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裏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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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娟把羊奶碗擱到炕桌上,費力的將病人的腦袋重新安放在枕頭上,撩起他寬鬆的內衣準備擦拭身體,意外的狀況讓她驚呼一聲:“小姐快看,姑爺的傷口結痂了。”
    神情恍惚的女主人沒聽清紫娟說什麽,疑惑的看向她說:“你說啥?”
    紫娟驚喜的說:“姑爺的傷口結痂了,小姐,您快看,真的結痂了。”
    看紫娟的神色不是為了讓她寬心故意那麽說,她的注意力終於集中起來,看向夫君後背那塊雞蛋大小、散發著臭氣的箭傷,果然如紫娟說的一樣,確實是結痂了,而且是即將脫落的發黑發幹的那種硬痂。周圍的紅腫也消退了,一直汩汩流淌的膿水也不見了。
    這、這、這怎麽可能?!
    女主人湊近傷口進一步確認,又在夫君額頭摸了摸,確定燒熱也退去了。被巨大的喜悅震驚得不知所措的女主人,忽然淚流滿麵,雙手合十,轉圈作揖,並念念有詞道:“感謝長生天保佑,感謝滿天神佛慈悲……”
    作為女主人的貼身丫鬟,紫娟和蘭草也學著女主人的樣子,轉圈作揖,感謝各路神佛保佑。
    主仆三人祈禱完之後,反反複複查看姑爺背後的傷情。細心地紫娟還拿指甲蓋摳了一塊結痂下來,查看是不是外表結痂,裏麵化膿。結果發現,摳去結痂的地方居然是粉紅色的新肉。她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因為今早換藥時,傷口還有膿水流出。剛剛過去半天,怎麽就好了呢?定是長生天護佑,才有這樣的神跡發生!
    快人快語的蘭草有感而發道:“看來,白醫生也不算是酒囊飯袋,還是有些能耐的。”
    女主人沒有聽蘭草說什麽,她用手反複在夫君的額頭,胸口,胳肢窩試探,唯恐眼前的一切隻是自己的幻覺。渾身上下試探遍了,確認夫君的傷勢見好,燒熱已退。
    紫娟歡快的下地勾兌了一盆溫水,挑了一塊柔軟的絲帕,一邊輕輕的為病人擦拭後背,一邊刺激蘭草說:“你不是擔心我的想法會耽誤姑爺的病情嗎?哼!現在怎麽說?”
    蘭草不服氣道:“姑爺的病又不是你治好的,你得意什麽勁兒?”
    情緒激動的女主人終於冷靜下來,打斷二位丫鬟拌嘴說:“蘭草,你去請白醫生過府一趟,就說夫君的傷勢見好,叫他再來診斷一下,快去快回。”
    “是,奴婢這就去請白醫生。”蘭草語帶歡快的扭著小蠻腰,風風火火的出了房門。
    紫娟出去將髒水倒掉,吩咐守在門口的小丫頭:“叫廚娘給小姐弄點清淡的飯食端到書房來。”
    “是。”小丫鬟轉身去了廚房。
    ……
    夏天聽任紫娟為自己擦拭完身體,重新敷過藥和女主人一起離開後,方才睜開眼認真觀察屋裏的一切。
    現在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以某種方式離開了21世紀。時間不確定,地點不確定,方式不確定,但穿越時空的可能性最大。
    根據三女的對話分析,自己現在應該在古代的某個時間段。夫君、姑爺、奴婢這些名詞是古代漢語的顯著標誌。女主人身懷六甲,也就意味著我老人家這是喜當爹了!也不知懷孕幾個月了……嗨,跟我有什麽關係。
    ……也不能這麽說,精神層麵上是別人的孩子,物理意義上還是我的種,不認都不行。
    ……不知孩兒他娘芳齡幾許,相貌如何,脾性是否含蓄。若是和老伴兒一樣的火爆,還不如按下倒進鍵,哪來哪去。
    ……先前沒敢偷眼看看,失策了!買頭驢還要驗看成色,重新投胎,更要選個好人家啊!穿越其實和投胎一個性質,也是講究技術含量的。
    投身一戶好人家,起步就是頂級精英,沒有所謂“輸在起跑線上”的後顧之憂。投身到乞丐流民身上,或者寒窯洞窟的原住民,還不如把自己直接幹死,重新穿越一遍。
    現在看來,這戶人家還不錯。有管家,有丫鬟,日子定然在小康之上。隻可惜自己超齡了。若是未婚青年……環肥燕瘦,人生充滿驚喜!
