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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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家國!
20
尚膳閣酒館兒,向發和漢生對坐,向發慢悠悠點了一支煙,又慢悠悠道“來不來一根兒?”
千金換來春風一度,漢生折騰一晚,又餓又累,他大口吞下一隻熱騰騰的豬肉餡兒餃子,道“不來”
向發道“不會?”
漢生道“那有什麽不會,抽過,不好抽”
向發搖搖頭道“這算什麽男人啊,不上道”
漢生伸手,道“來,拿來”
向發笑著把火柴和煙盒推過來,漢生很熟練地點了一支,緩緩吸一口到嘴中,又慢慢吐出來,向發道“你小子就是個半吊子,蒙事兒的”
漢生不解“怎麽了?”
向發道“這就在嘴裏逛了一圈兒,就出來了?倒是往進吸呀,哎……淨他媽糟蹋東西!”,他又說了一些抽煙的訣竅給漢生。
漢生照做,吸一大口,頓時劇烈咳嗽起來,鼻涕眼淚齊下,向發在一旁大笑不止,道“哈哈哈哈……”
漢生緩過氣來,煙已經燒掉了半截,他道“這東西太難抽了”
向發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道“老爺們兒嘛,都得會抽煙,不過你還小,不會也沒事”
漢生眉毛一橫,道“三爺,你看著!”,他彈掉一截煙灰,不大不小吸了一口,煙流過肺,然後吐出一道淡淡的煙氣,他的吸入量慢慢加大,把這支煙吸到煙屁股才扔掉。
向發很賞識地看著漢生,道“像個老爺們兒了”
漢生不滿道“什麽叫像啊”,表麵雖然滿不在乎,可他的的確確能感覺到腦漿在轉,如果不是他硬憋著,剛吃到肚裏的餃子,隨時可能回到盤子裏去,無疑,這是煙的神威,不可能是別的造成的。
向發道“快吃,等會兒帶你去個地方,見識見識三爺的天下”發自內心地講,經過一番相處,向發對漢生很有好感,漢生是個很對他脾氣的人,有那麽點臭味相投的意思,他邊抽煙邊琢磨,可能正是因為這樣,他對漢生接近靈璵就越沒什麽好感,他更覺得向榮說得沒錯了,漢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渾小子,不能讓他跟靈璵湊到一塊去,那不是把好好一塊肉往狼嘴裏送嗎?別人也就算了,靈璵可是二哥的心頭肉,向發打定主意,要把“拆散”他倆的事兒進行到底,到底不算,還要徹底。
午飯後,向發帶漢生到了一座很不起眼的小院裏,他拿出鑰匙打開東屋的第一把鎖,然後,進屋,又拿出另一把鑰匙,打開裏屋門上的第二把鎖,漢生環顧裏外屋,家徒四壁,暗想“屁都沒一個,還他媽上這麽多把鎖”
漢生到了裏屋,以為到了頭,誰能想到,向發挪開一具破舊的木櫃,木櫃後麵,居然還有個暗門,也有一把鎖,向發打開第三把鎖,兩人提溜著燈進去了。
那個小屋,櫃子裏、架子上、桌上、地上,琳琅滿目,全都是槍,新的舊的、長的短的、大的小的,漢生露出震驚的神色,他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喜歡壞了,玉家雖然也有槍,但漢生從來摸不著碰不著。向發又打開兩個大木箱,裏麵全是子彈,成包成捆。
漢生拿起一把槍,問道“三爺,這全都是你的?”
向發不無得意,笑道“不是我的,還是你的?”
漢生道“這得有大幾百支了吧?”
向發也拿起把槍,虛瞄了一下,道“增增減減,差不多吧,最多的時候,上千”
漢生很快捕捉到要點,道“增增減減?你做買賣啊?”
向發道“廢話,不然我放這兒供著這群祖宗啊?”
漢生道“這挺犯法吧?”
向發白了漢生一眼,道“法個屁,你還懂法呢,什麽叫法?有錢就是法,越有錢越犯法,越犯法越有錢,越守法越窮,越窮越守法,不看看世道,整天法法法”
漢生道“三爺,這麽說,你挺有錢”
向發偶爾謙虛,道“多了沒有,找姑娘的錢還是有的,不然,能帶你去醉仙樓啊?你以為人家給你白嫖啊?”他忽然轉頭,壞笑一下,道“怎麽樣,秋果兒那小妮子挺有滋味兒吧?”
漢生咧嘴笑了,道“她挺享受”
向發道“屁,你不享受?秋果兒雖然不算醉仙樓裏的最極品的,那也是僅次於極品的一流姑娘了,你小子快活一晚上的錢,礦上工人得玩兒命幹五六年,那才掙得回來,知道錢是個什麽東西了吧”
雖然這麽說,可漢生還是不知道錢是個什麽東西,他想的是另外一回事,爺爺對自己家的下人和佃農很好,他耳聞目染,就覺得是天經地義的,所以提出疑問道“那幹嘛不多給工人點兒?”
