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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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灝的話隱約像是一句詛咒。
    蕭明月沒有真正愛上一個人時,或許很難解陸灝所言,如今她滿心相係,何嚐不能感同身受。
    她很在意陸灝的話,卻也隻能默然處之。
    隨著月靈族入住侖州,越來越多的州邦部族遷往陽城,那些流浪在外的侖州百姓聞聲聚集,試圖回歸大祭司之女司玉的部下。
    漢家駐軍與司玉一部相處十分微妙,他們分南北兩城而居,司玉以侖州王室後裔的身份稱主,但畢竟家國已覆,榮耀不在,君主一位不過虛設。
    漢軍以同胞生活的範圍為防守領域,他族之人凡居心叵測者一律清剿,陽城百姓都知陸家兩位將軍很不好惹,故而沒有人敢動心思。
    蕭明月離開陽城時,司玉從北麵繞道送她。
    司玉遞上一籃小黃杏,說道:“今早我去南麵摘的,趁著新鮮路上解渴。”
    “你剛回陽城,宗室舊部還未全部複歸,要小心泰安侯。”
    司玉笑笑:“我不過摘個果子,他還真能殺了我不成?”
    “難說。”
    “你且放心,許是等你回頭,這陽城就該定主了。”
    蕭明月點點頭。
    司玉登上城牆遠送和親使團,陸姩所帶領的月靈族隨之而後,但他們隻停留在陽城中段的綠洲之地。
    在那裏,陸姩的“視野”貫穿天山北道,“暗河”如淬毒鐵鏈盤在每一座城池之下,滿山“鬆針”凝冰屏息,欲等墜落之時。
    司玉則靜待風起,腕間掩蓋住的陳年舊痂忽而針紮般刺癢,她低頭看去,橫貫尺骨的疤竟被自己抓出了新血珠,指尖似要凝成玄鐵,寸寸鋒芒都淬著仇恨的毒。
    和親使團於十二日後抵達夷州西海,過路利州羅城時,利州王除了單獨與阿爾赫烈會見一麵,並未與其他人相見。
    裴不了出了紅泥城十裏外相迎,一起同道的還有夷州族人。當初攻打西海,宋言和裴不了能斬殺匈奴王十二子且入主城中,這些本族人功不可沒。而後他們聽聞去年陸九瑩途經此地時曾暗中相助俘虜反抗暴君,細細了解之後猜測當時的公主應當是蕭明月喬裝改扮。
    宋言走後,裴不了暫守西海,夷州人感念漢家公主恩德想要擁護漢家為君主,裴不了傳遞聖上希冀,願與夷州締盟,共創和平盛世。夷州雖不像侖州那般國滅族散,但他們也深受匈奴人所侵害,一些較為強悍的王室部落都已經被殺,暫且還找不到合適的人能夠庇護紅泥城。
    漢家於夷州,是客亦是主。
    裴不了雖然沒有告訴夷州人當時公主偽裝一事,但有人認出蕭明月的模樣來,便明白其中深意。
    蕭明月遠遠地看見一女子,那女子正是去年在此被解救的漢女,當時她的夷族丈夫死於抗暴之中。而她丈夫護身的匕首便是蕭明月給的。
    婦人與駐守城邦的士兵一般,穿著灰黑的鎧甲,腰佩鹿皮彎刀。現在,她或許不止是一位母親。
    婦人看清蕭明月容貌時便明一切因果。她俯身將孩子抱起來,在耳畔說了什麽,孩子緊握一束紫色紅柳花,張開雙臂衝蕭明月晃了晃。
    西海如今戮力同心,向往平和的日子,這是最好的一麵,也是蕭明月起初遞出匕首時的希冀。
    和親使團隻在西海停留三日便繼續出發,臨行前裴不了得來關於漠北的消息。霍家軍亦隨即傳來的口信,兩方幾乎一致。
    霍起與荀光向漠北左王伊無支發起進攻,長明王陸戈與四皇子陸蠻繞於朔方郡進行包抄,伊無支的軍隊潰敗,隨行的副將也就是他的兄長,匈奴王第六子落馬身死。此第六子不同於先前紅泥城的第七子、十二子,他與伊無支一母同胞,感情甚篤,匈奴王對他兄弟二人頗為重視。
    第六子為護伊無支命喪邊境,伊無支並未再度反擊,很快便消失在漢軍監控的視野之中。
    至此以上捷報裴不了和霍家軍信息一致,但霍家軍多有一言,陸戈與陸蠻本欲前往雲中郡,臨時改道朔方郡,而後順利收割左王有力臂膀。
    裴不了後又道,宋言回到長安便被眾多言官彈劾,起因於太子上奏請求增兵西境,防守左王突擊,可朝中意見是增兵漠北,斷絕左王反戈,此間爭辯有人發出質疑,西境分明有泰安侯增援,為何還要布兵,言中直指太子別有用心。
    陸涺道:“本宮心如月明,天地可鑒,我漢與烏州聯盟共抗漠北之計,非一朝一夕可成,匈奴漠北開戰,實則爭奪在西,安寧公主剛坐上右夫人之位,正是需要助力之時。本宮對泰安侯沒有意見,本宮所求不過是安寧公主立足穩固,莫要受害。”
    太子高堂之上如此相護,東宮一勢已清晰明了。彼時藺儀不在身側,他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地。
    陸涺根本不懼有心之人做出文章,因為這些人尋不到任何證據,他送往西境的書信都是霍家軍以命護送,而西境從未回過隻言片語。
    可陸涺自以為的“清白”並非能解危,相反,人越想證明什麽,越陷於泥濘之中難以自拔。
    宋言朝上看著陸涺,有心難言,終是默然垂下眼眸。
    蕭明月知道,這都是長明王與四皇子的手段。長明王一生駐守並州,對於邊關人情地貌了如指掌,他之功績確實不由分說,如今借此反製太子,想來他們對於自己與東宮之間的聯係亦有所知。
    但長明王與四皇子改道朔方郡對於霍起來說未嚐不是一個良機。同樣都是戰場中廝殺出的悍將,霍起亦不是善人。便是霍家軍不說,蕭明月也能猜到,想來霍起的刀已經向朔方揮去。
    外敵狼煙不息,內爭複燃不休。
    蕭明月如今想的,便是將小河送到雀城,快些回到赤穀城。
    整頓出發的前一夜,她看見阿爾赫烈正在給天涯洗刷鬃毛。
    他的身後是一片遙遠的夜。
    她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不知為何分明近在咫尺的人卻好似隔著天塹,這種哀愁讓每一步都走的很是沉重。
    黑夜如期而至,猶如重逢後還會有別離。
    阿爾赫烈聞聲回過身來,唇角微揚,好似不覺那些風塵,天地依然如清。
    蕭明月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