    別他媽瞎捉摸了,還是想想眼前吧!
    ……我受傷了,七天以前,箭傷,不知凶手是誰。
    這個我是誰?
    四下踅摸了一圈,不見有鏡子。發現立櫃黑油鋥亮,可以照出人影。仔細聽聽外麵的動靜,近前沒有人活動的跡象。他躡手躡腳的下了地,鬼鬼祟祟的來到立櫃前,一張刀劈斧砍似的長馬臉,隱隱約約映入眼簾。
    這就是我?
    看上去二十歲左右,一頭披肩長發,滿臉寸許長的濃墨短須,高鼻深目,兩條大刀一樣的眉毛直插鬢角。張開嘴看看牙齒,整齊的如同馬牙,寬大且飽滿。看看手臂,粗糙有力,光滑且極富彈性。咦?曾經令自己極度厭惡的老年斑也不見了。說明什麽?說明這具身體不是老夏的,而是另外一位年輕人的。那小子傷口感染,一命嗚呼,給了老夏一個借屍還魂的機會。大概齊就是這樣。
    那麽,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總要發生點什麽吧?比如通過時光隧道進入平行空間,比如被外星人劫持到銀河係的某個星球……可為何一點印象也沒有?難道像《黑衣人》那樣,被消除了穿越過程的記憶?
    曾經看過幾部穿越小說,其中的主人公,不是被雷劈,就是發生交通事故,要麽就是掉下山崖摔死了。有的是靈魂到了另外一個宇宙空間,有的是靈與肉一起穿越時空。我老人家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安安靜靜睡了一覺就穿越了?
    不會還是在夢裏吧?不是有那麽一首詩嘛:“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這具身體的靈魂和我的靈魂,被宇宙的某種力量互換了一下。我來了古代,他去了未來。或許他現在和我一樣,也躺在床上滿腦子糨糊,分不清夢裏夢外。也像我一樣裝死狗,偷聽我老伴說話。也像我一樣照鏡子,映射出來的是一張六十歲的蒼老麵孔。或者麵對電視、手機、汽車、飛機等現代科技產品,發出鬼魅一般的笑聲。同時,我那親愛的老伴兒,發現一夜之間身邊多了位帥小夥,會不會徹底把我這個廢物典型從記憶裏摳出去?或者激動的心跳過速,追隨我來到古代?
    哪種可能成立,都不是夏天所能理解的,太詭異了!
    現在該怎麽辦,總不能就這麽躺著吧。
    問題是,以後的日子怎麽過?言談舉止,吃喝拉撒,樣樣都和古人有區別,如何向人們解釋?說自己來自未來?嗬嗬,保證活不過三天!說自己鬼魂附體?保證活不過一天!說自己是從九天而來的神仙?那樣會不會被官府圈禁起來,成為某高官的私密武器?
