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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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女家國!
    19
    段家老爺是靠做買辦起家的,買辦嘛,就是替洋人買這辦那的,是外國資本的在華經理人,段老爺幹了半輩子買辦,雖說這讓他財富驟增,積累了大量資本,可他越幹就越覺得,這不就等同於替洋人占領中國市場嗎?這就像個魔咒一樣,不停折磨段老爺,富了又能怎麽樣,自己永遠躲不開“市場漢奸”的罵名!想明白了這個,段老爺徹底同外國資本決裂了,他自己出錢,又反過來從洋人手裏收回了不少煤礦廠,就這兒開始,段家走上了民族資本之路,這是光緒年間的事了。
    段家老三,向發,家裏的老幺,正經的紈絝子弟,因為是段老爺老來得子,所以,從小一直被嬌慣著長大的,二十四五歲,油頭粉麵,玩兒得五花八門,很邪乎。段家老爺老太過世之後,他依舊是胡天胡地,老大向榮和老二向華,都疼這個幺弟,可疼法卻不同,老大向榮盡量順著,老二向華不揉沙子,有天,他實在看不下去了,就狠狠教育了向發一頓,那之後,向發好了幾天,還被安排在煤礦公司,幫忙管理管理,打點打點生意,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太難了!所以,沒多久就又回到了他的“常軌”上。
    最近煤礦工人鬧事兒,可這並不耽誤向發過風流日子,他還是照常進城,照常玩樂,這天,向發進城正好路過家門口,心想,來都來了,就進去順便跟大哥旁敲側擊地說說煤礦的事,耽誤不了什麽。
    向發一進門,見向榮似乎有煩心事,立馬,他有意無意地就把煤礦的事兒擱一邊兒了,問道“大哥,你怎麽了?”
    向榮把漢生的事兒大致一說,向發拍桌而起,護侄女兒的時候,他可是充滿正義和良知的,道“這小子敢惦記咱大侄女兒,那還了得!那不是癩蛤蟆吃天鵝肉嗎?我去跟他說!”
    向榮擺手道“不行,親戚裏道兒的,咱以後還用得著人家呢,不能把事兒弄僵”
    向發道“那就不管了?”
    向榮道“要管!不管對不住你二哥!你二哥去關東做買賣,至少年後才能回來,靈璵得住到年後,那小子天天往靈璵邊兒上黏乎,照這樣下去,時間一長,就麻煩了”
    向發問“那怎麽弄,大哥,你說吧,我照辦”
    向榮道“隻要他不纏著靈璵就行了,辦法我還沒有想好”
    向發正想著漢生什麽的,鬼知道大哥家裏這都是哪兒來的、沒有頭也沒有尾的屁事兒,最好趕緊結束,然後去風流。忽然間,向發眼睛一亮,滿腦子都是好主意,他道“大哥,我知道該怎麽辦了,這事兒你就放心交給我!我保證給你辦得妥妥的!”
    向榮半信半疑道“你有辦法?”
    向發拍胸脯,毋庸置疑道“嘖!大哥你就等著瞧好兒吧,效果包你滿意,我告辭了大哥”,說完,向發興衝衝走出去。
    小轎車上,漢生從車窗外收回目光,狐疑地問“三爺,你到底帶我去哪兒啊?”
    向發道“都說了,帶你去個好地方,找找樂子,怎麽,信不過段三爺?”
    漢生道“我不叫你三爺了吧,多別扭啊,你比我大不了幾歲,我叫你三哥吧?”
    向發道“放屁,你想占我便宜,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差著輩分呢,你該怎麽叫就怎麽叫,叫錯了以後有好事兒就沒你份兒了”
    漢生道“行,三爺,到底是什麽好事兒,你能不能先和我說說,你一直這麽懸著,讓我老覺著你沒安什麽好心”
    向發叫司機停下車,道“不去拉倒,下車”
    漢生咧嘴一笑,道“開玩笑嘛,去!去!開車!”,司機又發動了車,漢生道“你就透露透露,三爺”
    向發右手掌心向上,好像虛托著一顆球,神秘兮兮地問道“小子,玩兒沒玩兒過——女人?”
    漢生心裏怦然而跳,他吞吞吐吐道“女人……你要帶我去院啊?”
