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為王

字數:6714   加入書籤

A+A-


    小河喚花玲瓏進山去摘野蒲陶,花玲瓏本想叫上瓦瓦一起,可聽聞瓦瓦去幫蒲歌給雲寒送藥,她便惱的不再等人。
    二人騎馬沒走多遠,瓦瓦背著小籃子追了上來。
    花玲瓏問她怎麽了。
    瓦瓦抓住韁繩跳到馬背上,與花玲瓏同乘一匹,她急道:“快跑,我給那個死士下了藥。”
    瓦瓦隨在蒲歌身側學醫,其間受命數次去給雲寒送藥,她不明白為何蒲歌會暗中照顧一個漠北死士,尤其此人還傷了蕭明月。更可恨的是,雲寒對她也沒有好顏色。
    瓦瓦送藥都是隔著數丈將布包扔過去。
    雲寒起初沒有理會,直到一次瓦瓦將東西扔到了他筋脈寸斷的左臂上,他略有怒意的拔劍出鞘,瓦瓦大驚失色,倉皇逃跑間掉入了小池塘。
    在瓦瓦眼中,雲寒如同惡獸一般,她不明芳陽宮不殺此人的原因,但這並不是自己就要好生相待的理由。於是瓦瓦背著蒲歌開始往藥中添加影響愈合的藥材,就在適才,她狠心又多加了兩味。
    花玲瓏聽後心情大好,誇讚瓦瓦聰慧,小河卻是說道:“這般膽大,我若見到你阿克耶必要告知。”
    瓦瓦抓著花玲瓏的衣裳,難為情地哼了哼。
    花玲瓏相護:“她告不了的,她要嫁人啦!”
    小河一個鞭子抽在花玲瓏的馬背上。
    女娘們摘完蒲陶躺在草地上看雲朵。
    花玲瓏翻身跟小河說:“你別嫁去漠北,漠北那般遙遠,我們以後如何玩耍呢?”
    小河隻顧盯著天上看,往嘴裏塞了個果子:“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小河公主……”瓦瓦有些害羞,但還是問道,“不是喜歡若風嗎?”
    花玲瓏亦看向小河,雙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你也不似移情之人啊。”
    “你們不懂。”小河嚼著酸甜的小野果,想到若風隻覺心間也酸甜起來,“若風是奴隸,怎好相配我這個烏州公主,若是瓦瓦你喜歡上那個死士,墨州王可會同意你嫁給他?”
    瓦瓦突然就漲紅了臉,直挺挺地坐起身來:“我,我怎會瞧上那個死士!”
    小河歪頭看她一眼,瞧出其兩分異樣:“我就是這麽一說,墨州王愛女,定會安排好你的一生。”
    “你別嫁去漠北好不好?”花玲瓏一想到無人玩耍甚是煎熬,“烏州王是你親叔父,瞧著對你也很好,你就撒嬌鬧個脾氣,他若不應,我們就去求九公主,九公主定會幫你的!”
    “我不用九公主幫,我想嫁到漠北去。”
    “為何呀?”
    “能嫁給匈奴王,做草原之主的夫人是西境所有女子夢寐以求之事。”
    瓦瓦想否認卻又不敢言。
    花玲瓏有些鬱悶:“我是無法行走那般遠的,這樣一看,我豈不是到死都見不到你啦?”
    小河招架不住她的追問,索性眼睛一閉感受著拂來的微風:“沒關係,是人都會死,死後亦會再相見。”
    花玲瓏一聲歎息往小河身側倒去,兩個腦袋相互偎依著。
    瓦瓦也臥在旁邊。
    三個女娘沉默片刻。
    小河緩緩睜開眼睛,側眸看向東麵。
    花玲瓏順著她的目光亦往東邊看。
    “怎麽了?”
    “你說日光為何會從東邊升起呢?”
