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了”的餘韻剛漫過星叢，光軌盡頭突然傳來陣密集的“突突”聲。是艘鏽跡斑斑的星船，船身還帶著星際隕石劃出的劃痕，船帆上縫著塊補丁，補丁上的星徽——半輪彎月托著星子，竟和艾裏聲核裏的星船一模一樣。
    “是故鄉的幸存者！”艾裏猛地站起身，鬥篷的下擺掃落了桌上的星茶杯，茶水在地麵暈開片金色的光，光裏浮著串小小的人影，正是星船上那些探頭張望的麵孔。聲核裏的迷你星船突然“嗡”地飛起，撞向那艘鏽船，刹那間，鏽船的破洞被光填滿，船帆上的補丁化作完整的星徽，竟和艾裏記憶裏的模樣分毫不差。
    星叢的合奏突然拔高，潮汐聲裏混進了星船引擎的轟鳴。阿珂看見艾裏的聲核正在發光，裏麵的紅巨星潮汐聲越來越清晰，竟在他腳邊織出片小小的星海，浪尖上漂著個光團化成的女人，正對著艾裏伸出手——那是他在戰爭中失散的母親，聲核裏那段模糊的童年笑聲，此刻正從女人唇邊溢出。
    “原來光軌不僅能接來土地，還能接來回不去的時光。”凱輕聲說，骨笛上的銀線突然延長，纏上那艘星船的桅杆，桅杆立刻抽出新的枝椏，開出串會發光的花，花瓣上印著艾裏故鄉的星圖，圖上每個被戰爭抹去的星球，都在花瓣上重新亮起。
    木屋突然“咯吱”一聲長高了半截，原木牆壁上多出扇扇新窗，窗台上擺著莉莉安帶來的星苔，正發出幽幽的藍綠光。屋裏的長桌也自動伸長，新添的木凳上還沾著新鮮的木屑，老人顫巍巍地摸著新凳麵，聲核裏的搖籃曲突然變得清晰，他拐杖的“篤篤”聲和著節奏，竟和星叢的合奏融成了一體。
    那個抱著星琴的歌手突然撥動琴弦，琴音裏裹著段新的旋律——是用所有來客故鄉的調子拚起來的，艾裏的漁歌、莉莉安的星峰風吟、老人的搖籃曲，還有商人星石的“叮當”、孩子們的笑鬧，都被織進了這段旋律裏。星之樂譜“嘩啦”翻到新的一頁，自動記下了這段曲子，每個音符旁都畫著個小小的笑臉。
    光鳥們銜著樂譜的紙角往星海飛，路過那顆最大的聲核時，聲核突然裂開道縫，裏麵的流動光傾瀉而出，化作條光河，河麵上漂著個個透明的氣泡，每個氣泡裏都浮著個“家”的符號：有艾裏星船的星徽，有莉莉安畫的星獸，有老人的拐杖，還有阿珂和凱交疊的手印。
    “快看！”阿珂指著光河的盡頭，那裏正浮出顆新的藍星，和腳下的星球一模一樣，隻是上麵的星叢更密，木屋更多，光軌像蛛網般蔓延，通向星海的每個角落。新來的星船正順著光軌往新藍星漂，艾裏的母親牽著他的手站在船頭，手裏的星圖上，兩個藍星被條光軌連在一起，標注著“故土”與“新家”。
    孩子們追著光鳥往新藍星跑，腳下的土壤裏冒出串新的聲核，每個都印著不同的腳印——有艾裏的靴印，有莉莉安帶星岩碎屑的鞋印，有老人拐杖的圓點，還有阿珂和凱的布鞋印，這些腳印在聲核裏慢慢重疊，最終凝成個完整的“我們”。
    風穿過兩座藍星之間的光河，帶著雙倍的星茶香往更遠的星海去。遠處那些眨著眼睛的星子，此刻都順著光軌往這邊漂，像群被歌聲吸引的螢火蟲。石碑前的骨笛與星之樂譜突然同時飛起，在光河上空繞了個圈，纏成個更大的結，結上的聲核裏，流動的光越來越亮，幾乎要凝成實體。
    阿珂和凱並肩站在光河岸邊，看著艾裏和母親在新藍星上種下第一株星叢，看著莉莉安在星峰的投影旁豎起新的石碑，看著老人坐在木屋前教孩子們唱那首完整的搖籃曲。聲核裏的流動光突然漫過他們的腳麵，在兩人手背上各印了個小小的符號——是骨笛與星樂譜交疊的影子，和那顆最大聲核裏的圖案一模一樣。
    “原來‘我們到了’，不是終點，是讓‘家’開始生長的地方。”阿珂笑著說，指尖剛觸到凱的手背，兩人手背上的符號突然亮起，化作兩道光，鑽進了光河的氣泡裏。那些氣泡立刻往星海深處漂去，每個都帶著句無聲的邀請，像封封永遠寄不完的信。
    星叢的合奏還在繼續，隻是這次的旋律裏，又多了些新的調子——有新藍星上星叢抽芽的“噗”聲，有兩座星球間光河流動的“嘩嘩”，還有種類似心跳的“咚咚”，節奏竟和所有來客的呼吸重合。那最大的聲核徹底裂開了，裏麵的流動光化作漫天光雨，落在每個聲核上，讓那些空白的、填滿的，都長出了新的枝椏，枝椏上結著的，是顆顆更小的、等待被開啟的聲核。