    突然,後腦勺一陣針刺般的疼痛。恍惚中,感覺有什麽東西要從腦海深處跳躍出來,一閃一閃的,即而又消失了。這樣的“疼痛”和“閃爍”反複出現了幾次,夏天判斷,應該是前身的某些記憶片段尚未消失。這讓他暗自欣喜。如果能有一部分前身的記憶傍身,以後的日子豈不是如虎添翼了?可惜,一閃一閃的感覺沒再出現。凝神聚力的試了幾次不見效,夏天隻好打消念頭,靜等它再次出現吧。
    既然如此,當務之急應該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了解身邊人,身邊事,身居何處,家境如何,社會關係、時代背景等。這個比較麻煩,既不能著急,又不能拖遝,身體好起來之前必須做到心中有數。
    拉拉雜雜的想了許多,心裏默默的列出幾十個注意事項,把即將退休的那個我的一切先放到一邊,立足眼前,融入新的社會環境才是重中之重。比如怎麽大大方方的當官做老爺;再比如三妻四妾該怎麽排序。現在的這個自己是幹什麽的,官居幾品,文臣還是武將,商賈還是地主?等等,都需要盡快了解,以便拿出對應措施。
    原來總是設問,假如有來生,自己會選擇什麽樣的人生?那時候總想,如果上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一定不會窩窩囊囊的度過一生。做不到權傾天下,至少也要富貴一生。不是那種不愁吃不愁穿,小富即安的平民生活,而是要過那種走遍世界都有別墅,上個廁所也要奔馳代步的奢靡生活。保鏢都要三黑,即黑墨鏡、黑西服、黑心眼兒。女秘書都要五色,即白、黃、黑、棕、褐,一水兒的大長腿,五官沒得挑,會說三種以上語言。拿起槍是戰士,拿起筆是博士。
    嗬嗬……現在不用再意淫了。是夢,眼睛一閉一睜就過去了。是現實,該怎麽辦?總不能靠做夢解決問題吧!
    不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遇山開路,遇水架橋,五千年的知識積累,現代化的生活熏陶,有特殊技能傍身,即便曾經是老婆嘴裏的廢物典型,還能輸給古人不成?想到這裏,夏天浮躁的心緒漸漸平實下來。
    門外再次響起腳步聲。
    “多次勞煩白醫生,實在是過意不去,婁氏昭君給您見禮了。”這是女主人的聲音。
    “高家娘子無需客氣,懸壺濟世乃醫家本分,應該的、應該的。”男子的說話聲四平八穩。
    “白醫生,之所以再次勞煩您過府,是因為家夫的傷口突然結痂了,燒熱也退了,足見您開的方子是見了效的。”女主人客套的奉上必要的恭維。
    “是麽,這麽快?那我倒要好好診驗一下。”白醫生也有點出乎意料。
    白醫生沒有再說話,隨女主人進屋後,款款的坐在炕沿,搓了搓雙手,三根手指搭在夏天的腕處,閉著眼睛感覺夏天的脈動。良久之後,又撩起被角,查看夏天的背部傷勢時,他也不禁發出一聲驚呼:“咦?……”
    本來要說一句“這怎麽可能”,話到嘴邊,意識到不對,戛然而止。但病人傷勢的康複效果簡直讓他不敢相信。昨天下午查看時,傷口還汩汩的往外流膿水。依照經驗判斷,如果傷口繼續惡化,十天之內必死。如果燒熱退去,十天半個月差不多能夠結痂定型。無論哪種情況,都不該是眼前的結果。難道白某人的醫術又精進了?或者是哪一味藥材對箭傷有特殊療效?
    仔細回想了一下,昨天大膽的用了一味胡商從遼東帶來的新藥材,外型像個小娃兒。莫不是這藥起作用了?
