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塞納河裹著薄霧，遊船犁開碎金般的水波，遠處聖母院的尖頂在晨曦中漸漸清晰，修複中的石牆爬著常春藤，像老人眼角的紋路。轉進蒙馬特的小巷，畫家支著畫架，調色板上堆著莫奈的睡蓮紫、梵高的麥田金，街頭藝人的手風琴裏淌出《玫瑰人生》，調子漫過咖啡館的遮陽篷。玻璃罐裏的焦糖布丁顫巍巍晃，穿風衣的女人捧著熱可可走過，梧桐葉在她肩頭投下細碎的影。午後陽光斜斜切過盧浮宮的拱窗，蒙娜麗莎的微笑混著遊客的低語，廊柱上的浮雕被歲月磨得溫潤。黃昏時埃菲爾鐵塔亮起燈，金色的光束在暮色裏織網，塞納河的水波便也跟著閃爍，像打翻了一河的星子。整座城浸在慵懶的浪漫裏，連風都帶著咖啡與舊書的香。初秋的風裹著塞納河的潮氣，從小林剛踏出的地鐵站口漫過來。她攥緊米色圍巾的一角，抬頭時，一片梧桐葉正打著旋兒落在米白色奧斯曼建築的雕花窗沿上。牆麵是被歲月曬暖的淺黃，深褐色的坡屋頂像疊起的書頁，幾扇百葉窗半開著，露出裏麵懸著的水晶燈流蘇，一晃一晃，像誰沒說完的句子。
    街角咖啡館的露台支著藤編椅，穿駝色風衣的女人正用銀勺輕攪濃縮咖啡，杯碟相碰的脆響混著法語的呢喃漫過來。穿條紋衫的老伯伯蹲在石板路邊喂鴿子，麵包屑撒在地上，引得灰撲撲的小家夥們歪著頭啄食，翅膀撲棱的聲音驚飛了落在銅像肩頭的麻雀。
    小林拖著行李箱往前走，輪子碾過嵌著鵝卵石的路麵，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空氣裏有剛烤好的可頌香，混著若有若無的香水味，還有落葉腐爛的微澀——是巴黎的味道，她在無數本書裏聞過，此刻正真切地鑽進鼻腔。
    前麵麵包店的木質旋轉門“吱呀”一聲轉開，穿白色廚師服的店員端著托盤出來，金棕色的法棍在陽光下泛著油光。她停住腳，摸出手機想拍，又忽然放下——鏡頭框不住那片落在櫥窗玻璃上的光斑，也框不住老伯伯喂完鴿子後，對著她露出的、混著皺紋和笑意的眼神。
    “bonjour。”麵包店的風鈴響了，她深吸一口氣，推門時，一片被風卷進來的梧桐葉恰好落在她行李箱的拉杆上。陽光透過玻璃窗斜切進來，在她鞋尖前投下一小片暖融融的光斑，像巴黎遞來的、帶著溫度的擁抱。冬日傍晚的公交站台，雪籽正敲打著玻璃頂棚。她縮在米白色圍巾裏等末班車，睫毛上結著細碎的冰晶。忽然有人從身後覆上她的手背——不是預想中的冰涼，而是帶著羊毛手套的溫度。
    她猛地回頭，撞進父親灰撲撲的棉大衣裏。他肩上落著半融化的雪，從出租車後座拎出鼓鼓的蛇皮袋，袋口露出她去年落在老家的碎花睡衣。"你媽說降溫了。"他嗓音被風吹得發啞，卻把她的手整個裹進掌心往袖管裏塞。
    公交車駛來的暖光裏，她看見父親鬢角新添的白霜。原來上一次認真看他，還是視頻裏他舉著手機展示院裏新栽的臘梅。此刻他忽然張開雙臂，像她小時候摔破膝蓋時那樣。她踉蹌著撲過去，聞到他棉衣裏混著煙草和樟腦丸的味道，聽見自己的鼻尖在他胸口悶聲發顫。
    "哭啥，"父親拍著她的背，手掌蹭過她凍得發紅的耳垂，"爸帶了紅燒肉，用鋁鍋裝著還熱乎呢。"雪花落在他的發旋，很快融成深色的圓點，而她把臉埋進那片溫暖的褶皺裏，聽見兩個心跳聲在冬夜裏慢慢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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