    花玲瓏不解其意。
    小河卻是自問自答,浮光掠影掃過她的眼眸,那一瞬仿若一世冗長:“或許……那裏可以讓人擁有無限希望吧。”
    小河出嫁在即,始終順從無疑的她向伊洛徵提了唯一的要求,那便是請烏州左、右將軍將和親隊護送至居州雀城。
    蕭明月沒有料到小河會藏有此意,或許她與陸九瑩的憂慮早已被小河預知。
    居州雀城之上便是漠北的領地,蕭明月與阿爾赫烈隻需將小河護送於此便有漠北迎親隊相接,前往雀城的所行之路便要途徑七州,這恰是蕭明月所期望之事。隻是此行危機堪比陸九瑩嫁至烏州,蕭明月與陸九瑩再三權衡,與其坐以待斃等候漠北發難,不如主動出擊。
    蕭明月對於陸灝、陸行之駐守的侖州還有一慮。
    同時,小河於此間設下請宴。
    此宴設在伊洛徵賜予她的滄溟城,蕭明月與陸九瑩赴約時所見宴上賓客,心中明曉一二。
    宴上右側坐著陸姩,陸姩的身側是司玉。
    陸九瑩與蕭明月於左側入座,二人見她們皆恭敬地行了禮。
    一室五人相坐,說不上來多熱絡。陸姩成了伊洛徵的姬妾,雖未與其有夫妻之實,但月靈族人與漢家很不相善,雪彌以蠱傷人的事情還梗在蕭明月心頭。司玉夏圍時暗中相助符牌,若說有結善之心,更多的是利己交換。努爾湛死後不見她憂傷,相反遊移在諸多男子間似乎在物色下一處庇護之所。
    今日置宴的屋舍是一家翻新過的閣樓小屋,四麵開窗,屋旁種著一棵壯闊的槐樹,蕭明月的位置臨近窗柩,風過時槐枝簌簌翻湧,盡顯涼爽。
    小河所置辦的飯食很是有心,知曉陸九瑩聞不慣冷盤羊肉的膻氣,特地撒了細粉狀的香芹與花椒,還在旁邊配了清口的胡瓜。司玉喜食湯水,每個人的案上都有一鼎羊湯,湯內煮的是葵菜餅餌,餅餌所需的佐料分別用精致小巧的琉璃盤子分開,盤沿竟刻有侖州千年古樹胡楊紋。蕭明月與陸姩都偏愛炙烤麥餅,餅子在賓客就位之後恰好炙烤完成,趁著最酥脆的時候切開,在中間均勻的抹上末利花醬,配著一壺桑葚酒,一壺蒲陶酒,十分香甜。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小河爽利舉杯:“本公主大喜在即故設宴與娘子們歡聚,還望娘子們大口吃飯大口喝酒,莫要拘謹。”
    話不挑明,眾人靜觀以待。
    閣樓下偶有交談聲傳來,小河作為滄溟城之主,這裏的百姓都與她相交甚好,幾位嬸嬸聽聞公主在此宴請貴客,攜伴送來不少新鮮的杏子。
    樓下侍衛與之阻攔,小河走到窗戶旁俯身:“呀,這杏子正好配冰酥酪,洗些送上來給娘子們嚐一嚐,嬸嬸去領些麥餅回家吧。”
    “願天神庇佑公主。”底下眾人齊聲。
    小河揮揮手,又坐回位置。
    片刻,一眾男仆端著冰鎮的酥酪走上閣樓,蕭明月停止下箸,目光被他們所引。並非是他們的模樣有何出眾,而是每個人的脖子上皆掛著不同數量的銅鈴。
    蕭明月所知在辮發上垂掛銀鈴的乃是沒有娶妻的翕侯貴族,這般用笨拙的銅鈴懸掛於脖頸的當真沒有見過。
    陸九瑩倒是有所耳聞,她輕聲說:“應當是鈴隸。”
    “這是鈴隸。”小河看著蕭明月說,“滄溟城以前是買賣家奴以及戰俘的交易之所,你所見的銅鈴則是代表被轉賣的次數,一銅鈴可值兩隻羊,銅鈴越多者代表此奴越能勞動。”
    鈴隸分別走至娘子們食案前,將冰鎮的酥酪呈上後,再細細地將杏果點綴在乳汁上。
    蕭明月眼前的鈴隸與其他人完全不同,他的脖子上隻有一根細窄的紅繩,並未懸有鈴鐺。正當她好奇之時,眼前盛滿酥酪的琉璃盞已碎,鈴隸握著碎片抵在了蕭明月的喉嚨上。
    當真是傲骨不凡,在場所有娘子們皆麵不改色。
    蕭明月抬眸問小河:“這是何意?”
    小河卻無奈說道:“適才我的話還未說完,若脖子上沒有銅鈴隻剩紅繩的奴隸,則是因為屢次犯上,被摘了銅鈴,這種危險隸人禁止交易。”
    蕭明月不知小河究竟在玩什麽把戲,她欲推開懸在脖子上的盞片,那鈴隸字正腔圓地用漢話說道:“我真的會殺人。”
    “你要發難也是尋你的主人,尋我做什麽?”
