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不見那去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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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最想見到的,就是他了。
    那麽,徐大哥會不會覺得,自己無顏來見我呢?
    是啊,按照當時的約定,金榜題名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所在。因此,在一年多的時間裏,他連給我捎句話兒的心思,都沒有!是啊,就算是回到了金陵城,他的第一個念頭,依然會是去看發榜。像他這種心高氣傲之人,是不願意在別人麵前低眉順眼,讓人小瞧的。他所等待的,就是能夠揚眉吐氣的那一刻!
    既然是這樣,那麽,如果真的榜上無名,那又如何?
    “無顏見江東父老”?這可不僅僅是一個古老的故事吧?徐大哥念茲在茲的,其實就是那金榜題名了。
    這樣一來,如果沒能夠如願以償,那麽,他心中的那些酸楚、無奈、苦澀、失落、不甘、鬱悶,就會像那滔滔江水一般,將他淹沒!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怎麽會回來見我呢?
    退一步說,就算是暗地裏看見了我,他也會默默地走開。因為,他根本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同情”與“憐憫”。真到了難過不已之際,他所想到的,也是找一個無人注意的偏僻的角落,獨自哭泣,暗自神傷。
    這一次外出,我和小玲子,沒能夠在路上見到他,著實有點遺憾。
    那麽,此時此刻,他會是在哪兒呢?
    那小集鎮旁邊的故鄉,應該不會吧?
    那兒,正是“江東父老”所在的地方。
    如果可以排除故鄉的小集鎮,那麽,最有可能見到他的地方,應該就是這金陵城了。這樣的一個大都市,人潮洶湧,認識他的人,自然不會太多,因此,他也沒必要擔心有人問及。自己那些羞於啟齒的事情,如果沒有人來相問,多少會減少一點壓力。
    在這種時候,路邊盡是過路人和陌生人,倒是一件好事情。至少,沒有人來打擾你,你也不會受到那麽多的刺激。
    如此說來,接下來,我和小玲子,倒是要回到金陵城裏去了。
    隻是,偌大一個金陵城,茫茫人海,我又如何才能夠找到他呢?“大海撈針”,真的就那麽容易嗎?
    現如今,這一刻,我腳下的這條小路,也就是一年多以前,入城之前,我養父的遇襲之地!
    一年多之後,站在這條小路上,多少的唏噓感慨、愛恨情仇,又像那沉沉夜幕一般,籠罩在我心頭。
    此刻想來,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又做成了什麽事情呢?襲擊我養父的那一夥盜賊,至今依然逍遙法外。甚至,我連和他們有關的一點點線索,也都不曾找到!
    哦,在那夥盜賊出現之前,我的心頭,曾經掠過那“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的詩句。此刻想來,前一句“日暮蒼山遠”,勉強也算應景吧?隻是,那後一句“天寒白屋貧”,簡直就有點一語成讖了:甚至,還不僅僅是“貧”,對於我養父來說,更是窮途末路了。
    這種預感,無法條分縷析,隻能夠默默地體會、領悟。遺憾的是,在那樣的一個時刻,有意無意之中,我忽略了它。此後的日子裏,就隻能夠追悔莫及,徒呼奈何了。
    或許,那一刻,我也曾經隱隱地覺得,出門在外,日薄西山之際,我隻想著有個棲身之所,來安頓一下自己。於是,我就想起了那樣一句詩。是啊,“貧”也罷,“富”也好,人,總還是會想家的。至少,那樣一個地方,能夠遮風擋雨,是自己的“立錐之居”,此外,如果還能夠安頓一下自己的靈魂,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說起來,數千年以來,人們所孜孜以求,何嚐不是在找一個棲身之所呢?隻不過,有的人,住的是高樓大廈;有的人,住的是瓦舍茅屋;還有的人,時運不濟,就隻能餐風露宿了……
    想想也是,當你站在一個古樸的建築物麵前,遙想起多年以來的人世滄桑,總難免會感慨一番。那許許多多的懷古詩,就是這樣而來的了。其中的一個例子就是,好幾百年之前,唐代詩人劉禹錫路過金陵城,麵對著這六朝古都,揮毫潑墨,寫下那膾炙人口的《金陵五題》。這五首詩之中,我最為熟悉的,就是那《烏衣巷》了: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些詩句嘛,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隻是,那“烏衣巷”,可曾留下過我的足跡呢?我,說起來,我還是有點……
    “趙姑娘,接下來,我們要到哪兒去呢?”小玲子的聲音響起。
    眨了眨眼之後,趙昭婷這樣回應道:“先,先返回金陵城吧?”
