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的情愫，隻為了這次人生初見？
    要說這柯曉風，一向豪爽大氣，巾幗不讓須眉，聽了蒙學政的這番話之後，也就把心一橫，走向那駕馬車。
    在臨上車之前，還剜了那護衛一眼。
    這護衛姓袁，為人倒也甚是大度圓滑。這一刻，眼見自家主人都如此謙恭寬厚了，自己又何必再去強出頭呢？於是，他就把臉轉向一邊，來了個假裝沒看見。
    曉風心裏暗自得意，就此上了馬車。
    這馬車後箱有兩排座位，這樣一來，三個人端坐其上，倒也不顯得擁擠。
    馬車緩緩地行出幾步之後，蒙大人這樣說道：“姑娘，你貴姓？”
    曉風連忙抱拳回禮道：“民女小姓柯，小名兒喚作曉風。”
    問了“曉風”二字的寫法之後，蒙大人露出一絲詫異之情：“柯姑娘能夠有如此的名兒，家學也不可謂不厚了……”
    原來，在當時那種情況之下，就算是一般的青壯年男子，也大多是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平日裏就是喚些“鐵錘”“鎖柱”“老三”之類的小名，連正式的官名學名）都甚是少見。而一般的女孩兒，更是“阿花”“朵妹”“玉兒”之類的小名或閨名，隨口叫上一番，隻要能夠區分出是哪家孩子即可，更不會有“尊姓大名”之類的說法了。
    “民女自祖父這一輩，才略識文墨，見笑了。”柯曉風這樣回應道。
    再寒暄一陣子之後，蒙大人才這樣說道：“這，柯姑娘不必過謙。按照柯姑娘家目前的情況，如果要跟那些書香門第的世家相比，自然仍然是有所不及，不過，在這十裏八鄉，也是相當不錯的了。”
    聽蒙大人這麽一說，曉風也不由得暗自欣慰：平日裏，祖父母、父母、叔父母，對於自己和幾個妹子，除了紡紗織布之外，也盡力要求要看點書，多識幾個字，如今想來，倒還是自有遠見的。至少，也不至於就鬧了個“睜眼瞎”。
    再過一陣子，蒙大人問起對方的行程。
    思忖片刻之後，曉風這樣回應道：“民女此行，也談不上太多固定的行程。大人如果是徑直返回城裏，民女也算是搭了個順風車了。”
    蒙大人微微一笑：“這幾天，本官一直在偏西的幾個鄉亭公幹。若不是另有要事，今日就應該在貴鄉稍作停留的。柯姑娘這一趟，倒也是湊巧了。”
    “哦，蒙大人平日裏，都忙些什麽呢？”曉風一時來了興趣。
    蒙大人字斟句酌道：“本官嘛，較為正式的說法，叫作學政，直接隸屬於禮部。要說官銜，也不算太大，至於那些事情呢，倒是不少，舉凡民俗風情、開科考試、文教興學，都在管轄範圍之內。如今大局穩定，吐故納新，聖朝在文教方麵，自然也要有所作為，因此，留給本官四處奔走的時間，倒是不少……”
    平日裏，曉風大致上也了解到，在“道”這一級，就有各種民政衙署。而這“學政”，既然直接隸屬於“禮部”，跟各道的行政主官，基本上就是平起平坐的了。而如果再領有欽命，其權限之大，道路主官也要遜讓幾分。當然，這“禮部”一向都是清水衙門，未必就有多少事權和實惠。
    “蒙大人一路風塵仆仆，舟車勞頓，民女深表佩服……”曉風這樣說道。
    蒙學政神情凝重：“為了江山社稷，開啟民智，教化生民，乃本官分內之事。哦，柯姑娘到城裏，有何貴幹？”
    曉風歉然一笑：“民女此次出行，行程不定，所為之事，一時也沒有個定數。說得好聽一點，主要就是為了了解一下城裏的風土人情，開闊一下眼界而已。哦，也有一點遊曆方麵的考慮……”
    這一次，蒙學政沒有立即接話，而是微微閉著眼，像是在思忖著些什麽。
    “這，這位學政大人，”柯曉風暗自嘀咕著，“對於我的這次外出，他是不是有點不置可否，甚至是不以為然呢？想想也是，如果是那些官宦子弟，或是文人墨客，到外遊曆一番，尚屬正常。我一個大姑娘，如此拋頭露麵，他多半會有點看不慣的。唉，作為女兒身……”
    “柯姑娘，”蒙學政開口了，“本官倒是有個想法——”
    說著，神情款款，臉露征詢。
    “蒙大人但有賜教，尚請直言——”曉風低聲說道。