    作為一名醫者,患者的康複是最大的成就。正如:農夫的理想是五穀豐登;君王的理想是天下太平;武將的理想是無可匹敵,文士的理想是著作等身。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行業標準。醫者的理想就是藥到病除,濟世救民,順便賺點養家糊口的小錢。白民就屬於這種既有高尚醫德,又能靠醫術掙錢的好醫生。
    說起來,白民家還是十六國時期,前秦皇帝苻堅的禦醫。
    別看前秦隻有44年的曆史,地理版圖卻是東起鴨綠江,西至蔥嶺,北到烏蘭巴托,南至長江,疆域超過西漢。公元350年,前秦建立。352年,苻健脫離東晉稱帝,自成一朝,定都長安(西安)。東晉屢次討伐未果,苻健的國勢漸固。後,苻生繼立,淫殺無度,苻堅殺而代之。苻堅崇尚儒學,獎勵文教,推行中央集權,經濟快速提升,史稱“關隴清晏,百姓豐樂”。
    前秦強盛後,苻堅有意一統天下,並於公元370年首先滅燕,取得關東地區。371年滅仇池氐楊氏。373年西南的夷邛、筰、夜郎皆歸附前秦。公元376年滅前涼,同年滅代,統一北方。
    白家本是長安人,白氏始祖,師從西漢名醫淳於意。曆經十數代,形成醫者達百人的白氏家族。由此開始,白氏子孫的腳步遍及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因醫術精湛,醫德高尚,白家在幾個朝代的朝野都有不錯的口碑。
    十六國以後,國家戰亂不斷。為了避免滅族之禍,白氏子孫被當時的家主拆分成數十個支脈,其中的一支到達代郡。前秦滅代後,白家這一支被苻堅的太醫院發現並請回,成為前秦的太醫。拓跋鮮卑統一北方,建立北魏後,代郡這一支白家進一步拆分。族長留在北魏北都平城,白民這一支,按隨軍醫護的身份到北部六鎮之一的懷朔鎮定居下來,成為這一帶遠近聞名的醫生。
    “白醫生,我家夫君的傷病無大礙了吧?”女主人希冀的問。
    白醫生雙眼半眯,輕捋胡須,麵現得意的說:“脈象平穩,律動有力,呼吸順暢,傷口結痂,當是完好如初了。看來,是昨天新換的一味藥起了作用。依白某行醫多年的經驗判斷,高郎君這一兩日應該康複了。恭喜恭喜。”白醫生給出肯定的答案,這是他從醫以來很少有的篤定。
    一旁的蘭草心無城府的問道:“可我家姑爺還是不醒,這是為何?”
    “你給我閉嘴!沒家教的東西……”女主人小聲嗬斥缺心少肺的蘭草,轉而麵對白醫生不好意思的問道:“是啊,家夫他為何不醒呢?燒熱也退了,傷口也結痂了,還有啥別的原因嗎?”
    “這……”白醫生被問了一個愣怔。剛才的一番診斷,早已把他震驚的心潮起伏,不能自已。若不是因為職業要求他沉穩自信,不喜不悲,此刻的他就要到院裏大聲狂喊,釋放心中的激動了。
    這是奇跡,甚至可以說是神跡。所有的外表體征都正常……等等,不隻是正常,是大大超出了正常範疇。說實話,昨天診斷過後,他已經對高郎君的病情不抱希望了。若不是眼前這位楚楚可憐的小娘子百般哀求,加之診金豐厚,他都準備放棄醫治了。
    死馬當活馬醫吧。反正也活不過三兩天了,就讓他替自己試試新藥吧。……沒想到,活了。佛家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白某這算造了幾級浮屠?
    “白醫生,您怎麽不說話?難道家夫……再也醒不過來了嗎?”話問出來以後,她先把自己嚇了一跳。長眠不醒的怪病她是聽說過的,難道夫君他……
    情急之下,沒等白醫生解說病情,她便帶著哭腔哀求道:“白醫生,你可無論如何要救醒我家夫君啊!不管花多少錢,隻要家夫能醒來,婁氏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白醫生聽女主人不惜傾家蕩產也要救夫的決心,頓時心下一喜。心下暗說,高家娘子可是千金身家,隨隨便便拿出幾十兩銀子不在話下。雖說治病救人是醫家品德,但多收點大戶人家的診費也是應該應分的。
    閉著眼偷聽女主人急切的要求,夏天裝不下去了。因為所謂傾家蕩產,“蕩”的可是自己的家財啊!白白的被一個江湖醫生騙得家徒四壁,後半輩子怎麽過?大富大貴,三妻四妾的人生理想怎麽實現?敗家娘們兒,大話可以亂說,萬萬不可當真啊!隨便送他三五錢散碎銀兩足矣,別窮大方!別裝睡了,再不醒來,家當都沒了。
    打定主意,夏天故意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透著貪婪與埋怨的雙眼。然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白醫生治病救人的高大形象,而是他算計財帛的狡黠眼神。
    這老小子,先前還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風度,一聽說病人家屬不計代價也要救治家人,便生出貪婪之心……媽的,那可是老子的家產。老小子,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難怪後世那麽多醫患關係失衡的例子!回歸淳樸的古代,一個熊樣!貪財好色,不分古今啊!