    “回到,回到金陵城之後呢?”小玲子接著問道。
    要是換做另一個人,多半會覺得,這個小玲子,是不是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了?然而,趙昭婷心裏很清楚,對方之所以要如此打破砂鍋問到底,也隻是因為,天色已晚,不要在荒野之外躊躇不前了。
    “哦,到,到烏衣巷走一趟吧?”趙昭婷這樣回應道。
    “烏衣巷?真想不到,我們的趙姑娘,對這烏衣巷,倒是情有獨鍾啊!”小玲子這樣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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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在她看來,這位趙姑娘,一向都是深居簡出的,有時候,一連數天,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而這一刻,一下子就說出“烏衣巷”這一名勝古跡來,著實令人意想不到。
    其實,她有所不知,就在她開口相詢的那一瞬間,趙昭婷的心裏,正念叨著那“烏衣巷口夕陽斜”的詩句,與此同時,兩年多以前的那次外出,在那城南陌上,她“遇見”了那孫公子和雪兒姑娘。至今,她還依稀記得,孫公子說起過“烏衣巷”這個地方。更巧的是,幾天之前的那個暮春雨夜,她剛剛翻看過這首詩!
    如此一來,趙昭婷想著要到烏衣巷走一趟,也沒什麽大驚小怪的。
    靈感,不容置疑,也難以條分縷析,不過,當靈感出現之際,你最好不要小覷於它。
    “這烏衣巷嘛,”趙昭婷淡淡一笑,“本姑娘神往已久。再說,現如今,也沒什麽好去處,也沒有什麽非辦不可的緊要事情,再不過去看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小玲子,原本隻是一個侍女,最近一段時間,盡管趙昭婷對她頗為器重,高看起來,不過,她到底不是那種得意忘形之人。這一刻,眼見主人說得如此神乎其神,自然就更不會拂逆對方了。
    “好吧,這烏衣巷,”小玲子接過話,“能夠去看一下,也是不錯的。”
    當小玲子欣然答應的時候,趙昭婷的心裏,又是別有一番滋味上心頭了:除了這“烏衣巷”,我還想著到哪兒去呢?剛剛來到這金陵城的時候,養父剛剛撒手人寰,在那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我確實想不起,一定要到某某地方走一趟!接下來,在與徐大哥重逢之後,我想得更多的,就是如何過得了生父那一關?因此,殫精竭慮之時,這烏衣巷什麽的,也就無暇顧及了。說來說去,就是有這麽巧,有些地方,你從來都是久聞其名,卻又一直無緣一睹了。
    徐大哥離開這金陵城,也有一年多了。照理說,三百多天的時間裏,我也沒什麽迫在眉睫的事情,閑得發慌之際,總該到烏衣巷走一趟了吧?
    然而,真實的情形卻是,千真萬確,我還是沒有到達烏衣巷。那個烏衣巷,到目前為止,依然隻能是心馳神往,想想而已。
    這看似不可思議的背後,究竟有何玄機呢?
    或許,應該是這樣的:當初,那孫公子說起,他時常會到烏衣巷去。他身邊的雪兒姑娘,對此也很感興趣。於是,我就想到了,如果我到烏衣巷走一趟的話,很有可能會遇見這兩個人!一想到他們那種甜甜蜜蜜的樣子,我似乎會有點不自在。
    也就是說,如果真要去烏衣巷的話,我就希望,徐大哥能夠陪在我身邊。要不然,那種形單影隻的感覺,還真不是滋味。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一直都在盼著徐大哥,隻是,盼是一回事,能不能見到又是一回事!既然沒能與徐大哥同行,我到烏衣巷幹什麽呢?