    向發故作無奈,道“哎——你一說話,我就知道了,你是真的什麽都不會,不上道兒,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嗨,不提了,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麽,你又不懂”
    漢生急欲挽回臉麵,他爭辯道“誰說我不懂,不就是那麽點事兒嗎,我當然懂!”其實,他懂的那些,也不過是來源於動物的啟發而已,馬的,狗的,豬的,舉一反三,他認為自己很懂。
    向發以一個經驗豐富者的姿態道“這個世界上,懂和會,根本就是兩碼事”
    漢生嘴硬道“會我也會,我當然會!這有什麽難的”
    向發沒想到,漢生竟然主動上鉤,事情的推進,順利得出乎意料,他壞笑道“今天,三爺就帶你去好好玩兒玩兒,你有什麽絕活就使出來,放開了折騰,怎麽樣,三爺對你——”他用手肘頂了頂漢生,道“——不錯吧?”
    傍晚,正是夜幕低垂,路燈微亮,向發和漢生站到了“醉仙樓”的招牌下,鴇母和領家笑臉盈盈,站在門前迎來送往,對於這些“開筵坐花,飛殤醉月”的財神爺,哪敢絲毫怠慢。
    自民國以來,由於紛爭戰亂不斷,百業凋敝,花街柳巷也不例外,很多都因為客流稀少而漸成廢圃,可醉仙樓卻屹立不倒,因為這兒太有名氣了,是察省之中最富名望的溫柔墮落之地。
    上等的風月場所,陳設豪華,場麵堂皇,女們年輕貌美,個別擁有傾城容貌的名,想見一麵都難,院背後,有幫匪流氓、軍警頭目這些後台人物作靠山,客人呢,也多屬軍閥、官僚、豪紳、巨賈、狀師訟棍之流,要麽來頭大,要麽腰纏萬貫。
    醉仙樓名雖為“樓”,其實是前樓後院,前樓是喝花茶花酒、開筵待客的地方,也有麻將、賭桌、大煙局等,樓後是一間極寬敞的大宅院,專門接客度宿。
    醉仙樓前,向發一下車,就凍得又搓手又跺腳,道“什麽是老爺們兒,今晚一過,你就算是老爺們兒了”
    漢生問道“三爺,你怎麽不叫漢民一起來呢?”
    向發道“你看他像來這地方的人嗎?”
    漢生搖頭“不像”,他反問“那我像嗎?”
    向發也搖頭道“你不像,你——就——是!”,他戳了戳漢生,道“還愣著幹什麽,走吧”,漢生暗暗一咬牙,跟著向發進了門,隻聽門前鴇母似吟似唱,高聲道“哎喲——三爺——您怎麽才來啊?”漢生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向發腰杆一挺,笑道“今天帶我大侄兒來玩兒”,鴇母雲媽定眼一瞧,見漢生一副澀澀未開的樣子,她樂了,問道“這位小爺,怎麽稱呼?”
    漢生見她樂,很不高興,道“玉漢生”。
    向發掏出一張銀票塞給雲媽,戲笑地瞧著漢生,道“我大侄兒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好好伺候著,虧待不了你”
    漢生惱著個臉,更不高興了,在這種地方被人家調笑來調笑去,他當然不高興,這攸關一個男人的“尊嚴”。
    雲媽收了銀票,笑吟吟道“好說好說,先上麵喝口茶?我給你沏壺上等的好茶”。
    雲媽引二人進樓,邊倒茶,邊問向發,道“三爺,你有中意了麽?”
    向發道“還用問?”
    雲媽道“還是辰兒?我給你叫來這兒?”
    向發一抬手,道“不用,我自己去,你把我大侄兒安排好就行”
    雲媽側身吩咐領家“去把秋果兒叫來,陪這位少爺”,她指了指漢生,漢生正襟危坐,臉上是經過加工之後顯得雲淡風輕的神態,一副好像很見過世麵的樣子,雲媽又樂了,差點笑出聲。
    不一會兒,秋果兒翩然而至,雲媽笑眯眯道“少爺,你看成嗎?”
    漢生裝作老道,點頭道“不錯,成”
    向發笑道“小子,悠著點吧,三爺失陪了”,說完,他跟雲媽朝樓下後堂走去。
    秋果兒十八九歲年紀,長得花枝漫漫,她和漢生坐在一起,問道“少爺多大了?”
    漢生故意往大說,道“十七八”
    秋果兒問道“少爺喝點酒嗎?”
    漢生鬼使神差地點頭,道“喝點兒”
    秋果兒伺候漢生喝了幾杯,酒的熱量很充沛,進了肚子,然後由中央開始擴散,就好像是慢火在燉著,後來,他感到自己的腦袋變大了,腦袋在脖子上,有些不太平衡地晃動著。秋果兒善解人意地問道“少爺,穿這麽多,熱了吧?”
    漢生點頭,道“熱”
    酒的威力開始顯現,漢生最後一點來自家族教養的拘束和謹慎都被酒精剝下了。
    秋果兒一笑,在燈光和酒精的雙重映襯下,秋果兒分外動人,她年輕的麵容顯得紅撲撲的,一片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