    第二眼看到的是插滿珠翠,美發如黛,眼淚婆娑,胖乎乎、圓嘟嘟,粉麵桃花般的美少婦。此刻的小娘子,因為擔心夫君一睡不醒,焦急的神態讓夏天生出我見猶憐的感覺。
    這妮子,簡直太有感覺了!不,是太讓人心疼了!瞧那玲瓏的小嘴,車厘子似的;瞧那柔夷般的小手,蔥白似的;瞧那雙眼睛……不好意思,有點水腫。
    第三眼看到的是兩位梳著雙丫髻,年齡約在十四五歲之間的少女。其中一位雙眼皮,黑眼仁,臉龐圓潤,看上去靈動活潑,但脾氣不怎麽好的樣子。下身白色長裙,上身天藍色鑲著白邊繡著胸花的小襖,甚是合體的穿在她身上。不用猜,她應該是蘭草。另一位臉頰消瘦,單眼皮,高鼻梁,點絳朱唇,看上去文文靜靜,應該是紫娟。紫娟穿的是一身嫩綠衣裙,與她白皙細嫩的小臉相得益彰。
    “小姐小姐,快看,姑爺醒了,姑爺他真的醒了!”細心的紫娟第一個發現夏天蘇醒。驚喜中,居然將一雙單眼皮彎成了兩個迷人的月牙兒。
    紫娟的一聲驚叫,不僅嚇了夏天一跳,也吸引了女主人和蘭草的目光。當她倆看見夏天果然醒轉過來時,第一個情緒失控的就是女主人。
    她抓著夏天的手喜不自禁,聲淚俱下道:“阿歡啊,奴的好夫君,總算醒過來了!嗚嗚嗚嗚……”喜極而泣的女主人也顧不上醫生在場,自顧自的宣泄著自己的擔憂。
    麵對眼前這張圓嘟嘟的小臉,夏天腦海深處的記憶碎片閃爍了幾次。繼而,靈台上同樣出現一張圓嘟嘟的小臉,與眼前這張臉不斷重疊。
    “小娘子還請稍安勿躁,有孕之身最忌大喜大悲。”白醫生見女主人的情緒略微穩定了一些,不失時機的提醒道。
    夏天想說話,見這位楚楚可憐的所謂妻子且喜且悲的一瞬,真不知該怎麽張口。如果用一個不合適的理由“夫妻相見”,萬一把小寶寶從娘胎裏嚇出來,豈不是等於老夏我過失殺人?殺的還是未曾謀麵的兒子。
    此刻,前身的記憶殘片又在腦海裏閃爍不停,可就是無法整合。怎麽辦?……罷罷罷,先用暫時失憶這一招應付吧。
    下定決心後,夏天裝出一副茫然無知的表情,並且用低沉且嘶啞的聲音說:“這是哪裏?”
    見夫君終於說話了,女主人高興的擦拭了一把掛在臉頰的淚珠,破涕為笑且嬌嗔的說:“這是咱家啊!”
    夏天疑惑的口吻接著問:“咱家是誰家?”
    “咱家就是咱家,不認識了嗎?你看看奴家,還有家裏的擺設,還有白民白醫生、紫娟、蘭草。”女主人一一介紹著,試圖喚醒夫君的記憶。畢竟昏睡了五六天,一時迷茫在所難免。
    夏天故意凝眉輕咳幾聲,有氣無力道:“咱家……哦……你是誰?”
