳肢玉容,裙擺肆意,熠熠生輝。
    一身交領半臂襦裙,裹住趙詩雨優美的形體,腰肢纖細,曲線玲瓏,行走起來身形綿軟,衣裙暈開,明明是女子之身,但因那黑色為底、紅紋鐫繡的朝裙,更添幾分英氣。
    下身裙擺外沿紋繡著亮金雲紋,隨著步輦走動而翻飛耀眼,黑金紅三色一體的朝裙,毫無色彩堆砌之浮躁,盡顯自然華美。
    就像風寒之中盛開的臘梅,峻崖裂隙挺立的竹石,兼備女子的柔婉美豔,亦有堅毅心骨,氣質華然奪目,北地罕有如此佳麗!
    這樣的趙詩雨,走在主道之上,自然吸引了前後不少臣子的目光,眾人舉目凝望,下意識地駐步不前,目視著少女走過,油然不覺。
    一路走過數裏的廣場主道,一步一步踏上白石殿階,朝議大殿近在眼前。
    雖說距離上朝的時候還早,但是朝中那些高官權貴大部分都已到齊,正空空落落地站在各自的位上,左右交頭,低聲接耳。
    而此時,踏步走進的趙詩雨,自然再次引得眾相矚目,原本嗡嗡作聲的大殿之中,霎時一靜。
    麵對眾人的注目禮,趙詩雨笑靨生花,明媚得將那一身亮眼朝裙都壓了下去,跟兩側執禮見過的臣子一一回禮,臉上職業化的笑容不曾落下,蓮步輕挪,緩緩來到呂不韋身側站立。
    不錯,這回朝議開始之前,內侍府就已經排出了朝議臣子的站位,總體上大差不差,隻不過在呂不韋旁邊居中位置,添上了一個位份。
    當然,以前呂不韋身邊是有一個站位,那是屬於羋係陽泉君的。不過在羋係激流勇退之後,身為相邦的呂不韋自然位高權重,獨立於百官之首!
    而今,趙詩雨的站位擺在呂不韋的旁邊,這除了君王偏愛之外,可就有一些隱晦的說法了……
    雖說,這對於一個客卿而言有點兒太張揚了,但對此條安排,滿朝文武並未多言。
    盡管嬴凰如今隻是卿位,算是秦國的客卿,但是全體上下就沒人把這妮子當成一個“卿”。
    畢竟,就光看衣著就知道了,別的客卿跟全體朝臣都是一樣的規製,就算是相邦呂不韋的朝服上也不過是多了一縷金邊,顯然是跟趙某人那一身朝裙不能比的~~!
    當然,你會說男女有別,朝服的樣式自然會有不同,這也不算稀奇。
    那隨之而來的,便是朝服的材質,朝臣服裝是用上好的絹布編織,通體黑色,襟邊以紅料襯托,威武霸氣更顯華貴。
    但就算是再華貴、再上好的絹布,也比不上趙某人那一身絕品蜀錦織繡的造物,這可是專供王族的布料啊~!
    更何況那絢麗的配色、高貴的紋飾、光潔的綢麵,無一不把“區別對待”這四個大字體現得淋漓盡致。
    當~然~~!
    即便如此,眾人依舊不會多說什麽,哪怕是心中也不會有多少微詞,畢竟就像底下私傳的那些風言,雖然現在大家都是同朝為官,但是指不定哪天人家搖身一變,就成主子了~!
    那現在爭究這些位次、服飾還有意義嗎?
    完全沒有意義!!
    所以說,不管趙詩雨穿著如何,也不管這妮子朝上站位在哪兒,她隻要不是坐在堂上那張王位上、坐在嬴政的懷裏,那她哪怕就是敢擺一張躺椅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躺著,眾位朝臣也不會多言。
    當然,這個站位落在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眼中,那意味也就大不一樣了……
    居於呂不韋身後五個身位之外的長史孟赫,抬頭看了眼氣勢如虹、如日中天的嬴凰,眼底閃過一絲狠厲,隨即低下頭去。
    短暫的沉寂之後,嬴凰帶來的靜謐也漸漸不複,朝議大殿再度響起蠅蠅低語。
    即時,站在嬴凰右手邊的呂不韋,突然側身過來,靠近後低聲喚了句:“公主~~”
    “嗯?”趙詩雨眉眼一挑,詫異地轉頭,看著呂不韋。
    從嬴凰的臉上看到了詫異神情,呂不韋卻並未感覺到任何的竊喜,嘴角甚至略有些苦澀:“公主還記得,先前在相府的約談嗎?”
    “!!”趙詩雨兩眼猛地一亮,鳳眸上下審視,微擠著眼睛斜望呂不韋,細聲道:“相邦這是……想通了?”
    呂不韋的突然表態,讓趙詩雨心裏一震,雖說這樣的結果早已設想過,但是能兵不血刃拿下呂不韋,無疑是一個更好的開端!
    見嬴凰兩眼倏地大亮,呂不韋心中暗自苦笑,麵上也是無奈地道:“公主聰慧,已經為本相下好了套索,不韋又豈能脫逃公主的掌心?”
