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折磨

字數:4381   加入書籤

A+A-


    夏圍畢,四十八翕侯回往赤穀城,諸州即歸。
    按照舊年慣例,即便夏圍結束,那些州王與翕侯們皆要在赤穀城大宴數日,今日不同往日,漢軍占據兩州,漠北損失二將,大漢與烏州還有漠北之間已然局勢越發緊迫,這般微妙時刻人人皆懼,隻恐惹火燒身。
    趙順意被宋言以寒盟背約之罪誅於刀下,烏州南北兩派少見的齊心不語,唯有漠北餘部在烏日恒的帶領下欲與宋言和談。
    這三日,赤穀城內外繃弦,而蕭明月在此重要階段昏睡了三日。
    蒲歌每每為她針砭後,都能看到她眼角流下的淚水。
    陸九瑩亦坐在旁側,為蕭明月擦拭淚水。
    “自小她便總受夢魘所擾,著實辛苦。”
    蒲歌道:“魘者乃心獄,唯以自我覺醒才能解脫。”
    陸九瑩輕輕地撫摸著蕭明月的額頭,低沉道:“或許,什麽都想不起來,也好。”
    因為真相往往殘酷。
    蕭明月睜開眼時,下意識地起身往外跑去。
    彼時陸九瑩與蒲歌應召前往琉璃殿,花玲瓏日日流連城外,芳陽宮內僅有些做灑掃的女婢。
    蕭明月於長廊下止步,她看到院中正央站著一人。
    來人是雲寒。
    他在等她。
    “雲……”蕭明月緩緩走下最後一階台階,她的指尖蜷縮在袖中,反複摸索著,“你……”
    “右夫人慣是個會躲清閑的。”雲寒未轉身,抬頭看向棲落在屋簷上的兩隻黑鷹,他冷淡道,“光武侯還在與漠北膠著,你卻在此昏睡,不是聽聞你二人連枝同氣,不是親兄妹勝似親兄妹嗎?”
    “雲寒,我有問題要問你。”蕭明月迫切地想要證明內心困惑,“你是漢人,為何會成為不厭部的死士?你可知自己家在何處?家中是否還有親人?”
    “家……”
    雲寒轉過身來,光線掠過他緊繃的下顎,在羯案上投射出駭人的陰影。
    蕭明月卻未退縮,她走上前去站在雲寒的麵前。
    二人皆用複雜的目光探尋對方。
    一暖一寒,仿若永不相交的花開葉落。
    “我的家在漠北,在不厭,我是匈奴人。”
    “你怎麽能說自己是匈奴人?”蕭明月索性拿出自己脖頸上懸掛的綠石狼牙,“你瞧這個,可有想起什麽?”
    雲寒垂眸淡淡看著,頓默片刻,就在蕭明月以為他想起什麽的時候,他突然反問:“你知道紅藍寶石的從何而來?”
    蕭明月大喜,她猜想的沒錯,雲寒就是蕭祁雲,是她失散多年的親兄長!
    “我,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了?”雲寒打斷她的話,唇角泛著笑,“你都不記得了還曉得拿舊物尋人,聽起來真像是件有情有義,天不絕人的感人事跡。”
    蕭明月凝視著他,將兄長的模樣仔仔細細地瞧清楚,這般琢磨著,他二人在骨相上確有三分相似,隻是,雲寒為何話中帶刺,始終冷漠相對?難道是她的暗示還不夠明顯嗎?
    “聽聞不厭部擁有西境、漠北最強大的消息網,你既跟隨烏日恒身側,想必知曉我一直在尋找失散多年的兄長。”蕭明月鼻尖酸澀,眼眶漸漸升起霧氣,“我名喚蕭明月,小字渺渺,我的兄長叫蕭祁雲,如你所見,這塊綠色寶石狼牙是我打小隨身所帶,與之相伴的還有一枚紅色寶石。”
    雲寒靜靜地聆聽著。
    蕭明月將指甲掐進掌心才把話道完:“烏日恒在峽穀中曾說於我有恩,他知我遠適西境所謂何求,我心所願不過越踏沙海,尋到遠山之雲。所以,你是蕭祁雲嗎?”