    “奴家是你的妻子昭君,不記得了嗎?阿歡,別嚇我了行嗎?”女主人語帶哭腔的說。
    夏天聽到昭君這個名字,內心巨震。暗想,我的天啊,王嬙王昭君?中國曆史上四大美人之一的落雁,胡漢和親的傑出代表,差點把漢元帝後悔死的那位南郡秭歸小美人兒?她她她,居然是我老婆?這玩笑開的未免太大了吧!
    ……如果這不是開曆史玩笑,豈不是說這個我,乃是匈奴大單於呼韓邪?那麽,此時此刻正值西漢王朝,公元前?不可能!公元前怎麽可能有立櫃!還有那糊窗戶的有些發黃的老白紙。就算東漢時期的蔡倫隻是造紙術的改進者,王昭君和蔡倫也相差一百多年呐!看那窗戶紙,雖然夾雜著麻繩頭、秸稈碎屑,但已經與後世清明節上墳時用的老麻紙相差無幾了。西漢時期絕不可能造出這種紙張。經此推論,這位所謂的昭君,不太可能是王嬙王昭君,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也不可能是呼韓邪單於。
    “阿歡,你是開玩笑的對不對?”女主人焦急的神情一覽無餘。
    阿歡?……呃,看來確實不是呼韓邪……媽媽的!夏天有些失望。
    “姑爺,您就別說笑了,小姐還懷著身孕呢。”丫鬟紫娟輕柔的言語中略帶些埋怨。
    “我沒有開玩笑。小娘子是不是認錯人了?”夏天說話的聲音很微弱,但絕看不出有開玩笑的意思。麵對這種狀況,小娘子已經六神無主了。她不由自主的看向白醫生,看向紫娟、看向蘭草,希望從他們那裏得到答案。
    白醫生也是一頭霧水。在他看來,患者脈搏超級正常,傷口結痂,人也清醒過來,理應是痊愈了,怎麽會記不起舊事來?難道是長時間高熱燒壞了腦子,患上了傳說中的失憶症?這樣的病例他也曾聽聞,隻是不曾親見。如果真的是失憶症,自己務必要借此機會好好鑽研,爭取搞出名堂,傳名四方。
    白醫生進一步想,按理說,高郎君隻是挨了一箭,箭頭沒有塗抹毒藥,也不是有毒的狼牙箭,更沒有傷到肺腑。傷口是我親自清洗的,金瘡藥是司馬公子送來的上好的金創藥。補血通經,活血化瘀的湯藥用的是最好的藥材。隻要不死,將養一兩個月差不多就能痊愈。然而,高郎君病情加重的本就蹊蹺,箭傷愈合的也蹊蹺,失憶之症就更加蹊蹺了。不是白某道行淺,是你的病情太複雜。除非華佗在世,扁鵲重生,以白某現下的醫術道行衡量,怕是還有所欠缺。行醫多年,治愈好多少病人不敢說,治死治殘的病例還未發生。現在看來,指望東家重金打賞的願望怕是要落空了,弄不好還要被高家反訛。不行,還是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好。
    “你說你是我妻子,你娘家貴姓?”夏天開始核對。飄忽在腦際的記憶殘片正在凝聚,可就是不很清晰。他還真希望眼前這位就是王昭君,因為這小娘子確實有母儀天下的風儀。
    一旁的丫鬟蘭草不樂意了,聽姑爺問出這等不負責任的話,立刻插話道:“小姐乃平城婁家尊貴的第三女,姓婁,諱名昭君,姑爺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成婚剛一年,就想休妻棄家,豈不是忘恩負義……”
    平城婁家第三女……婁昭君?聽到這個名字,夏天腦海裏的殘片有幾塊瞬間拚接起來。婁昭君這個人的信息剛要清晰起來,卻被蘭草接下來的話再次打斷。
    與蘭草並排站著的紫娟扥了扥她的衣袖,不許她繼續胡言亂語。蘭草不耐煩地說:“你拽我幹啥,我說錯了嗎?哼!小姐為了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白眼。現在想不認賬,門兒都沒有!我第一個不答應!”