    “相邦說笑了~~嗬嗬~~!”一切都向好的地方發展,趙詩雨臉上的笑容也真了幾分。
    “不過……”呂不韋言罷,話鋒一轉,說道:“不韋需要公主答應一事!”
    “說!”趙詩雨應得很是幹脆。
    “助我成書!”呂不韋滿臉的嚴肅認真,目光直視著嬴凰的雙眸,毫不避諱。
    短暫的停頓之後,趙詩雨的回答也是斬釘截鐵:“妥了!!”
    呂不韋點了點頭,隨即側過身去,不再多言。
    見狀,趙詩雨也沒再多問,轉而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空處,心情極好。
    兩人的這一番對話,聲音極小,看著像是竊竊私語一般,再加上呂不韋和嬴凰的站位本就靠前不止一個身位,所以身後的臣子根本沒聽到什麽,還以為前麵兩人是在相互照麵。
    再者,現如今朝議時辰未到,朝臣都在各自紮堆寒磣,少有人時刻注意首位的呂不韋和嬴凰。
    唯有堂上站定的吳成,將兩人的舉動盡收眼底,目中如死水般無波瀾,靜靜等候。
    高堂之上,銅壺滴露。
    吳成偏過頭看去,見銅壺中的水線已經臨近銘刻,當即抬頭高喊:“肅靜!”
    原本嘈雜的大殿,瞬間寂靜,落針可聞聲。
    沒過多久,吳成動身來到堂前,居高臨下望著堂下百官,高聲呼喊:“王上登堂,拜!”
    “臣等,恭叩我王萬年!”百官山呼拜地,恭迎君王登朝。
    一時間,除卻百官為首的幾位權重老臣拱手持禮、屈身代跪,其餘人皆跪伏在地,恭候王上。
    站在呂不韋身側,嬴凰自然也是拱手施禮,並未下跪。
    山呼聲落下,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響起在側殿,隨著聲動漸近,嬴政的身影自側邊步上高堂。
    “眾卿,平身!”待端坐於王座之上,嬴政伸手虛抬,出聲撫慰群臣,目光不動聲色在趙詩雨身上掃過,眼前不禁一亮。
    今日的趙詩雨,氣度儀容比往昔還要絕豔,黑底金紋的朝裙更兼堅毅英氣,好像浸淫朝堂的名士一般,風骨俱存!
    “謝我王!”眾臣起身整理儀容,很快就原地站好,舉首望向堂上的少年君王。
    趙詩雨的心情看上去不錯,在抬頭看向嬴政之後,還罕見地擠了擠眼,雖然帶著揶揄神色,但是男女之間這般,卻宛似在放電……
    “……”嬴政心神一晃,微微有些愣神,隻是還不待反應過來,就聽到堂下一聲高喊傳來。
    “稟我王~~臣孟赫參奏!”
    眾人俱都循聲望去,但見長史孟赫一臉憤憤,從臣子之列走出,來到堂中,麵向嬴政一禮。
    嬴政眉毛一抬,雖說對孟赫的突然出麵感到訝異,但仍淡然說道:“長史有何話,但說無妨!”
    孟赫在堂下信手而立,目光倏然指向前端的嬴凰,高聲嗬斥道:“回稟王上,我秦國律法嚴明,常言無功不受祿,無德不受寵!然今有嬴凰者,入秦以來流言不絕,民心不穩,於我秦國大計有過而無功!”
    “更遑論嬴凰受王上器重,委以卿位,但是至今無半分功績傍身,亦無國策相助秦國發展,無功無德,有何顏麵繼續忝為我秦國客卿?又有何德行站於相邦身側?”
    被孟赫語鋒所指,趙詩雨從一開始就黛眉蹙起,眼珠子微微下斜,斜向出聲的方向,心裏有些煩悶。
    “怎麽哪裏都有惹人煩的蚊子!”
    想著,趙詩雨麵帶不善,右偏過頭,看向一旁老神在在、閉目養神的呂不韋,好像這一切跟他沒有半分關係一樣,瞧得趙詩雨心裏發堵。
    剛剛這呂不韋還一臉真誠地表了態度,結果現在居然出了這檔子事情,別看呂不韋現在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要說這孟赫出麵跟他沒關係,打死趙詩雨也不信。
    但是這樣一來,呂不韋方才的表態又有什麽意義?這老壁燈究竟想幹什麽?
    趙詩雨本來極好的心情,現在也不怎麽美麗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喉嚨裏麵紮進了一根刺,吞吐兩難,梗得實在是難受!
    而在趙詩雨心中鬱悶之時,上首的嬴政驀然發聲,語氣清冷:“朝堂站位是內侍府下達的通知,是本王之意,孟長史這是在質疑本王嗎?”
    嬴政高坐於王座之上,目色冷寂,威嚴攝人,麵上已經有著些許的怒意。
    聞聲,孟赫連忙跪地,聲氣惶恐不安,但是麵上卻沒多少懼怕之色:“我王恕罪,臣此言謹彈劾客卿嬴凰,絕無冒犯我王之意!”