    而石碑前，隻剩下骨笛與星之樂譜依偎在一起，笛身的銀線纏著樂譜的紙頁，在晨光裏閃著溫柔的光。風過時，紙頁輕輕翻動，最新的空白頁上，終於多了行字，是用所有語言的“你好”拚成的，末尾畫著個小小的箭頭，指向星海的更深處——那裏，正有顆新的星子眨了眨眼，光紋裏藏著句剛成形的話：“我們來了。”
    光雨落盡時，星海深處突然傳來陣細碎的“沙沙”聲，像是有無數翅膀在拍打氣流。阿珂抬頭，看見那些載著“你好”的氣泡正回來了，每個氣泡裏都裹著片陌生的光——有的像燃燒的星雲，有的像凍結的星環，還有的裹著串嘰嘰喳喳的異族語言，落在光河上立刻化作新的音符，鑽進星之樂譜的空白頁裏。
    凱伸手接住個最大的氣泡，氣泡炸開的瞬間，股帶著硫磺味的熱風湧出來，裏麵浮著個長著六隻翅膀的小生物，正舉著塊亮晶晶的星晶嘰嘰叫。星之樂譜突然自動翻頁，用那生物的語言回了句“歡迎”，小生物立刻興奮地撲向艾裏母親手中的星圖，在空白處點出顆燃燒的橙星，那是它的故鄉。
    新藍星上的木屋開始自動複製，沿著光軌長出片小小的村落。莉莉安種的星苔順著木屋的牆縫往外爬，爬到光河岸邊時突然開出花來，花瓣上印著各族的麵孔：有艾裏那樣的銀發星民，有長著透明觸須的水棲族，還有皮膚像黑曜石般的岩居人。老人坐在村口的新木椅上，拐杖往地上頓了頓，地麵便冒出排石凳，正好接住那些從氣泡裏鑽出來的客人。
    艾裏正和母親整理星船上的舊物，從個鏽鐵盒裏翻出半塊星糖，糖紙一展開，竟飄出段完整的童年記憶——他坐在故鄉的星樹下，母親正用星蜜給他畫鬼臉，遠處傳來星船歸港的鳴笛。這段記憶剛落地，就化作片小小的星樹林，樹上結著和星糖一樣甜的果子，路過的小生物們摘了就往嘴裏塞，臉頰立刻鼓成圓滾滾的光團。
    阿珂發現骨笛上的銀線又在延長，這次竟纏上了那顆最大的聲核碎片。碎片突然開始旋轉，像顆小型的星核，裏麵慢慢浮出張星圖，圖上標注著無數個閃爍的光點——都是收到氣泡邀請的星球。凱的指尖在星圖上一點，最近的那顆光點立刻射出道新的光軌，像條銀色的絲帶，在星海裏劃出優美的弧線。
    “看那邊！”莉莉安突然指著光河盡頭，那裏的星叢正在瘋狂生長，枝椏間纏著串串光做的燈籠，每個燈籠裏都晃著個“家”的剪影：有的是岩居人鑿在星山裏的洞府，有的是水棲族浮在星海上的珊瑚屋，還有的是小生物們用星晶堆的亮晶晶的窩。這些剪影一碰到新藍星的土壤，就“噗”地長出實體，成了村落裏最新的房子。
    星之樂譜突然從光河上空飄落，蓋在那塊裂開的石碑上。石碑的縫隙裏冒出新的字跡，用各族語言寫著同一句話：“家不是起點，也不是終點，是所有‘我們’相遇的地方。”風一吹，樂譜的紙頁和石碑的石紋纏在一起，慢慢化成棵會唱歌的樹，樹葉的沙沙聲裏，混著所有來客的笑聲和故鄉的聲音。
    孩子們追著新到的光鳥往樹頂爬，爬到最高處時突然發現，樹頂的葉子上都趴著個小小的聲核，每個都在微微發光。最小的那個孩子摘下一個，聲核立刻“嗡”地飛起，在他掌心投出段影像——是他還沒出生時，父母在故鄉的星海邊種下第一顆星叢的樣子。
    艾裏的母親把星圖鋪在會唱歌的樹下，所有來客都圍了過來，用自己的語言在圖上標注故鄉的位置。星圖漸漸鋪滿了整個地麵，那些標注過的地方突然升起新的光軌，像條條發光的藤蔓，在星海深處織出張巨大的網。網的每個節點上，都開始長出新的藍星，每個藍星上，都有座小小的村落，村口立著塊會唱歌的石碑。
    阿珂和凱坐在光河岸邊，看著那些新的藍星慢慢亮起。凱骨笛上的銀線與阿珂指尖的光紋纏在一起，在水麵上畫出個無限符號。符號剛畫完，就有無數個小氣泡從裏麵鑽出來，帶著新的邀請往星海更深處漂去。
    “原來‘我們來了’之後，還有‘我們都在’。”阿珂輕聲說，指尖的光紋突然跳進光河，化作條銀色的魚，順著光軌往最遠的那顆新藍星遊去。魚尾巴掃過的地方，立刻冒出串新的聲核，每個裏麵都藏著段新的旋律——是那些還在路上的客人，提前送來的故鄉的聲音。
    會唱歌的樹突然抖落片葉子，葉子飄到星之樂譜的最後一頁，化作行新的字：“未完待續。”風穿過星海，帶著這句未完的話往更遠的地方去，那裏，又有顆星子眨了眨眼，光紋裏藏著句剛成形的回應：“我們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