    這樣的理由,自然有點荒誕不經,是站不住腳的。隻是,卻是我內心最為真實而微妙的想法。於是,那思念的絲線,竟然如此絆住了我,讓我不能到那巷子裏去。
    當然,烏衣巷一直都在那兒,我去與不去,都不會影響到她。我不曾涉足那兒,她也不曾損失什麽。當然,千百年以來,她一直都守候在那兒,等待著有緣之人。從這個角度說,我確實應該去看一下的。要不然,那一首唐詩,就算是白讀了。
    這樣的一刻,很快就要到來了。
    在別的地方,既然見不到徐大哥,那麽,他也有可能,是到了烏衣巷?於是,我就作出決定,真的要到烏衣巷看一看了。
    一條長長的道路,現實當中的,夢境裏麵的,都有著烏衣巷的一席之地。至少,那孫公子和雪兒姑娘的身份之謎,就需要我到那巷子裏,實地尋訪一番。此外,養父遇襲之謎,也一直困擾著我,甚至會讓我寢食難安。盡管我不是什麽大偵探,然而,我也很清楚,就算是那些大偵探,如果隻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裏,那麽,就算是絞盡腦汁,同樣也是一籌莫展的。想清楚了這一點,閑著無事的時候,多到外麵走走,就很有必要了。此前的那些日子裏,我確實有點作繭自縛了。
    這一刻,小玲子就跟在我身邊,有些話語,也是可以跟她說一下的。甚至,也可能得到某種啟發。就比如說,如果不是聽過她的故事,對於那些為富不仁者的偽善,我又能夠有多少了解呢?
    如此說來,那報仇雪恨什麽的,到目前為止,小玲子自然不敢指望太多。不過呢,她其實也在積攢著力量,以期待著,將來能夠有所作為。小玲子陪著我,到我的鄉下老家,走了一趟。這,這也算是長途跋涉了吧?不過,從始至終,她都沒有什麽怨言。這一切,又意味著什麽呢?
    照理說,到這鄉下走一趟,本來是跟她無關的。她之所以要跟著去,從表麵上看,自然就是因為,她是侍女,主人讓她怎樣,她就隻能跟著,不能拒絕。隻是,換作另一個人,或許會有所不同,她會這樣說,如果是在金陵城一帶,陪伴一下主人,侍候一下主子,那是應該的。隻是,到百裏之外的鄉下去,那麽遙遠的路途,我可吃不消……
    對此,我又能怎樣的呢?
    多半,也是不能強求的吧?
    由此看來,小玲子的可貴之處就在於,她把主人的事情,當做了自己的事情。這樣一來,她才不會計較太多。從我的角度來說,能夠有這樣一個侍女,也算是三生有幸的了。
    是啊,既然都出來了,也不遠百裏,回了一趟鄉下,都走了這麽遠了,再到這烏衣巷走一趟,也在情理之中的了。甚至,我也在這樣想,如果再不到那巷子裏去,說不定就會錯過或錯失什麽……當然,如果要問其中的原因或理由什麽的,我依然是說不清楚的。
    或許,這隻是某種靈感、預感、直覺什麽的,反正,從以前的情況來看,最好還是要聽從內心的召喚,采取相應的行動。越是六神無主、茫然失措的時候,就越要傾聽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確實沒什麽好說的。這乏善可陳的背後,最主要的原因,似乎就在於,由於生父的強烈要求,徐海韜隻能到鄉下埋頭讀書,以期在科考上揚名立萬。然而,對於我來說,又意味著什麽呢?我隻能扳著手指頭,看看過了多少天?
    這樣的一幕幕,不是有點荒唐嗎?一年多的時間,就這樣虛擲在無聊而漫長的等待、守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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