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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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花道寂靜。
蕭明月牽著紅鬃馬離開芳陽宮,走至半道回首望去,燈火闌珊之處隻有瀟瀟花影。
她以為……
蕭明月上了馬前往宋言所在的營地。
裴不了許是知曉蕭明月要來,早早地守在帳外,二人雖許久未見但也無心敘舊,蕭明月喚了聲“裴阿兄”,裴不了應了聲,隨後朝後望望,沒見花玲瓏也便沒了心思,他說:“與瀾安進帳說罷,我在這裏守著。”
蕭明月入了大帳,見宋言跽坐在案,麵前的茶盞冒著縷縷熱氣。
宋言抬眸看去,問了聲:“如何過來的?”
“騎小紅馬。”
“它隨你來到西境可有適應?”
此話一言兩意,蕭明月在他麵前坐下:“慣食夜草,日益健壯。”
宋言將麵前的茶盞遞過去:“不似從前隨你奔赴廣闊天地,怕是廄中關久了已不識家途。”
蕭明月聞到藥氣才知這不是茶水。
兄長對她的關愛從不缺席。
她端起藥湯一飲而盡。
“怎麽會呢,它永遠都知道家的方向。”
宋言凝視著妹妹的臉龐,與長安分別時她約莫又消瘦了很多。起先她與家中通報書信,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阿父與叔父很擔心她,回寄的書信總是有些傷懷,宋言不想讓她多想便作主將信件攔下。或許,一無所累才是給予她最大的關懷。
“兄長與烏日恒是否和談?”蕭明月問。
“在此之前我想聽聽你如何看待雲寒。”宋言反問。
提到雲寒,蕭明月垂下眼眸,雙肩不禁下沉。
她動了動唇,半晌,似懇求一般開口:“阿兄,不管今後你與不厭部如何,都請留他一命。”
“我還未拿他如何,你便這般相護,義兄到底比不過親兄。”
“我不是這個意思……”蕭明月說著話感受到喉間泛出藥的苦澀,她輕輕咳了咳。
宋言打開案上的食盒,取出一塊甜餅遞給她。
阿兄從來不吃甜的,這是特地給她準備的。蕭明月心中溫暖,忍住鼻尖酸意接過餅子,小口地咬下去。
末利花醬的清香在齒間彌漫。
“我不會動他,永遠都不會。”這是宋言給她的承諾,“但是阿爾赫烈就不好說了。”
“夫君他……”
“你尋的這夫君倒是個會護內的。”宋言打斷她的話,話間有幾讚許,但不多。他並不想談論這個妹夫,“雲寒雖是不厭部的死士,但能貼身跟隨烏日恒可見分量。再者,烏日恒想要留在赤穀城,也需要雲寒這樣的心腹。”
蕭明月問:“你是否知道烏日恒……”
“老烏州王的外養之子,伊洛徵的親弟。”宋言倒是覺得平淡無奇,“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烏日恒是老烏州王與其庶母所生,那庶母心念先王終是抑鬱,帶著繈褓之中的烏日恒投了河。四十八翕侯皆以為母子二人已死,殊不知這是老烏州王使的障眼之法,他遣人送母子二人回了故鄉漠北,烏日恒自此於不厭部中長成。這些都是烏日恒自己告訴我的。”
蕭明月甚感疑惑:“他為何與你說這些?”
“你不是想知道我與他是如何和談的嗎?”宋言道出結果,“我們雖取下夷州與侖州,但北上、中段、南邊的某些州域依舊是狼顧虎視,聖上宏圖未展,當防患於未然,如果烏日恒能留在赤穀城,於我們有所益處。”
蕭明月起初沒有聽明白,為何烏日恒留在赤穀城於漢家有益處,她問:“烏日恒是老烏州王之子,他若留在赤穀城勢必會成為伊洛徵的製肘。”話出口,她便明了,這不就是孝帝慣用的平衡之術嗎?
蕭明月因此有些急切:“九瑩阿姊已按照草原習俗收繼於伊洛徵,二人心意相合堪為良配,如何能讓烏日恒再攪亂其中?”
“伊洛徵若有能力斡旋西境,南北兩派自然無法動搖其根本,同樣的,烏日恒若力所不及,四十八翕侯又怎會善待。而九公主要做的則是在二者之間良禽擇木,襄助聖上斷漠北右臂之大計。”
蕭明月聞言看著宋言,隻覺兄長哪裏有了變化,她問:“這是聖上的旨意,還是阿兄之言。”
“我的決策一直都在聖上的謀劃之中,這就是我今日能坐在你麵前的原因。”
蕭明月默而不語。
“在來西境之前,我不知你與長安有多少聯係,也不知你與九公主是否還對東宮心如磐石之固,這一切在見到姩翁主時才大抵有數。”宋言知道單憑她們的能力是不可能助陸姩假死脫身,但陸灝接收到顧山的消息定是與蕭明月有關。“這一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你們遠適西境不知宮中事出多變,聖上求仙,術士當道,藺相師直言不諱已經多次觸及帝王逆鱗,太子殿上諫書不留情麵,文武百官之中除卻霍家一脈便隻有年相還在為太子說辭。其間,皇室宗族也越發耀眼,五皇子保衛皇城有力,六皇子躬課農桑亦得人心,林夫人所生的八皇子頗有靈性,就連泰安侯與其弟在戰場也屢次建功,渺渺,東宮難敵八方之力,你若繼續與他往來,隻恐為太子帶來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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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殿下之間從未商談過政要,亦從未向他透露過任何有關西境的信息。殿下敦厚仁德,兼愛無私,即便沒有我,亦會有人以各種莫須有的理由向他發難。”蕭明月沉沉一歎,繼續說道,“我曉得阿兄的意思,廟堂上的事情從不是我們可以左右的,隻是我與九公主已深陷其中難以袖手,我心係殿下更多的也是為了保多方平和,長安不穩,西境何安?”