    哈哈一笑之後，蒙學政緩緩地說道：“本官的意思是，柯姑娘既然一時尚無高就，倒不妨暫且屈尊於本衙。本衙之內，瑣事頗有一些，柯姑娘若能屈就，倒是能助本官一臂之力……”
    這句話的意思，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那就是，希望對方能夠在自己手下當差！而且，這種差事，類似於其他衙門裏的幕僚，其地位與待遇，都是相當不錯的。當時，在一般情況之下，那些文人士子，如果沒能夠在科舉上大有作為，能夠到各處衙門充任幕僚，幾乎就是人生的巔峰了！
    “民女何德何能，怎能擔此重任？”又驚又喜之際，曉風連忙謙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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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學政微微一笑：“柯姑娘有所不知，本官手下，也算是招攬到一些飽學之士了。隻是，有些事情，須眉男子真要作起來，卻總是不太順手，比如說，女學女紅方麵的一些事務，若是能夠由柯姑娘這樣的人選來擔當，說不定還真能夠事半功倍……”
    柯曉風暗自思忖道：蒙學政此番言語，不無道理啊！看來，如果能夠長期主持本道的學政事務，他還是想著要別出心裁，在女子事務方麵，先其他各道一步的。這種“敢為天下先”的精神，無論如何，都是難能可貴的……
    “承蒙學政大人如此厚望，民女惶恐不已。”柯曉風斟酌著字句，“隻是，民女也隻是粗通文墨，恐難擔此重任……”
    “柯姑娘，”原本一直默默不語的袁護衛，開口了，“柯姑娘不必過謙，此前驛站上的那番對答，就是那些飽學之士，也未必就做得到！我家主人既然開了口，自然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
    說著，又將目光轉向蒙學政。那意思就是，希望主人能夠幫自己圓話。
    蒙學政點了點頭：“柯姑娘，你，你多半在想著，本官是不是要斥責袁護衛幾句，說他貿然開口呢？”
    柯曉風隱隱地體會到，在一般情況下，主人與客人交談的時候，護衛是不能夠隨便開口的，這主要是考慮到客人的感受，也關係到主人的形象與威儀。隻是，如今蒙學政的神情與言詞，擺明了對手下的“偏袒”。說得再直露一點，主人那些不便於說出口的話語，正好就讓這隨從說出來了。蒙學政此時，倒是進退自如的了。
    “好吧，”事情都到了這一步，柯曉風也隻得先行穩住陣腳了，“蒙大人既有此意，民女若再推辭，倒是不恭了。不過，有些話語，民女還是要先聲明一下的……”
    眼見對方已然答允，蒙大人自是欣慰不已。他也隱約料想到，就算對方再提出一些要求，那也是細枝末節，無傷大雅的了。
    “有什麽要求，”蒙大人和顏悅色道，“柯姑娘盡管說，隻要是本官力所能及，自當竭力滿足。”
    柯曉風微微一笑：“哦，是這樣的。承蒙學政大人厚愛，民女卻之不恭。隻是，民女自小出自山野草莽，於才幹、學識、禮儀諸多方麵，甚是短淺。因此，屆時還希望學政大人多加指教，多多包涵……”
    蒙學政原本以為，這位姑娘會借此機會，提一些特殊化的要求，以撈取更多更大的實惠。到時，其他手下羨慕之餘，紛紛效尤，倒是不易處置。這一刻，眼見對方所說的，不過是些事務方麵的期望，細究之下，這可是對方有誌於增長才幹啊！如此正麵、積極的信號，恰似久旱之甘霖，還真是讓他甜到心裏去了。
    “柯姑娘如此上進，”蒙學政慷慨承諾道，“本官由此也得到一名得力幹將！放心吧，事務方麵的規矩、運作、提升，本官自當竭力相助……”
    至此，柯曉風到蒙學政手下效力，成為定局。
    接下來，雙方就一些相關事宜，作了進一步的溝通與協商。
    看看大局已定，蒙學政放下心來，微微地閉上雙眼，要好好地享受一下這難得的欣慰和喜悅。
