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招牌上“暖隅”兩個字被晨光浸得發亮，邊角嵌著細巧的銅鈴，風過時叮鈴輕響，像簷角棲著的雀兒在啄食陽光。店門是兩扇磨砂玻璃推拉門，推時帶起一陣混著烤杏仁與焦糖的暖香——吧台後穿米白圍裙的姑娘正把剛出爐的肉桂卷擺進瓷盤，指尖沾著星點麵粉，抬眼時睫毛上像落了層金粉“您好呀，今天試營業，第二杯半價哦。”
    靠窗的位置擺著淺灰布藝沙發，扶手搭著駝色針織毯，角落裏立著半人高的龜背竹，葉片上滾著幾滴水珠。穿校服的女孩趴在原木桌上寫作業，麵前的熱可可騰著白汽，把她鬢角的碎發熏得微卷。穿藏青風衣的男人推門進來，風把他圍巾的流蘇吹得飄起來，他徑直走向吧台，指了指菜單上的“手衝耶加雪菲”，聲音帶著晨霧的微啞“跟昨天一樣，加冰。”
    姑娘笑著應好，磨豆機嗡鳴起來，細密的咖啡粉簌簌落進濾杯，熱水澆下去時騰起淺褐色的泡沫，香氣瞬間漫過整個屋子。門口的風鈴又響了，這次是位拄著拐杖的老奶奶，她眯著眼看招牌，姑娘忙迎上去扶住她“奶奶慢點，我們這兒有熱牛奶，剛溫好的。”
    陽光從玻璃窗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拚出菱形的光斑，有片銀杏葉被風卷著，落在剛擦過的木桌上，像誰偷偷夾在時光裏的書簽。那東西蜷縮在廢棄地鐵隧道的陰影裏，起初我以為是堆破舊的帆布。直到它緩緩舒展身體，足有三人高的輪廓在應急燈下發著油膩的灰光，我才看清那是無數交纏的手臂——每根小臂都生著反向彎曲的指節，指甲縫裏嵌著暗紅的泥垢。
    它沒有臉，本該是頭顱的位置浮動著一團黑霧，黑霧中隱約有細碎的光點閃爍，像溺死者瞳孔裏最後映出的星光。當它轉向我時，那些光點驟然亮起，我聽見無數孩童的笑聲從四麵八方湧來，卻又在下一秒化作指甲刮擦金屬的銳響。
    潮濕的地麵開始滲出粘稠的黑色液體，順著磚縫蜿蜒成河。我後退時撞翻了生鏽的購物車，罐頭滾落的聲響讓那怪物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它邁動由手臂組成的腿，每一步都讓隧道頂落下簌簌的灰塵，那些手臂摩擦著、絞纏著，在身後拖曳出長長的血痕。
    我摸到口袋裏的打火機，在它撲來的瞬間點燃了僅剩的半瓶酒精。藍色火焰騰起時，怪物發出淒厲的尖叫，那些手臂像被燙傷的蛇般瘋狂扭動。但火焰隻持續了十秒，當最後一點火星熄滅，它黑霧狀的頭顱裏，光點變得更加明亮了。
    它伸出最粗壯的一根手臂，末端裂開成五瓣，露出裏麵螺旋狀排列的牙齒。我閉上眼睛，卻聽見自己影子被撕開的聲音——原來它真正要吞噬的，從來不是血肉。那盞老式台燈立在書桌一角，金屬燈杆上落著薄塵，奶白色的玻璃燈罩邊緣有些泛黃。按下開關時，橘黃色的光暈便從燈罩裏漫出來，像一塊被溫水泡軟的蜜糖，緩緩淌過攤開的書頁，在字跡間洇出毛茸茸的輪廓。燈繩上係著的玻璃珠吊墜輕輕晃蕩，在牆上投下細碎的影子，像誰在暗處眨動的眼睛。夜深時，整間屋子隻剩下這團光亮，把伏案者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窗簾的褶皺裏。偶爾有夜風穿過窗縫，燈影便微微晃動，那些被照亮的文字仿佛也跟著輕輕起伏，在暖黃的光裏，連紙張的毛邊都顯得溫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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