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4章 梭子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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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色的梭子蟹伏在網兜裏,甲殼泛著深海的冷光,像一塊被海浪打磨過的礁石。它的背甲呈梭子形,兩側尖細如刃,邊緣帶著鋸齒狀的凸起,仿佛古希臘戰士的青銅盾牌。兩隻巨大的螯足橫亙在胸前,布滿細密的絨毛,指節處泛著珍珠白,末端的鉗齒閃著寒光,輕輕一碰便會猛地收緊,發出\"哢嗒\"的脆響。八隻步足修長,末節扁平如槳,即使離了水,依然在不安地劃動,帶著鹹腥的海風氣息。
當它被拎起時,鼓凸的複眼突然轉向你,黑亮的瞳孔裏映著模糊的人影。腹部緊緊貼在地麵,雌蟹的臍甲圓潤如滿月,雄蟹則是狹長的三角形,邊緣覆蓋著淺色的軟毛。若湊近細嗅,能聞到海水的鹹澀混著蟹肉的清甜,那是來自遠洋的饋贈。此刻它正奮力弓起背甲,試圖掙脫束縛,甲殼下的鰓片微微扇動,帶著最後一絲來自深海的潮潤。秋風一起,小林的心思就活絡起來——該是梭子蟹最肥美的時候了。菜市場水產攤前,他總能精準挑出那隻青灰色硬殼、蟹臍鼓脹的大家夥,指尖按下去,殼子硬邦邦的,像塊浸了海水的礁石。回家清蒸一刻鍾,揭開鍋蓋時,蟹油滋滋地順著殼縫往下淌,橙紅的蟹黃凝在蟹鬥裏,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落日。
小林吃蟹從不用工具,掰、挖、挑全憑一雙手。先嘬一口蟹嘴的鮮汁,再掀開蟹蓋,用小勺把金燦燦的蟹黃刮得幹幹淨淨,連殼沿的邊角料都不放過。蟹身掰成兩半,雪白的蟹肉一絲絲嵌在殼裏,他用指腹順著紋理一捋,肉就完整地脫出來,蘸點薑醋送進嘴裏,清甜裏帶著海水的鹹鮮,瞬間在舌尖炸開。
他總說梭子蟹的精華在蟹鉗,敲開硬殼,裏頭的肉飽滿得能塞滿一整口,帶著嚼勁卻又入口即化。有時候吃得急了,蟹殼邊緣劃得手指發紅,他吮著指尖的血珠,眼睛還黏在剩下的半隻蟹上。母親笑他饞相,他卻振振有詞:“這叫對秋天的尊重。”
有一年深秋,市場裏的梭子蟹賣完了,小林愣是拉著朋友開車去海邊碼頭等漁船。風把臉吹得通紅,終於等到一筐剛靠岸的海貨。他挑了最大的三隻,在碼頭簡陋的飯館裏讓老板白灼了,就著海風啃得滿嘴流油。那天的蟹肉帶著點微涼的海水氣,卻讓小林覺得,那是他吃過最鮮的一次。
如今每到蟹季,小林的冰箱裏總會備著速凍的梭子蟹。深夜加班回家,蒸上一隻,看著蟹殼在蒸汽裏慢慢變紅,聞著那股熟悉的鮮香,就覺得再累也值了。他說,梭子蟹是大海寫給秋天的詩,而他,是最忠實的讀者。海風漫過堤壩時,卷著鹹澀的潮氣。它揉亂我額前的碎發,撩起襯衫下擺,像雙無形的手輕輕托著肋骨。遠處的椰子樹在風裏搖晃,葉片碰撞發出沙沙的絮語,倒比蟬鳴更像夏日的私語。
細沙被吹得打旋,貼著腳踝滾過,帶著陽光殘留的溫度。我彎腰去捉,它們卻從指縫漏成金粉,簌簌落在褪色的帆布鞋上。海麵上的白浪一層疊著一層,風把它們推得老遠,又猛地拽回來,撞在礁石上碎成千萬顆銀珠子。
天邊的雲被撕成薄紗,風穿過雲層的縫隙,在我耳邊哼起不成調的曲子。有海鷗掠過時,翅膀被風托得筆直,影子在波光裏劃出轉瞬即逝的銀線。鹹腥氣裹著陽光曬暖的沙礫味,偶爾還混著遠處漁船帶回的魚鮮氣息,漫山遍野地湧過來。
我張開手臂,讓風灌進衣袖。它帶著海洋深處的涼意,順著血管遊走,把心頭積壓的煩躁都揉成了泡沫。潮水退去的沙灘上,留下彎彎曲曲的水痕,像誰用指尖劃過的五線譜,而海風正沿著這些線條,一遍遍彈奏著沒有結尾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