    “相邦是先王重臣,更是我秦國相邦!這些年來為我秦國嘔心瀝血、披肝瀝膽而為之,更是有強國拓土、夷滅東周之大功~!但是嬴凰呢?不過是一介商女,即便有功於民,但是何至於我秦國為其屢屢犯禁?更賜予其與相邦分立之殊榮??”
    “王上,臣是為相邦鳴不平,為我秦國鳴不平!望我王明察!”孟赫振振有詞,言辭句句據理力爭,在說到“秦為其犯禁”之時,更是惡狠狠地掃向嬴凰,可見其心仇怨之深。
    不過,盡管孟赫聲氣如同泣血悲鳴,但是朝堂之上卻是不乏鄙夷的目光。
    如果不是這話裏一踩一褒、看似忠義直言的“高論”,如果不是孟赫孟氏一族族長的身份,如果不是長史府立場偏向相邦,那麽孟赫這話倒也還算是諫諍封駁之言!
    隻不過,如今這一番“高論”,卻像是一個忠犬的狺狺狂吠~~!
    以至於在孟赫話音剛落,朝臣當中又有一人出列,持禮高聲反駁道:“長史之言大謬!”
    那人說完,還不待孟赫還口,便繼續長聲說道:“長史之言,滿口空談!公主之功績,又豈是區區一句‘有功於民’即可概括?”
    “稻麥複種,農耕要術,食肆之法……這哪一條不是利國利民之大功?單論此,公主之功績就當得這一卿位,居立我等臣子之首又有何不可?!”
    見有人為嬴凰說話,眾臣還都點頭望去,誰知一看到出聲之人,眾臣又開始滿臉詫異。
    就連孟赫,瞧著身後出列的那人,眉頭不禁緊鎖,心中暗自一驚。
    “櫟陽令?”
    “他怎麽為嬴凰說話?還這般殷切?”
    “櫟陽令不是羋係之人嗎?難道公主與羋係還有牽扯??”
    朝堂之上雖然沒有竊竊私語的聲音,但是這幾個問題,在大部分臣子的心頭縈繞,左思右想而不得解,尤其是相邦一脈的臣子。
    雖然朝堂之上,羋係勢頭消退,已不複昔日的影響力,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加上羋係一族的體量,還有那位久居宮中的華陽太後,這使得羋係雖勢弱,但也沒人敢不拿羋係當事兒!
    而今,代表羋係的櫟陽令出聲,這是否意味著,嬴凰的身後再添一方勢力?這對哪一方而言,可都不算是一件小事!
    然而,就在眾臣左顧右盼,默不作聲之際,宗室一方為首的嬴洪,突然發聲:“嬴凰公主於我秦國有垂天之功,恩重如山,不是爾等可以評頭論足的!”
    如果說剛才櫟陽令的發聲,是讓眾臣感到驚詫。那麽現如今宗正嬴洪的表態,無異於在滾熱的油鍋當中澆下一瓢涼水,場麵瞬間失控,騷動連連。
    “嗡~~”眾臣眼裏的震驚與茫然,根本遮掩不住,或激動或憤恨或畏懼,朝堂之上一時現出眾生百態,好生精彩。
    隻不過,在這等激蕩之下,為首的呂不韋卻依舊是一副穩居泰山的模樣,就像是垂釣的智叟,心態古井不波,耐心得很。
    這反而讓一旁時刻關注的趙詩雨興致索然,預料中的神態變幻並未發生,趙詩雨心裏愈發篤定,呂不韋絕對有所謀!
    “我倒要看看,你這老狐狸究竟在賣什麽騷!”趙詩雨眯起夭夭桃眸,目光斜視,始終盯在呂不韋的身上,對身後的爭論絲毫不在意。
    而此時,眼見宗正嬴洪強勢定音,孟赫臉上的慌亂再也鎮不住,不禁茫然問道:“宗正,何出此言呐?”
    麵對孟赫的質詢,嬴洪卻連身子都沒有轉過來,看都沒看孟赫一眼,隻低聲說道:“此乃我秦國機密!公主是否夠格站在此間,乃是我宗室上下全體的意願,不是爾等隻言片語便能撼動的!”
    通俗點兒說,就是你們還不夠格!
    聽聞到此,孟赫的臉上頓時一片青白,不知是因為嬴洪的態度,還是那一番話,反正臉色變幻不定,目色壓抑著憤怒,不過卻沒這個膽子爆發。
    在宗正嬴洪一語定論之後,朝堂雖然暗中躁動不定,但是麵上眾臣都安靜地低下頭來,不再就此論調。
    見此,堂上的嬴政掃了眼跪在堂中的孟赫,輕飄飄地來了句:“孟長史,可還有異議?”
    “臣……不敢妄論。”孟赫老臉瞬間漲紅,僅僅轉瞬之後,臉色再度轉為鐵青色,跪伏低頭低聲說道。
    “入列吧!”對此,嬴政也隻淡然回了句,便不再多看一眼。
    “……”孟赫陰著碧蓮施禮,滿腹怨氣地回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