    再過了一陣子，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就睜開雙眼，盯著袁護衛，緩緩地開口道：“袁護衛，如今，柯姑娘已然是本衙裏不可或缺的一員了！以後，該如何相處，你應該是了然於心了吧？”
    這袁護衛跟隨蒙學政多年，這點揣測上意的功夫，不在話下，自然能夠掂量出這句話的分量！看來，主人的意思分明就是，此前驛站上的一些小誤會，早就過去了。在以後的相關事務上，切不可意氣用事，影響大局。這些本來就是隨從所應該恪守之事，袁護衛何等精明，如何不知？
    “學政大人放心，”袁護衛表態道，“此間的規矩、輕重緩急，卑職自當仔細斟酌，不負學政大人的栽培！”
    “好吧，這，本官也就放心了……”蒙學政說著，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前麵駕車的馬夫，隱隱也聽得出來，後麵的車廂裏，學政大人正與貴客商量要事，因此，也極力將馬車駕駛得極為平穩，最大限度地減少主人和貴客的顛簸之苦。
    再過了一些時候，相關事情也商量得差不多了，後麵車廂裏的三個人，就停了下來，稍作休息。
    對於柯曉風來說，到了這一步，已然是喜出望外的了。於是，眼看對方要稍事休息，也就不願多作打擾，而是暗自尋思道：在一般情況之下，這些須眉男子，其實倒是不願多說什麽的。畢竟，才是初次見麵，正所謂“話多必失”，若是不小心說漏了嘴，反而會影響以後的正事。從這個角度來看，孔夫子的那一句“訥於言而敏於行”，倒成了他們所追求的某種境界了？當然，剛剛見麵還沒多久，我也不便於就此下結論。
    當然，正所謂“言為心聲”，從此前他們的那些話語來看，他們的心思，還是較為純正的。若是那些邪惡之徒，也斷然說不出如此大方得體的話語來。更何況，就算言辭可以作偽，那眼神，可不會啊！在這一小段時間裏，對方的眼神，也是我一直所留意的。到這一刻為止，我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的；對於前麵的路，還是較為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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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我也留意到，到目前為止，這駕馬車前行的速度，倒是不緊不慢的啊！這一切，又該怎麽說呢？想來，應該是這樣的，那位趕車的師傅，對於速度，本來就沒有什麽要求。大概，他是這樣想的，上司一路辛苦，到了這一刻，也可以稍稍平靜下來了，可以安心地打一個盹兒了。於是，也就沒必要將如何趕路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如此說來，按照目前這樣的速率，真要到城裏，恐怕要將近一個時辰吧？當然，對於我來說，這已經是很不錯的了。若是讓我自己步行的話，應該要一個半時辰的樣子。畢竟，走路的時候，一開始還可以，越到後麵，就會越來越慢。從這個角度來看，倒不是馬匹較為靠譜。
    到了這一刻，對於這趟出行，也可以稍稍梳理一下的了。總的來看，此次出行，還是較為順利的。甚至，可以用意外之喜來形容了。一個僻野村姑，怎麽敢奢望，能夠坐在學政大人的馬車上，前往城裏呢？而且，還能夠在府衙裏，謀到一點差事……
    再過了一盞茶功夫，那位袁護衛，望著車廂裏的蒙學政與柯曉風，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來。不過，他很快也就意識到，這樣的一件事情，還得先觀望一段時間，到時自己再見機行事。
    當然，這樣的一件事情，自己知道就好，切不可輕易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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