向發道“憑什麽多給點兒?他們有什麽貢獻啊?工人算什麽東西,就憑著自己長得像個人,就要這要那的,我呸!往好聽點說,叫他們工人,說不好聽,那就是能聽懂人話的牲口,看到驢拉磨了吧?等到什麽時候驢能聽懂人說話了,那驢也他媽就成了工人了,驢因為自己聽懂人話了,就張嘴管你要錢,你幹嗎?做他媽的春秋大夢”,他罵罵咧咧,發了一通牢騷,發泄著因為工人鬧事而產生的不滿,發泄完了,舒服不少。
漢生聽就聽了,可他還是不知道工人本質到底是群什麽人,好像是窮人,反正不是能去醉仙樓的人,不是自己這種人,也不是向發這種人,漢生提出一個自己感興趣的問題,問道“三爺,你不是在姑父的礦上管事兒嗎?怎麽還自己倒騰槍啊?”
向發道“那都是暫時的,我在那兒就是跑跑腿,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你姑父怎麽說我就怎麽幹,有時候那麽一想,我這不也成了‘工人’了嗎?我總不能在那兒圈一輩子吧,男人嘛,得自己想辦法掙大錢”
漢生很認同最後那個“掙大錢”的豪邁說法,他把玩著一杆槍,十分感興趣地問道“這些槍都哪兒來的?”
向發很粗略地說道“要的、花錢收的、從部隊低價買的”
漢生道“那賣給誰呢?”
向發道“大家大戶要看門護院兒,強盜土匪要占山為王,他們都需要槍”
漢生道“好賣嗎?”
“當然好賣了”,向發得意地咂了口煙,道“不說遠吧,就說宣化附近的這些,什麽地主老財啦、什麽幫派啦、響馬啦、土匪窩子啦,都是你三爺——我——給他們武裝起來的”,漢生聽得入神,甚至都不知道向發什麽時候點的煙,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向發嘴上那根兒煙都快抽完了。
向發又說了許多故事給漢生聽。
那些倒販的槍支,還要追溯到民國十五年說起,當時,直係,奉係,直魯聯軍聯合起來,向馮玉祥發難,馮部敗走綏遠,十數萬大軍自宣化向西敗退,車雜馬亂,槍支彈藥遺失無數。
戰亂過後,當地一些士紳毫族,或收或買,或逼或嚇,將這些遺落的槍支從百姓手中收繳起來,百姓就這麽心甘情願地給他們了?是的,百姓不想惹事兒,常言道,自古皇權不下鄉,這些廟堂政治觸及不到的角落,到處都是士紳毫族的勢力網,平頭老百姓留著槍,假如讓人一告發,滅頂之災就來了,豪族滅掉一個普通家庭,就像踩死螞蟻那麽簡單,不會有人給他們做主的,百姓所想,無非是平安度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沒人敢留這些招惹事端的東西。
他們將這些槍支收為己用,又或者賣出去,誰的價高,就賣給誰,不久後,槍支便在察南雁北地帶到處流散,這些年來,匪禍驟增,半始於此。在宣化,倒賣槍支,向發的買賣做的最大,後來,甚至馮部、閻部的一些二流三流的營連部隊,也來和向發做買賣,賣了槍換錢,這些小軍官多數沒什麽大權力,就算首領占的地盤兒再大,也輪不到他們分羹,人窮誌短,馬瘦毛長,所以隻能做些蠅營狗苟的小動作,所有小動作裏,倒騰槍彈來錢最快啊,上報損耗的時候多寫幾筆的事兒而已。
漢生問這問那,向發道“問這麽多,你小子想幹嘛,難不成是想跟著我幹?”
漢生把向發的話加工一下,還給了向發,道“三爺,你說的嘛,男人就該自己掙大錢,我總不能白花你錢吧,我也想掙大錢還你”
“你是還想去醉仙樓找秋果兒吧?”向發一語戳破漢生的“圖謀”。
漢生嘿嘿一笑道“主要還是還你錢”
向發環抱雙手,輕笑一聲,道“大事兒用不著,小事兒也就是跑跑腿,段家隨便提溜個下人就能幹的活兒,堂堂玉家少爺,來給我當工人?”
漢生道“當工人就當工人”
向發道“反正你想明白了就行”
漢生聰明地給自己擺好位置,道“三爺,我能幹,不就是會說話的驢嗎?”
向發樂了,道“那就這麽定了吧,有事兒三爺會叫你,你得隨叫隨到”
漢生道“明白”,他揣起一把手槍,道“三爺,我都是你的工人了,你先賒我一把槍”
向發道“你這渾小子,還沒開始幹活兒呢,就算計上三爺的了,這叫哪門子工人”
漢生又揣了一包子彈,道“再賒我點子彈”
向發臉一沉,罵道“他媽的,你夠了!”
漢生嬉皮笑臉道“夠了夠了,就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