    “你給我閉嘴!”一向對自己丫鬟寬厚的女主人,唯恐這個口無遮攔的婢子繼續出言無狀,傷了夫君的自尊。然而,這死丫頭的話也恰好擊中了她內心的擔憂。因此,她再次看向夏天的眼神就有些複雜。
    女主人婁昭君的眼神意味著什麽,夏天非常清楚。他隻是需要在恰當的時機和適合的人麵前釋放出自己失憶的信息,以便重新進入這個陌生的世界時,不至於被別人當怪物對待。眼前幾人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妻子和丫鬟用來應對家人和鄰裏,醫生可以用來應對社會閑雜人等。他可不打算休妻棄子,重新找一個棲身之地。現成的暖被窩,漂亮的美嬌娘,伶俐的小丫鬟,以及未出生的別人的兒子……哦,物理意義上的我兒子。傻逼才舍得丟棄這樣的好歸宿。
    “阿歡,你仔細想想,能不能回憶起來?這是給你治傷的白民白醫生,這是蘭草,這是紫娟,想起來了嗎?”婁昭君意欲通過其他幾人喚醒夫君的記憶,怎奈夫君依然一臉迷茫!
    夏天覺得應該先穩住這位婁昭君的情緒,以免她胡思亂想,就說:“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不過,既然你說你是我妻子,那就當作是真的吧。”
    火爆脾氣的蘭草又不樂意了,立刻嗆聲道:“啥叫當作是妻子,本來就是。姑爺,做人可不能忘本。”
    夏天算是領教了這位心直口快,忠心護主的小丫鬟的脾氣了,急忙分辨道:“姑娘莫急,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一時想不起來,唯恐唐突了你家小姐。既然能夠確定我們是夫妻,我自心存感激。昭君能在我病危之際不離不棄,你二位也是盡心侍奉,白醫生更是妙手回春,是你們合力把我這個將死之人從鬼門關拉回來,我謝謝你們。”
    一直默默觀察夏天一舉一動的白醫生發現,患者除了記不起往日之事,言語之間並無其他異樣,便斷定這是傳說中的失憶症。於是,他不失時機的安慰道:“高郎君雖身子骨壯實,但完全康複尚需時日,不必急在一時。安心將養,說不定過幾日就能恢複記憶。”
    “哦,謝謝白醫生寬慰,我也覺得身體無大礙。不要緊,記不起來就多問問別人。這幾日就麻煩愛妻多多指點,可好?”夏天盡可能學眼前這些古人說話的方式。
    夏天將眼前這位美嬌娘幻想成自己的初戀,漸漸地,他看向她的眼神就由冷漠迷茫轉換成滿眼的寵溺,甚至有幾分調笑在裏邊。
    見到夫君眼神的變化,婁昭君的焦躁也一點點平複下來,慢慢的忘記了對他失憶的恐懼。四目相對,深情對望,婁昭君忽然破涕為笑,且笑且泣的說:“為妻隨時準備為夫君說項。”
    蘭草見姑爺終於開始正經說話了,便慷慨大度的說:“隻要姑爺不休妻棄子,奴婢蘭草就聽姑爺吩咐。天上的、地下的,隨便問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最是心細的紫娟,此刻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夏天見她這樣,心下一凜,暗道一聲不好,難道這小妮子看出什麽問題了嗎?他對著紫娟說:“紫娟是吧,你難道不想為你家姑爺我釋疑解難嗎?”
    聽姑爺以一種調侃的語氣問自己,紫娟的小瓜子臉瞬間臊的彤紅,聲音小得像蚊子似的答道:“奴婢當然願意為姑爺解說疑難。”
    這時,夏天腦海裏的記憶殘片又將關於紫娟、蘭草、白醫生的模糊形象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