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溫暖明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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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66迷糊地意識到自己還有意識,並且狀態還蠻不錯的。因為他的大腦好像正活躍地做著奇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跌下懸崖後暈了過去,醒來後發現自己落到了一個石林中,在崖壁上滾落的過程中還把胳膊給弄傷了。他並不知道自己傷的有多重,這好像是夢,他不在意夢裏發生了什麽。石林的石柱很矮很矮,但他像一灘稀爛的灰色水泥一樣躺在地上,從下往上看,石柱就像是從天上落下來靜止著的雨似的,很細很密集。天空是慘白的,看得他很晃眼。全身上下都充斥著不該在夢境裏出現的痛覺,尤其是腦袋,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著,讓他的眉頭擰成一團。
    在地上躺著,遠方的腳步聲就會被無限放大。他聽到了有人走來的聲音,像大地的心跳。下意識地往那個方向望去,隻看見了一個黑色的剪影。迎著太陽讓他的眼睛都睜不開,他實在是無法看清那個人的臉。
    0-666很害怕,撐起左臂準備跑,結果疼得失去了知覺。
    夢斷了。
    睜開眼來,是昏暗的房間。十分老舊,空氣中彌漫著檀香味,還能看見空氣中的塵埃,但卻讓人感到很舒適。天花板是用棕色的橡樹皮做的。他還沒見過棕色,“母親”那裏所有的木頭都是灰色的,他隻能從天花板的材質和紋路大概推測出這是木頭。
    灰倦眨了眨幹澀的眼,意識到自己在一張幹淨整潔的小床上。身上很多器官的感知還沒有被運用起來,很遲鈍地調整著。他感覺自己睡了很久,身體很有些疲憊,動彈一下都會花費大量的精力。隻好繼續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暗紅的櫃子高又大,占據了一麵牆,透過它的玻璃能看見各種各樣的琉璃罐子,當中存放著許多暗色的種子,看起來很有活力。還有個別罐子裝著不知名的粉末,光線太暗,0-666眯著眼都看不清這些粉末的顏色。另一麵牆上安有窗子,風鈴掛在窗簾的杆子上。窗子是打開著的,風總是掀起窗簾,把風鈴搖響,和鳥兒們歸巢的叫喚聲混雜在一起。窗外是夕陽,窗簾飄起來時是半透明的,幾乎擋不住窗外火燒雲的色彩。
    太多的色彩了,讓0-666很難受。本來剛醒來頭就有點鈍鈍地痛著,現在痛覺變得十分尖銳,和有人在用錐子捅穿了耳膜不停地攪拌著自己的腦漿一樣。獸人少年皺著眉頭呲著小尖牙,用盡全力搖了搖毛茸茸的腦袋。
    就在甩頭的那一瞬間,他用餘光察覺到了這個房間中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坐在窗簾前的桌椅那裏,握著羽毛筆,羽毛筆顫顫巍巍的,似乎在寫些什麽。而這個人在火燒雲前黑色的剪影和夢中人的身影幾乎重疊。
    快跑!剛剛的那些事情不是夢!——這是0-666腦內給自己的第一提示,因為被“聖地”的灰色獸人們追殺習慣了,他每次看見其他獸人的第一反應就是跑。但這一次他並沒有去理會腦內的想法。他隻是驚訝於那個人在寫什麽東西。這比所帶來色彩的衝擊大多了。
    在“聖地”,“母親”是不會允許寫作與繪畫存在的。據說,從事這些東西的人會被“再生產”。他聽說過有些人因為自由創作而被戴上了灰色的金屬項圈,但是這卻被其他獸人認作“母親”給予的最高榮譽。也不知道這種項圈有什麽用,但那些戴上了項圈的獸人們再也沒有進行過被“母親”視為罪惡的藝術創作了。
    驚訝之餘,他緩緩地用左臂撐起躺臥的身軀,卻吃痛地嗚咽出聲來。左臂受傷了,像被折斷卻緊連著的樹枝一樣,小臂的骨頭斷得徹底,但皮肉還是連著的。他急忙去查看自己的右臂,還好,完好無損。隻不過…
    隻不過左右兩邊的毛發本就深淺不一,摔下懸崖之後似乎深灰色更深,淺灰色更淺了。0-666又著急地用右手摸了摸脖子,圍巾還在。枕邊還放著從“聖地”帶來的《灰教》,完好無損。不由得塌下聳起的肩膀來。
    那人聽到了動靜,聳了聳細長的兔耳,轉過頭來。
    和0-666對視的是一雙溫暖明黃的雙眸,在昏暗的環境中發出了螢火蟲般的光亮。就像太陽一般溫潤。
    “你醒了?”是女孩子的聲音,幹脆利落卻又很溫柔,不像是會傷害自己的人,而且從自己被發現醒來到現在,從來都沒有傷害過自己。這讓0-666徹底打消了“逃跑”這一念頭。
    她沒等0-666回應,就繼續自顧自地說道:“你已經睡了好幾天了,很久沒吃過東西,餓嗎?”