    “聽著,叫人有些感動。”雲寒往前走了一步,“如果我是蕭祁雲,約莫要對你這般不離不棄的苦尋感激涕零,隻可惜,我不是蕭祁雲。”
    “你若不是蕭祁雲為何出現在此?”蕭明月的急迫開始轉化為質疑,“我問你為何會成為不厭部的死士你不答,那便是你知曉自己是蕭祁雲,你既知曉自己的身世,前來烏州參與夏圍便不是偶然,而是你們蓄謀已久要與我相逢。”
    蕭明月很快便冷靜下來,雲寒知曉身世卻不尋她,與自己相逢亦不認親,若他不是蕭祁雲,恐有“無中生有”的反間之計,但若他是蕭祁雲,這般生疏冷漠定是有苦難言。
    蕭明月當然是偏向第二種,人往往係於親緣難以抵抗自己的心緒。阿爾赫烈曾身陷茂枝與不厭,受盡鷙兵與死士訓練的折磨,蕭祁雲變成雲寒與親妹重逢,男子心緒又是如何沉重。
    蕭明月甚感內疚,因為她喪失了幼年的記憶,對於蕭祁雲沒有過多印象,好似這個兄長於她生命之中隻是一個僅存在的身份罷了。
    雲寒麵對蕭明月的質疑,他沒有駁意,隻道一句:“你還是不懂月滿則虧的道理,過露鋒芒者,最終都將迎來反噬。”
    蕭明月依然不解,雲寒待她怎會如此平靜冷漠,她想,是否因為二人離別多年,感情淡薄,或許喚一喚兄長能緩解幾分冰冷。
    可那聲阿兄剛出口半聲,雲寒突然拽過蕭明月的胳膊,將人往前一推,蕭明月下意識還手卻又念著是親兄長,退縮不前間跌撞至積滿雨水的陶缸前。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蕭明月從未想過,她與兄長相認的今日會受此折磨。
    冷水嗆進喉嚨,缸內泛起的青苔腥氣刺激著口鼻,雲寒鉗住蕭明月的後頸猛地下壓,水麵炸開的氣泡裹著浮萍激烈晃蕩。
    就在此時,前來探望蕭明月的瓦瓦從牆後衝過來,抱住雲寒的腰開始拉扯。
    “奴隸!快放開右夫人!”
    雲寒早就知道瓦瓦一直避在遠處,他單手便輕易地將人推開。
    少女柔若無骨,跌倒在地痛得滿目淚花,她嗚咽著起身又去相護蕭明月。
    雲寒一個刀手打在瓦瓦的脖頸上,少女當即昏厥。
    蕭明月此時掙紮起身,還未呼吸上兩口空氣又被雲寒按進水中。
    “阿渺。”
    雲寒喚她小字,蕭明月掙紮間突然就卸了力。
    “你打小便是這般不知所謂,父親教你,母親護你,要的是你斂收銳氣,不露鋒芒。”雲寒死死地按住蕭明月,眼角早已猩紅一片:“你非要攪弄皇家風雲,顯聖人前,如今遠適西境再無退路。”
    “不求青史留名,隻願一世長安……”
    “好一個蕭氏五氏,父母為你而死,親族因你皆散,如今一句想不起來便當一切都不存在了嗎?”
    雲寒猛然加重力道,蕭明月的額頭撞在缸中鐫刻的一朵蓮石上。血絲從蓮花石頭上滲出,混著汙水灌進她耳蝸。
    須臾間,蕭明月的腦海中湧進無數畫麵,每一個場景她都看的見卻又記不清楚,畫麵匯集成細小尖銳的銀針飛向自己,卻又在最終如吉光片羽般消失殆盡。
    她徹底放棄掙紮,任由身體沉向缸底,唇形無聲喚出一聲“阿兄”。
    水麵倒映的雲寒瞳孔驟縮,左手近乎本能地撈起她,右手卻發狠擰轉她肩胛骨,疼得她嗆出兩口血水。
    蕭明月癱倒在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看向雲寒。
    “阿兄……你竟如此恨我……”
    陽光穿透桑葉,溫柔地撫過蕭明月眼角的淚水。
    水中漣漪將雲寒的臉割裂成千百片。
    喜歡明月如故請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