    小河此時隔案笑出聲來:“巧了,就在昨日,我將這些人劃到眩雷種地,他們的奴籍已經入了芳陽宮。”
    陸九瑩這才想起蒲歌今早同她說過此事,但她以為新來的奴隸同以往一般,都是小河送來學農桑之道的。她說:“小河公主,今日我等為座上賓,請勿玩鬧。”
    小河卻是有些為難的樣子。
    陸姩此時說道:“我聽聞鈴隸隻要殺了主人便能換以自由,這隸人隨著小河公主應當日子過得不錯,怎還會想著往外逃。”
    小河看向始終沉默不語的司玉說:“因為此人並非是我烏州奴,而是外州的戰虜。”
    蕭明月再細細看向鈴隸,男子瞧著不過十三四歲,眉眼寬闊,目光清透,卻與司玉有幾分相像。就在此時,她突然反手一擰,壓著鈴隸將那琉璃盞抵在他的喉嚨上。
    司玉果然開口:“左將軍手下留情!他是阿篁……我弟弟。”
    阿篁卻是看也不看她,眼中盡顯恨意:“我無需你求!我也不是你的弟弟!左將軍,你殺了我吧。”
    小河生怕事情鬧的不夠大,還有心思飲下一杯酒:“我們烏州有句老話,撞人的羊留不得,直接殺了吧。”
    “人非牲畜,尚有良知。”蕭明月開口,但她並非是要手下留情,“不如我將你送去大祿府,你去那尋尋你的自由。”
    司玉如何聽不明白,這是要將人送給阿爾赫烈,阿篁若去怎會活命。她正正神色,開口道:“鈴隸殺主求赦是烏州的規矩,但這規矩中可沒有刺殺不成就該死的道理。”
    司玉竟開始詭辯。
    人一晃神便失策。
    “殺主求赦終歸也隻是想回家罷了。”
    蕭明月說到回家,阿篁憤恨的神情有些許消減,她將人推開,重新於席上坐好。彼時阿篁跪伏在旁側,這一次他沒有動手,握著盞片往後退了退。
    “當年漠北鐵騎卷過侖州,把你們的脊梁碾進黃沙裏,天地雖大卻無寸土可立身,這便是失了自由的真滋味。”蕭明月取了錦帕擦去指尖上的酥酪,“可要掙開這縛頸的鎖鏈,豈能以焚琴煮鶴之姿求個痛快?”
    鶴——乃猛禽。
    司玉垂下眸來。
    蕭明月目光掠過阿篁,他緊握的盞片割破了手心,鮮血從指縫間滴落。
    蕭明月用錦帕拂了拂案上的碎片,盞沿的紋路清晰可辨,她說:“我曾途徑侖州時見過莽莽戈壁間的胡楊樹,聽聞那裏的胡楊即便被野火燎過,根須也會死死扣著砂礫,吮夜露攢氣力,待來年新芽從焦黑的軀幹裏鑽出,便可重獲新生。”
    “枯樹尚且逢春,衰軀猶能拔節。”蕭明月將杯中酒倒在阿篁的麵前,“故我以為,一個戰俘若能用仇敵的糧養壯自己的馬,借過路的財鑄就返鄉的劍,待你親手在家鄉旁壘起第一塊灶石,那炊煙升處才是真真正正、不摻砂子的自由。”
    阿篁被狠狠戳中內心,他突然大泣出聲,低下頭去。
    小河自顧飲酒,舉杯時唇角彎了彎。
    司玉雙肩沉沉一落,繼而又抬起頭來,壓彎的脊梁猶如雨後破竹:“適才我不懂小河公主請宴何意,現在也不明左將軍意有所指卻指在何處。我與阿篁痛失家園卻背道而馳,如今他一心癡夢想要複國,但我不同,我想要的不是壘石砌牆的圍城,而是野火燎原時永不彎折的草木筋骨。”她凝視蕭明月,“一生如清鶴單足立雪,不借蘆葦也自成畫。”
    世間女子千萬而各有不同,今日司玉所言甚為果敢。蕭明月知曉時機已到,她便說:“你姐弟二人有心如此,著實寶貴,故我有場事關一生的交易,且看二位敢不敢應。”
    司玉與阿篁皆看向蕭明月。
    蕭明月看向陸九瑩,陸九瑩輕輕頷首。
    “侖州興亡斷絕,陽城沉寂已久,司玉,你可敢回城為王,重掌西境北道的破立之機?”
    喜歡明月如故請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