    他微微頷首,用彩色的眼緊盯著對方,算是點頭回應了。
    “等一會兒我下去取食物上來,抱歉,我還以為你會再過幾天醒來。”她放下了手中的筆,“我是向日,你叫什麽?哦對了,你是從‘死城’來的嗎?我在‘死城’懸崖下的亂石中找到你的。好險啊,石頭很尖的,你真是幸運啊。從‘死城’那個懸崖上掉下來的人幾乎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她頓了頓,“活下來的也很少會和我誌同道合,他們寧願回去。”
    再次點頭回應後,他拉下了圍巾,指了指印在脖子上如同傷疤一樣的編號。
    “0-666…”向日下意識地去念出了他脖子上的編號,但又很迅速地扭過頭去,以表自己的厭惡,“不不不,我不需要你的編號。”等到0-666把圍巾恢複原樣後她才轉回頭去,繼續詢問道,“你有名字嗎?…哦,你是從‘死城’來的,所以沒有名字是嗎?”
    名字…0-666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手臂。名字似乎在逃跑過程中忘記了,他一直把精力花在如何語“聖地”的灰色獸人群鬥智鬥勇上,沒有記住除了這個和《灰教》。等等…那個人是把“聖地”稱作“死城”嗎?我絕對沒有聽錯吧?他抬起頭,正好又和向日對視。
    向日很快就讀懂了對方的情緒。“啊…抱歉。這一帶的人都管‘聖地’叫‘死城’。因為都是從死裏逃生,免不得很討厭那裏,話說,你討厭聖地嗎?那裏簡直是——”
    沒等向日說完,0-666就劇烈地搖了搖頭。
    向日過了很長時間才歎了口氣。“你喜歡那裏?”
    “我…”長時間沒有說話,喉嚨是嘶啞的,他清了清嗓子,“我隻是想和大家好好相處而已,我很尊重‘母親’。”
    “我還以為你腦袋摔傻了呢,一直都沒說話。”向日垂眉,話鋒一轉,“你是真的尊重那個玩意,但那死玩意從來沒尊重過你啊。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跌落下懸崖的吧?”向日將身子轉過來,0-666這才發現她的脖子上有個灰色的金屬項圈,材質厚重,在彩色的光照下仍然泛著冷灰色,和周圍的場景格格不入。這個項圈的灰色就是天生地吸著周圍的色彩,像從“母親”那裏得到的。
    “‘母親’尊重我,也尊重其他人。這是一樣的。”灰倦盯著她的項圈,緩緩回答道。
    “什麽一樣?它讓你掉下懸崖的,你覺得它尊重過你嗎?既然它尊重你,那為什麽落下懸崖的偏偏是你,而不是想抓你回去的人呢?”小兔子站了起來,說話的聲音很細膩,字字句句都戳中了0-666心中疑惑著的點。他這才看清楚她毛發的顏色,淡淡的咖啡色。像是巧克力一樣,但沒有巧克力厚重的感覺,也許用亞麻色形容更加貼切。
    風鈴聲。他在風鈴聲中看著向日手上的兔毛發呆。
    然後木訥地撫了撫自己斷掉的小臂。風鈴聲顯得詭異,在這種氛圍下扭曲入耳。他感到自己心中的某個地方變得時而堅硬時而柔軟,讓自己感到有些慌張,口幹舌燥,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在很多個公轉周期後,在0-666在新的地方結識了新的獸人以後,他才意識到這種心情叫做“動搖”。
    0-666張了張嘴,片刻後又張了張嘴,都沒意識到自己心中的話早已脫口而出。
    “平等是錯誤的。”
    風鈴聲帶來了沉默。讓灰倦頭皮發麻的沉默。
    “…那個……總之感謝你救了我,我得回‘母親’那裏了。”0-666正要起身下床,卻被向日急急地走過來,按住了雙肩。左邊的小臂被床沿磨到,不禁疼得叫出聲來。
    但向日明顯被他剛剛所說的話強烈地吸引了。“你叫什麽名字?我必須得知道。”她的雙眼就像兩簇黃色的火焰,灼灼地燒著0-666的臉。他隻能偏過頭去。
    “我…”名字什麽的,0-666實在是回想不起來。他的餘光掃到了向日脖子上灰色的項圈,眯了迷眼,臨時胡編亂造了一個名字,說道,“我的名字是灰…灰倦…真的很謝謝你救下了我,我得走了。”他抱起了枕邊的《灰教》。
    “你不能走。”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堅定,讓人無法拒絕。
    “為什麽?”灰倦歪著頭,迎上了她的雙眸。
    她直起身來,看著灰倦用右手捂著左邊的小臂,“外麵晚上有野獸出沒,很危險。”她用手撐了撐下巴,又像是在思考似的補充道,“而且你的手臂…也不方便吧?就留一宿,如果明天早上你想走,我會幫你固定好骨折處再讓你走的,可以嗎?”她的態度又突然放軟了,好像在懇求什麽。
    可向日不知道的是,灰倦早就觀察到了她的小動作。手摸下巴,眼睛側瞄,兔耳朵還在不停地轉動著。“她是在心虛嗎?還是在說謊?”灰倦眯著琉璃眼沉著地思考著,“如果是說謊了看,那他到底說了什麽謊?”
    但無論如何,灰倦還是答應了她。
    在房間內飽餐了一頓後,向日舉著帶火的燭台,端著餐盤,道了聲晚安,便掩上了房門。黑暗的房間內,灰倦躺在床上閉上了自己發著光亮的眼睛。
    灰倦困惑於向日為什麽會如此關心自己。
    這是個灰倦能思考出來的問題。但受傷的身體需要睡眠,即使是昏睡了幾天,他還是如此困倦,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在睡夢中的他比在現實中的幸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