她困住趙順意,又做主殺了漠北二將,宋言也清楚她現在的處境。
但相比困境,宋言更了解她的心性。
宋言凝視著蕭明月低沉的眉間,女子爭強,一生難安,他坦言:“你之謀劃與霍家如出一轍,你們為太子一一解決隱患,可知最大的隱患來自何處?”
宋言的提醒很明確,蕭明月也清楚“最大的隱患”是來自未央宮的天下之主。
“一切都是枉費心力。”宋言如是說道,“你們解決了一個問題的同時會有新的問題再出現,或許直到最終都得不到你想要的結果。”
蕭明月卻說:“阿兄錯了,善惡對立,正邪合一,我既做,就是結果。”
“雲寒呢?”宋言終於說到正題,“你對待雲寒是否也與他人一般,阻者裂帛,助者添籌?”
“我與他……”蕭明月難掩傷痛,想到父母的憐愛與保全,她也不知該如何對待蕭祁雲,隻是,“他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蕭氏一門皆是忠誠之輩,我相信他的內心深處定還有良知。”
宋言知她倔強卻不想在親兄的問題上如此盲目,或許也是那句“世上唯一的親人”讓他不悅:“青銅出爐時,饕餮紋自生,昆玉琢器日,仁心非天授。蕭祁雲此人,你怕是看走了眼。你們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想來他的身份瞞不了多久,他日烏日恒若與我漢一心,可暫保雲寒性命,若烏日恒另有他意,雲寒就隻是叛離大漢的蕭氏五氏亡徒。”
蕭明月心中一緊,可懇求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二人間有短暫的沉默,宋言摸索著袖中的玉簪,藏在心裏的話湧了又湧。
蕭明月此時問了句:“阿兄與烏日恒談和,可有部署新的計劃?”
宋言不答。
蕭明月略微思索,欲要起身:“天色已晚,我便先回去了。”
就在蕭明月即將撩開帳簾時,身後傳來一問。
“你還願意聽我的話嗎?”
蕭明月回首,對上宋言明亮又憂鬱的眸子。
“渺渺,在長安我沒有辦法,但在這裏,若你想走,我定護你。”
這偌大牢籠真是愈織愈大,也牢固更甚。
蕭明月感受到一陣洶湧無比的寒潮湧向了自己,她淡淡道:“我還以為,至少阿兄是懂我的。”
宋言的心猛地一痛。
蕭明月不再多言,撩開簾帳走了。
裴不了見人出帳剛要起身,蕭明月冷冷一句“不必送”,他腳下一滯,不明所以。
夜風卷著碎草擦過臉頰,像秋日的霜寒人心扉。蕭明月攥著韁繩的指節已凍得發青,她出門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衣裙。
一盞燈籠突兀地浮現在墨色裏。
羊皮燈罩被換成透光的鮫綃,暈出的暖橘色竟比長安的宮燈還亮三分。
蕭明月停下腳步,隻覺耳畔的風突然溫和起來。
阿爾赫烈的狐裘大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狼牙項鏈卻穩穩貼在心口。他提著燈照亮了愛人腳下的泥濘之路,火光舔上他的眉間,眼眸中蓄藏的冰霜投向遠方時便融化成春風。
“阿渺,我來接你回家。”他開口時,燈影晃了晃,他走了過來。
紅鬃馬發出嘶鳴之聲,竟掙脫了韁繩先朝阿爾赫烈踏去。
蕭明月待人走近,沉默地看著阿爾赫烈脫下帶有體溫的大氅,俯身為自己係緊係帶。直到溫熱徹底將她包裹,阿爾赫烈都沒有去擁抱她,而是牽起了她的手。
他有懼意,亦有試探。
蕭明月感受到這份情感的沉重,沒有思慮地選擇回手緊握。
她對他有眾多疑問,可此刻隻想好好牽著他的手,踏過這一片濘泥之路。
暗夜雙行,她聽見了自己喉間溢出的哽咽。
她說:“夫君,謝謝你接我回家。”
即便今後他們背道而馳,但她想作伴一生的人唯他而已。
這份心意,在此漫漫長夜敬告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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